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慶王府。
劉通福沒有坐轎,更沒有坐車,就只是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來到了府門前大約三百米的距離就再也走不動了……倒不是他不想走,而是門口的人太多了,已經把慶王府門前的道路塞得滿滿的,幾乎針插不進。
不過他倒是能理解這個情形。
現在北京城誰不知道慶郡王奕匡是當今第一“能”臣?那能耐,比李鴻章,比恭親王奕訢這些久負盛名的老人都要大的多。因爲,奕匡是滿清朝廷裡唯一一個能從洋人手裡弄到錢的……當然,按照大清朝廷的文雅說法,那些錢都是洋人“進貢”的。雖說大清堂堂天朝,並不自乎那區區一點兒洋錢,可這其中的意義非凡啊。想想這幾十年來,洋人一向橫蠻霸道,只會向大清要錢要地,何曾有過倒貼?不僅如此,慶王爺還是當初支持朝廷派遣大軍越洋助戰美利堅的重要人物,結果,大清軍隊揚威海外,皇太后和皇帝都是大喜,眼見着遠征大軍就要回國,直接就把慶王爺安排到了新成立的“督辦軍務處”擔任總管大臣……這可是未來大清朝廷的擎天白玉柱啊。所以,有這麼大的能耐,又一直深受皇太后慈禧老佛爺喜愛,還位高權重,慶王府門前的車水馬龍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
劉通福一身普通的布衣,看着路兩旁許多小販挑着果子、米粥、燒餅、油條在那兒叫賣,嘴角禁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
“還真不好過。”
人擠人,車頂車,馬碰馬,驢挨驢……整條街都堵上了,確實不好過。可是,不好過也得過。想到自己今天承擔的使命,劉通福數年來養尊處優而形成的白淨面龐也禁不住有些抽搐起來……今天完不成任務,接下來的日子可就麻煩了。
……
“誒,你哪來的?擠什麼擠,後面呆着去!”
劉通福邁步向前,可本就已經幾乎水泄不通的街面又豈是那麼容易闖進去的?前面的人一看到他這個後來者使勁兒,頓時就罵罵咧咧地叫開了。
“我到慶王府有事兒。”劉通福回了一句。
“屁。誰他m的去慶王府沒事兒?滾一邊兒去。”罵人的是一個家奴打扮的傢伙,身邊還挨着一個轎子,轎簾已經打開,裡面正坐着一個身材頗爲可觀的官員,胸口頂着的一對鴛鴦顯示了他的品級。四品官,難怪要被擠到最外面。
“我跟慶王府的人認識。”劉通福翻了個白眼兒。區區一個四品小官的家奴,居然敢這麼吆喝自己?m的,要不是自己今天心煩,懶得跟你糾纏,連你們家主子一起揍了又怎麼樣?四品算根毛,自己這幾年見過的官員有小過二品的沒有?
“你跟慶王府的人認識,老子還認識慶王呢。可惜,慶王爺他老人家不識得咱這小人物……小子,你這手兒過時啦。”家奴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什麼人,依舊一臉鄙夷。根本不給劉通福插隊的機會。
“m的……”看看日頭,劉通福忍不住輕罵了一句。
“你罵誰?”家奴頓時不樂意了。
“我沒罵你。”劉通福沒好氣兒地白了他一眼。
“那你罵誰?”
“關你屁事?”
“嗨,小子,皮癢是不是?”
“說的對,我還真有點兒皮癢……奕匡你個老混蛋,給老子滾出來——”
“……”
……
剎那間,王府門前凡是還能活動的人眼都集中了過來,那些馬車、轎子的窗戶也伸出了一個又一個戴着或者又沒戴帽子的官員……所以人都被劉通福這句話嚇着了。而剛剛還跟劉通福對着幹的那個家奴更是已經一屁股癱到了地上……這個跟他打扮的差不多的傢伙,居然、居然敢罵慶王爺是老混蛋?而且還是當衆罵?
“慶王府沒有活人啦?滾出個喘氣兒的來!”
