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體力這麼驚人……”男人低笑,舒梓喬眼眶一熱,淚水還來不及流出,便被狂熱的氣息佔據。她緊緊地抱着他,或許,這是她人生之中,最後一次纏綿。極致歡愉中,能忘卻內心的疼痛,能讓她真真切切地知道,她是他的女人。她何其有幸,能擁有一段這樣的情感,雖然沒有結果,卻也濃烈。她真的相信,這個男人,是愛過她的。
飛機緩緩起飛,地面上的景物逐漸縮小,舒梓喬的目光茫然地望着窗外,心底的澀然已經無從言說。人生之中的絕望再次來臨,她,能如何?
賀復雲告訴她,離開是唯一的選擇,也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選擇。他完全可以懷疑她是以間諜的身份來到c國,完全可以將她驅逐出境,甚至秘密處決。在政*治問題上,寧可判斷錯誤,也不能存着一絲可能性。他說的沒有錯,國仇也好,家恨也罷,那都是無從寬恕的理由,縱然她跟白素的關係,只在血緣。
但那就是最無從擺脫和解釋的關係,她百口莫辯,也根本無需爭辯。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雖然已經那麼長的時間沒有休息,她也無法入睡。坐在飛機上,恐懼的感覺已經沒有了;只是這種內心的空洞,生生地淹沒了心臟,無法呼吸的窒痛感讓她睜開眼睛,目光正觸及窗邊的雲層。
小的時候一直喜歡看天空,看白雲,喜歡他們流動的時候那種美麗的樣子,那種自由的姿態。是的,她渴望自由,因爲小時候的經歷,比常人更爲渴望。到蘇家的時候,她是不自由的;嫁入賀家,最初的時候,她也是不自由的。可一切明明漸漸好起來,她甚至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愛情,最終怎麼會是這樣收場?她不知道以後的人生會是怎樣,但是她卻知道,自此,她的心不會再自由。
下了飛機到達c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走出機場,就看到穿着招搖的莊樂兒衝着她擺手:“師傅,這裡,這裡!”
差點忘了,飛機到達的地點已經不是南山城,而是c國的另一處城市,而她要去的,也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個普通的小鄉鎮,就連地圖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小鎮。
舒梓喬眯了眯眼睛,其實流的淚水不多,眸子卻是刺痛。莊樂兒跑過來挽住了她的胳膊:“師傅,我辦事,你儘管放心好了,已經將郝姨跟梓謙安置妥當。落腳的小鎮叫做紫巖鎮,那裡是離南山城位置最遠的,而且地方小,旅遊業也不發達,不過空氣質量什麼都挺好的,挺適合居住的。”
“謝謝。”
舒梓喬吸了口氣,莊樂兒覺得自己的心臟微疼,雖然舒梓喬是對着她笑的,可是她眼底的落寞和傷感藏都藏不住,就連她那樣粗線條的人都看了出來。
車子一路疾駛,莊樂兒望着舒梓喬沉凝的眉眼,猶豫了一番,才望着她開口道:“師傅,你真的決定就這樣走了?不再回賀家了嗎?永遠嗎?”
“永遠”這兩個字想把利刃一樣,直直地插入心臟的位置,那一瞬間,她竟然覺得未來是什麼樣子,無法去想象。舒梓喬打開車窗,風吹得髮絲散亂,夜色無邊,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樣飄渺地響着:“不會再回去了……”
“爲什麼啊?”莊樂兒雖然知道不該問,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師傅……雖然我在老宅待的時間不長,不過我看得出來,大家都很喜歡你啊……賀復雲老將軍,還有賀一格,還有那個管樂瑤小丫頭,你們不是都處得很好嗎?爲什麼好端端地……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不都結束了嗎?爲什麼離開,就是對大家好呢?”
“……”喉嚨的位置,梗塞的疼痛,舒梓喬搖了搖頭,幾近哽咽道,“你不會明白的……樂兒,你答應過我的事,一定能做到嗎?”
