雲霾中,是一柄幽黑的長劍,這柄劍原先是一把三尖兩刃刀,卻被那人耗費十載,鍛造成幽影之劍,雖失了從前天宮第一戰神的鋒芒,卻變得愈發冰冷而忍耐。
如今,這柄劍被握於天東副神,影子劍客手中。
匿身雲霾中,楊戩打量着半真半假戰於綠海之上的兩名少年,轉爾看向樓閣高處抱臂而立的少女,眉宇間閃過一絲殺意。
遠走山海,至今已有三百餘載,而他也一躍成爲天東副神,一方霸主,修爲穹天上品。榮耀和戰功鋪天蓋地的向他涌來,可從未讓他動容半分,沒有笑容,沒有厭惡,永遠的面無表情,只因在他眉心深處,藏着一柄短錐,日復一日地提醒着他。
昔日指點江山的乾坤棒淪爲見不得光的小錐,揚名立萬於天宮的三尖兩刃刀也已不存於世,而他楊戩更是從天宮第一戰神,搖身變成天地穹宇的敵人。
這一切的一切,只因那個人。
人生長恨水長東,若非那些無法重回的恨事,他又怎會淪落於此。
君公子之勢,就彷彿那座一日比一日高的天吾山,永不會停止般的擴大,可楊戩早在數百年前便知曉,君公子的好運氣也只有五百年,五百年後會是怎樣,天書上的篆文漸漸消隱。
可天下大勢,合久必分,人無長恆,天命運數亦如此。君公子只用了區區三四百載的時間,創下了史書上的英豪們花費上萬年也無法做到大事蹟。如今,他離那至高無上的巔峰也已不遠,只要踏上,無論身敗還是名裂,從此往後,大勢重衍,而他天吾山君公子也註定了要失寵於史書。
此乃亙古不變的至理,即便聖人也無法扭轉,否則他們爲何入世復出世,點燃世間戰火,卻又置身事外,皆因想要吸收一段又一段新的歷史中的信仰願力,以保不朽。
習天書三百餘載,如今的楊戩不再是三百年前那個只會打打殺殺的勇夫,兩方輪迴詭道頂尖強者當有他之名。
“再過五十年,我殺上天吾山,殺光君公子之後,當不費吹灰之力,可這五十年真是難熬……”
目光逡巡在周兮兮動人美豔的面容上,楊戩的臉色愈發陰沉起來。
“若沒那天書,眼下卻是最好的時機,斬殺那三人。倘若君公子不迴轉,定馬到功成。若是君公子迴轉,哼,他和覆海那一戰不消打便已敗了,銳氣盡失,就算踏足巔峰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神色從容鎮定,可心裡卻掙扎着,三百多年來,楊戩匍匐在天書的未來之象下,煎熬並痛苦着。
成也天書,如入囹圄也因天書,他也曾挑戰過未來,可卻從未成功過,即便有所改變,可也稍縱即逝,大勢仍按着原本的走向前行着。
未來其實可以改變,可卻是爲那些不知道、不信服未來的人所改變,從楊戩看到天書的第一眼起,就註定了他此生將陷入歷史的牢籠中。
然而,在五百年之期即將到來時候,他卻又不甘寂寞的邁出東天,手持影子劍,來到綠海。
“即便試一試又何妨。”
楊戩低聲呢喃着,目光直直落向周兮兮,手中的影子劍不安分的旋轉着,下一刻猛地向高閣上顧盼生姿的少女飛去。
拖過長長的尾跡,影子劍呼嘯着,飛斬高閣而去。
楊戩立於雲霾,目光追隨着無形無色的寶劍,只等一劍劈下,將天吾山的天之嬌女斬于山海王朝。
可就在這時,天頭的虛空不住地顫抖了起來,轉眼後,虛空碎裂,黑白交織的輪迴漩渦飛速流轉,強絕的引力從中傳來,竟讓影子劍稍稍偏出原先的軌跡,越過閣樓遙遙飛出。
周兮兮心有感悟,黛眉稍蹙,擡眼看起,就見兩隻盔甲歪斜的小妖灰頭土臉的從漩渦中墜下,看它們的萎靡焉焉神色,定是流轉過數方輪迴,輾轉反側方到此處。
慘叫着,聰聰精和囉囉精不偏不倚的落到那方古怪的雲霾上,手持輪迴和乾坤,滿臉迷茫的左顧右盼。
匿身雲霾中的楊戩早已閃身避開,驚疑不定的看向古里古怪的小妖,影子劍收入掌中,卻隱忍未發。這兩隻小妖修爲雖低,可手中的那兩柄神兵,他卻認識。
昔年在天宮,他還只是一小校時,便聽人提起過乾坤、輪迴兩兵,爲玉皇征戰時候貼身之寶,歷經五方軍閥之爭、輪迴遠伐、反王亂戰……煞氣兇猛,即便落於通天修士手中,劈斬輪迴,粉碎洲地亦不在話下,乃是不出世、不錄史的神兵寶器,待到楊戩升上高位時,那兩柄神兵皆被玉皇封入寶庫。
誰曾想,今日竟在這山海之地得在見乾坤和輪迴,卻被兩個其貌不揚滿臉呆傻的小妖隨意的抗在肩頭。
眉心一陣刺痛,楊戩強壓下心頭的惱怒,半晌拂袖而去。
他可不想因爲忍不住這剩下的區區幾十年,而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君公子的好運所剩無幾,可他還長得很。
等到君公子隱沒於這段歷史後,便輪到他楊戩出場,到時他定要讓天吾山生靈塗炭,雞犬不寧。君公子有後三人,周雲生、周兮兮和周念君……卻不知先殺哪一個好。
嘴角翹起,眉心又是一陣刺痛,楊戩咧着嘴,消失在天雲間。
……
“公子殺莊周,旗開得勝,可喜可賀。”
來自冰原盡頭的男子笑着說,他穿着華美的衣衫,四十來歲的模樣,一臉溫厚,人畜無害。
聖人之中,恐怕也只有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如此,最不像聖人的聖人,也是最會隱忍的聖人。
“大人過獎了。”
周繼君回以一笑,拱了拱手。
大風自北起,掠過莽莽冰原,在兩人頭頂匯聚出一方漩渦,卻依舊毫無半絲聲響。
兩人也沒再說話,仍平冷風割面。
在周繼君斬完莊周,即將到達幽冥海的路途上,天地穹宇最會隱忍的聖人,終於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