街上靜了,慶王府卻還沒有反應,於是劉通福又吼了一嗓子。
“哪個不要命的,敢跑慶王府來撒野?”門子衝了出來,手裡舉着碩大的門栓,一副要人命的架勢。
“老子!”劉通福邁步向前,可這一回,再也沒有人敢擋他的路了。
“好小子,敢在慶王府門前充老子,我看你……喲,劉爺?這不劉爺嗎?您老不是去天津了嗎?”剛剛還勢壓全場,大有一言不和就敢一個人打通街的王府門子衝了過來,可看清楚是劉通福之後,這門子立即就把手裡的門栓一扔,也不管砸沒砸着人,直接就打了一個千兒半跪了下去:
“給劉爺請安!”
“奕匡呢?”劉通福陰着臉問道。
“這……”門子嚥了口唾沫,劉通福在慶王府那也是常來常往的,跟慶王的關係極好,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副要打上門來的樣子……居然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直呼慶王的本名?這是要幹架?
“我問你話呢!”劉通福又逼問道。
“王、王爺在府裡呢,只是劉爺您……”門子站起身來,但依舊半躬着身。不管怎麼着,在王爺發話這前,他們可不能得罪眼前這位爺。這平時可是連王爺也要讓三分的人物。
“帶路!”
“是,是是……”糟糕,估計真是來找碴兒的。這可怎麼辦?門子心裡大急,可又不敢不聽劉通福的。畢竟,他雖然是個門子,卻也是北京在裡消息最靈通的一批人之一。眼前這人,可是連各國公使都儘量避着走呢。所以,他只得轉身,帶着這位目的不明的大爺慢慢地向王府大門走去。
“你小子生痔瘡了?”看門子走得慢,跟蝸牛爬似的,劉通福的氣更不打一處來,擡腿照着這小子的後腰就是一腳,然後,也不理會那門子什麼情況,他又冷冷地掃了一眼周圍那些旁觀的傢伙:“都看什麼看?散了……今天慶王府不待客!”
“嗡……”議論聲一片。
“叫喚什麼?有膽子就留下來,沒膽的,都給老子滾——”
“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劉通福殺上門來了!”
奕匡原本正在客廳接待着來訪的官員……這是他最喜歡的活計。因爲,那些官員來了之後,根本不會跟他說什麼,按規矩,只需用紅紙封裝上銀票和寫着想要做的事兒的字條,當面呈遞,說上一句“請王爺備賞”,然後,他接過紅包,再說一句:“您還要多費心。”這事兒就算完了。雖然說接過錢之後事兒做不做得成還在兩說,如果做不成還要把錢退回去,可他很享受這個過程,同樣也很享受這樣的成果:一天下來,好的話,能收入好幾萬兩呢。
不過今天顯然不是他發財的日子。剛剛打發走一名求官的官員,收了紅包,正跟兒子載振算計着今天可能的收入,外宅管家就忙不迭地闖了進來,而且一進來就大呼小叫。
“什麼殺上門來了?”載振數銀票正數得開心,聽到管家的話只感到了陣納悶兒。
“劉通福,是劉通福!”
“噝……”奕匡頓時一驚,登時就站了起來:“就說我不在!”
“晚啦,王爺,那傢伙已經闖進來了!”
“什麼?你們幹什麼吃的?怎麼不給我攔住了?”
“王爺,那可是個兇人,誰敢招惹?惹毛了他,掏出槍來就打,咱也不敢還手啊!”
“放屁。這是老子的慶王府,他敢隨便殺人?”
“那可是唐州代表。王爺,誰不知道唐州都是亡命徒?那可是連英國佬兒都要避讓三分的一幫子混人,在洋人的地盤兒上就敢屠戮千里,滅人國祚啊!”管家叫道。加拿大事情過去了,可餘波卻幾乎傳遍了整個世界。即便是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大清朝也有不少傳聞。雖然因爲種種原因,普通老百姓知道的並不多,可身爲王府管家卻並不在其列。
……
“那你還不去給我把人攔住,就說,就說……我奉老佛爺的旨意,進宮去了。”
“可是王爺……”
“快去!”
“是,是……”
……
“阿瑪,這……你跟劉通福不是關係頂好嗎?他沒那麼可怕吧?”載振還很年輕,這輩子還沒見過自己老子這麼慌張過,頓時也有些怕了。
“他當然不可怕。可……可……算了,那個,載振啊,你先在這兒頂一頂,阿瑪我到後面躲躲!”