“那當然。”莊樂兒眨巴着眼睛,“我最講義氣的了,我一定不會跟任何人透露一點的。師傅,你儘管放心。”
舒梓喬笑了笑,眸光悠遠:“謝謝。等一切安頓下來,我就在紫巖鎮教你功夫,只是要委屈你那麼一個大小姐,要在那種小地方住下了。”
“那有什麼的!”莊樂兒笑了笑,只是看到舒梓喬的眉眼,心裡沉重得跟鉛似的,生平第一次,發現就算笑,心裡也會疼。
車子在一幢小房子停下,是簡單的兩層樓,有些破舊,卻也是**的,有個小院子。莊樂兒看了舒梓喬一眼,其實可以幫舒梓喬找更好的房子,錢對她莊樂兒來說絕對不是問題。只是梓喬執意不許,非要簡單的住處,她也就作罷。
“師傅,這個地方……真的很便宜,你給我的錢,好像太多了吧?而且我還給自己留了一間房子的,這錢……”
“我知道不會多的……”舒梓喬握着莊樂兒的手,“樂兒,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謝謝你幫我這麼多。我只是希望以後的生活,跟郝姨還有梓謙,安安靜靜的……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對不對?”
莊樂兒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院子裡就傳來了歡快的叫聲:“姐姐!”
“姐姐,你回來了?……”梓謙眨了眨眼,“姐夫呢?姐夫沒有來嗎?”
“……”
“梓喬……”許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郝姨也從裡面走了出來,原本就隱忍的情緒,在看到郝姨關切的目光時,情緒有些崩潰。莊樂兒看了梓喬一眼,拉過梓謙的手:“梓謙,樂兒姐姐給你的新玩具你拼好了嗎?帶姐姐去看看!”
梓謙自然高興地朝着房間跑去,舒梓喬咬着脣,視線已經模糊,郝姨走到她面前,聲音也有些哽咽:“梓喬……”
竟是,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
在老宅的時候,她不過幾句話就說了這件事情,告訴她她要去一趟美國,她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她就已經離開了房間。
樂兒帶着她離開南山城的路上,她一直都在淌着眼淚,梓謙問,她只笑着告訴他眼裡掉進了沙子。梓謙心思單純,認真地給她吹。這孩子怎麼懂,她這是在爲梓喬難受啊!原本想着,這賀家最終還是給了她一根可以依靠的枝,看着她跟賀一格感情越來越好,看着那麼苦難逐漸地成爲過去,誰會想到,竟然還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沒有辦法去想,梓喬心裡的苦。從沈漾把她賣了的那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就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樣。可是,她並不偏激,並不冷漠,她的內心,還是那樣熱情和善良。爲什麼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偏偏要遭遇這樣的命運?她什麼都沒做,她什麼都沒錯,怎麼可以這樣就讓她離開呢?
舒梓喬望着郝姨,還未開口,淚已決堤。
郝姨心疼地用拇指揩着她的眼淚,哽着聲音:“就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嗎?這件事情……其實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跟你媽媽,根本連面都沒見過啊……老爺子怎麼能因爲這樣的原因,就讓你離開賀家……你就沒有求求他嗎?”
“爺爺態度很堅決,他說,那是國仇……家恨……他的妻子,就是死於這銀色的白玉蘭花……他沒有辦法再讓我留在賀家,郝姨……我還能怎麼求?還能怎麼求?”
“……好孩子,好孩子……”郝姨抱住了她,“郝姨知道,你心裡苦……如果覺得難受,你就哭出來……”
“郝姨……我好難過,真的很難過……你告訴我,爲什麼我的身世竟然會是這樣的?我這輩子都會離開賀家了……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郝姨只是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陪着她一起掉眼淚。
她還能做什麼?賀家,那原本就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以爲最終找到了幸福,卻沒想到還是泡沫一場。
“都會過去的,梓喬……一切都會好起來,相信郝姨。”她心疼地看着懷裡哭得幾乎岔了氣的舒梓喬,以她的性子,該是有多痛苦,纔會哭成這樣……
樓上的位置,莊樂兒望着夜色中的身影,不覺也紅了眼睛。其實她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但一定是有什麼痛苦的事情吧?她根本不願意離開賀家,總不至於是那位愛妻如命的師公讓她走的吧?可沒道理啊,明明沒發現什麼問題,一直都是如膠似漆的。如果不是他,還可能會是誰呢?
“樂兒姐姐,我好了,好了!”
梓謙激動地拍着手,莊樂兒回過頭笑了笑,還是梓謙幸福,雖然世人都同情可憐他,可都不知道,身在紅塵中的自己,纔是最需要同情的。
美國。
賀一格是臨時決定提早回國的,原本幾天的安排,濃縮成了一天,雖然加班到半夜,但能提前回到南山城,還是值得的。
到達南山城,天邊正露出晨曦的微光。這個點,官子皓竟然沒有賴在牀上,而是給他打了個電話。
“在哪裡?不會真的回南山城了?”
“怎麼不能?十分鐘之後就到家了。“
“什麼!”那邊,官子皓大叫起來,“你還真的這麼快回去了?賀一格,你知不知道自己變了!你還真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賀一格皺了皺眉:“打我到底什麼事?”
官子皓嘿嘿笑了笑:“就是想讓你說說後續唄!怕打擾到你跟小嫂子的濃情蜜意,所以沒敢打給你。你那天不是說我給你送了什麼快遞嗎?我翻來覆去地想,我好像沒給你送什麼快遞……不過你是收到什麼樣的禮物,驚訝得連手機掉地上一個晚上都不知道?”
“……”賀一格滿頭黑線,官子皓這人,就能無聊到這種地步。
“你怎麼老半天才打開箱子?我都快憋死了!”官子皓捏着鼻子,拿着腔調,“我千里迢迢地把自己送過來,你都不接收一下嗎?”
賀一格的臉黑了幾分,那邊,官子皓可是笑翻了:“哇咔咔,真沒想到小嫂子那麼浪漫啊,千里迢迢地把自己快遞過來,不過你好像稍微不溫柔了那麼一點點……就算激動,也要憐香惜玉……”
“嘟~~~”賀一格直接掛斷電話,想了想再度撥通了官子皓的電話,“你別在梓喬面前亂說什麼,她臉皮薄。”
再度直接掛斷,官子皓無語地看着手機,還真是……
車子駛進老宅,老宅還是安靜的。這個點,王媽應該已經起牀做早餐;離舒梓喬的起牀時間,還是早了點。忽然很期待,她看到他那種驚喜的樣子。
“少爺?”王媽看到他有些意外,“你回來了?老爺說你要過幾天……”
“辦完事就提早回來了。”
“……”王媽看着他走向樓梯,心底微微一沉。舒梓喬已經離開了一天,郝姨跟梓謙都跟着走了,舒梓喬不在,莊樂兒自然也離開了。林姨似乎跟老爺吵了一架,也氣沖沖地走了。這個宅子,忽然之間就這樣沉寂了下來。
老爺不讓問原因,只是說,是少奶奶該離開的時候。她不懂,好端端的,怎麼就是該離開的時候?但她是下人,很多事不能多問。
這件事情,少爺知道嗎?王媽嘆了口氣,還是跟着走上樓去。
推開房門,空氣中瀰漫着花香,窗口的位置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玻璃花瓶,插上了鮮花。一眼望過去,總覺得是哪裡有些不一樣,他也來不及細究,又推開了臥室的門。
整齊的大牀,被單也整齊地疊放着,竟然沒有舒梓喬的人影。這麼早,她就起牀了?賀一格扯了扯領帶,脫下外套,朝着盥洗室走去,一邊叫着舒梓喬的名字。
沒有回答,推開盥洗室的門,沒有發現她在。
他走到窗邊,目光所及的範圍,也沒看到院子裡有她的影子。
院子那麼大,窗邊的位置,也是看不到邊的。賀一格又走出房間,發現王媽就在樓梯的位置,便匆匆步下樓梯:“王媽,有沒有看到梓喬?”