“啥?”
“別怕,你是小輩,劉通福不會把你怎麼樣的。”看兒子被嚇着的樣子,奕匡又停下步子勸道。
“可是阿瑪……”
“這是怎麼了?兒子拉着老子,這麼依依不捨?”
兩父子還在拉拉扯扯,載振更是直接拽着奕匡的衣服不讓他走……這小子認一個理兒:老子都擺不平的,他這個兒子肯定更加擺不平。所以,絕不幫奕匡頂雷。可兩父子都沒想到,就是這以一丁會兒的功夫,劉通福居然就已經出現在了客廳門口。
“你,你不是……”奕匡傻了。這管家纔剛來報道過,這傢伙怎麼就到了?而且,管家不是出去攔着人了嗎?
“王爺是覺得我來得太快了吧?”劉通福也不客氣,直接走到奕匡面前,抓起八仙桌上的茶水就往嘴裡倒,“這王府倒是挺大,亭院樓閣的,可惜我以前好像告訴過王爺,哥們兒以前就是練腿的出身,跟美國聯邦陸軍賽跑,上過山、趟過河,走過槍林,冒過彈雨,何止幾千裡?所以,一進門兒,我就朝這裡跑……還好,逮住了!”
“嘿嘿,這個……劉兄開玩笑了。”奕匡訕笑着,心裡卻是不自禁地一突。一進門兒就往裡跑,自己那幫下人都是吃屎的?可話說回來,什麼事兒能讓劉通福這麼不顧身份?
“不開玩笑。”劉通福又拿過載振的茶杯,同樣一口灌了個乾淨,“王爺,咱明人不說暗話……我那兩百萬美元,您什麼時候還?”
“兩百萬美元?”奕匡突地一跳,“什麼兩百萬美元?明明只有一百萬!”
“利息!”
“你……”
“劉通福,你他m的訛到咱們慶王府上來了?”載振剛纔雖然還有些怕,可此時面對劉通福卻又不緊張了,聞聽這傢伙居然把一百萬美元變成了兩百萬,頓時大怒,“當咱們慶王府是泥捏的,由着你胡來?”
“我當然不算個人物,自然不可能把堂堂的慶王府怎麼樣,可是貝子爺,惹誰都好,別惹咱們這夥子去國離鄉的苦命人……你真以爲,我們唐州的錢那麼好掙,白拿都不燒手?”劉通福沉聲問道。
“你,你想幹什麼?”劉通福突然變臉,載振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一點兒氣勢頓時就被壓得無影無蹤,只得又看向了自家老子。
“劉兄,這…這…我不是沒幫忙。可是,就算事兒沒辦成,你非要把錢都收回去,我把你們那一百萬退回去就是了,你也不至於讓我還兩百萬吧?”奕匡苦聲問道。
“當初你可是答應了的,還是拍着胸脯答應的。”劉通福一屁股坐到了剛纔奕匡的位子上,“哥們兒信你,所以,一百萬美元,連個嗝兒都沒打就直接交到了你的手上……可你呢?大半年了,屁點兒動靜都沒有。耍我啊?”
“朝裡那幫人都說這麼做傷風敗俗,有損我大清顏面,死命攔着不放,誰要是硬來,他們就敢拿腦袋撞丹墀,連皇上也沒轍啊……”
“你們要面子,那我唐州的面子又往哪兒放?”
“這……”
“王爺,你是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對國際上的東西知道的也不算少,也該知道我們那幫兄弟的脾氣。”劉通寶陰陰一笑,“加拿大那幫癲佬兒自以爲是,結果被咱們追殺上千英里,直接殺到了他們的首都門口,要不是他們那個總理麥克唐納出面道歉賠禮辭職,又找了英國人幫忙,現在加拿大還有沒有都是兩說呢……可加拿大那點兒破事兒比起你耍着咱們玩兒,打算讓兄弟們打一輩子光棍兒,又算得了什麼?是吧?”
“別,別介啊。”奕匡連連擺手,坐到了劉通福對面,“我,我這也是無能爲力啊!劉兄,你不知道,就爲了這事兒,我在老佛爺跟前連着捱了好幾頓訓斥,差點兒地位不保……”
“關我屁事?”
“啊?”
“你收了錢,還答應把事兒辦好,就得給我一個能接受的結果。現在你說一句辦不了,就想把這事兒了了?你把我們唐州那幾十萬光棍兒當什麼了?”
“這、我這……”
“再告訴你個消息,我們唐州剛跟美國政府簽了協議,要在加利福尼亞建兩座新的造船廠,爲我們和美國海軍造艦。也就是說,用不了兩年,唐州就會有一支自己的艦隊,這支艦隊,會有三到五艘戰列艦,十艘以上的巡洋艦,而且全都是世界最先進的……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嗎?”
“什、什麼?”載振張着嘴巴問道。
“代表着,只要我們願意,能隨時打到天津港!北洋水師攔都攔不住。因爲,他們就只有定遠和鎮遠兩艘戰列艦!”劉通福冷哼道。
“劉兄你就別逗了。奕匡雖是外行,但也知道這戰列艦乃是海戰利器,以美國人的立場,又豈會輕易允准你們建個三到五艘?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奕匡笑道。
“是嗎?那我再告訴你一個消息,美國國會已經批准了一份海軍擴張議案,未來幾年,美國人會全力擴大海軍,到時候,他們會有十五艘以上的戰列艦,僅次於英國……唐州現在跟美國政府的關係不錯,所以,十五艘,到時候會有五艘戰列艦在太平洋服役,歸於新建的太平洋艦隊。而太平洋艦隊的司令官也已經擬定,就是現在唐州海岸警衛隊的指揮官阿爾弗雷德.馬漢,而現任副指揮官程德貴,到時候不僅將成爲太平洋艦隊的副司令,還會是太平洋第一分艦隊的司令,手上的兵力有三艘戰列艦,三艘新式裝甲巡洋艦,以及五艘常規巡洋艦,戰鬥力絕對不在北洋水師之下……”
“這……畢竟是以後的事兒,拿不準!”奕匡道。
“是啊,以後。”劉通福又是陰陰一笑:“不過,王爺,你以爲把事兒給推了,自己還會有以後?”
“你什麼意思?”奕匡還沒有反應,載振就直接跳了起來。
“貝子爺稍安勿躁。”劉通福撇了撇嘴,“我的意思其實很簡單:你老子讓我那幾十萬兄弟打光棍兒,我們那幾十萬兄弟就會讓你老子也成光棍兒……一百萬美元,你老子收了,就得把事兒給我們辦了。辦不成,錢我們可以不要,但是,我們一定會收回我們在你老子身上投下的所有東西。”
“你,你這……”
“慶王,這幾年你在我手裡收去的好處也不下一百萬美元了吧?這可是硬通貨。尤其是隨着美國人還接連打了幾個勝仗,兌率也升了不少。現在,足可以當得上一百二十多萬兩銀子。……不過,這只是表面。”劉通福冷冷地看着奕匡,“在我們的幫助下,你成了大清國唯一一個能從洋人那兒弄到錢的大臣,所以,你很受寵;因爲我們暗中相助,你的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做得有滋有味兒,得了大筆大筆的好處;因爲我們幫忙,你現在不僅是總理各國事務大臣、軍機大臣,還成了‘督辦軍務處’的總管大臣,未來大清的新軍,十有**都要聽你的……可你想過沒有,我們既然能幫你,也能毀了你。有誰,能比我們更加清楚大清的虛實?別的不說,那七萬遠征軍如果回不來,你這個當初支持遠征的重要人物會有什麼結果,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吧?”
“你,你們……”
“五千萬美元!”劉通福又募地伸出一個巴掌,“這是唐州在未來五年內用於移民的基金,雷打不動。可如果五年之內我們兄弟之中還有光棍兒,那這五千萬美元就是我們砸給你們大清的‘槍林彈雨’!慶王,你是大人物,應該清楚,這筆錢要是甩出來,會有多少人反對你們大清王朝,再加上我們從旁相助,哼哼……我們能讓你們愛新覺羅氏滿門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