“……”王媽臉色一白,少爺是不知道這件事情的,但是,她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一大早的,是不是林姨讓她去鍛鍊了?”他的腳步有些急,王媽愣了愣纔跟上他的腳步。他是朝着花園的方向走去的,王媽跟着來到花園,他的目光搜索了一陣:“花園也沒有,林姨帶她去了哪裡?也不知道帶了手機沒有……”
“少爺……”王媽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賀一格並未發現她的異常,又問道,“你沒看到她出門嗎?她是出去了,還是在老宅裡?林姨呢?”
“少爺……”王媽咬了咬脣,低聲道,“少奶奶她,她……已經走了。”
“去哪裡沒說嗎?我去拿手機打個電話。”
手機放在外套裡,他轉身就準備回房拿手機,王媽急急地在後面叫道:“少爺,不用拿手機了,少奶奶已經走了。不僅少奶奶走了,就連郝姨跟梓謙都走了,他們離開賀家了。”
聲音,已經是帶着哭腔。
賀一格的腳步就這樣停頓了下來,像是無法理解王媽的話一樣,他幾秒之後才轉過頭來:“你說什麼?走了?走的意思,是什麼?”
“是離開賀家了,離開這裡了。少奶奶……不會再回來了。”王媽說着捂住了嘴,眼圈泛紅。
賀一格定定地站了一會,嘴角輕輕勾了勾:“王媽,你開什麼玩笑?她忽然之間走什麼?走哪裡去?好端端的,爲什麼要走?”
“……”王媽搖頭,“我不知道……可少奶奶真的走了,已經離開賀家一天了。”
太陽穴在突突跳動,沒有一刻,他的理解會是那樣費力的,他想着王媽的話,可那根本就是毫無邏輯的。她明明才從美國回來,說好要找一個度假的地點,等他回來告訴他……
他望着王媽,王媽的淚水抑制不住,聲音也哽咽:“少爺,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可是都是真的……少奶奶跟梓謙還有郝姨,離開賀家了,是真的……”
“你看到她離開?”賀一格攥了攥手心,聲音發冷,“你看到她拉着行李箱離開?她告訴你,她要離開賀家,再也不回來了?”
“我沒有……我已經兩天沒有看到少奶奶了,可我是看着郝姨跟梓謙走的。他們什麼都沒有帶走,就這樣離開了……”
“那你們就這樣看着她們離開!”賀一格低吼起來,還是沒有辦法消化和理解。離開?爲什麼?什麼理由!
“少爺!我只是一個下人,根本就不能說什麼!我不知道少奶奶爲什麼要走,可走了那是事實……”
“舒梓喬!”賀一格大聲吼着,腳步加快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舒梓喬!”
王媽不放心地跟着他,賀一格跑遍了老宅的每一個角落,也喊遍了老宅的每個角落,最後,他又衝上了樓梯,進了自己的房間。
拿過手機,手竟然有些發抖,撥通了電話,那段的提示卻是“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無數次這樣的重複,他猛地把手機砸到地上,手機頓時散落一地。
“舒梓喬,你出來!出來!”
踢開了房間所有的門,都是空的。他又走到衣櫃前,猛地打開櫃門,所有的東西還在,所有的衣服,她自己的,還是他買的,都整整齊齊地排列着,但是細看之下,可以發現,整理過的痕跡。
不僅是衣櫃,其他的地方也是,他走入房間第一眼的異樣感,是因爲房間那麼整齊,一點點散亂的物品都沒有,難道那就是她爲離開做的準備?
她要離開,爲什麼?凡事總有理由,總有原因,她明明才把自己當成禮物,千里迢迢地到美國;爲什麼竟然在轉眼之間,又讓自己消失掉?
青筋暴跳的錯亂感,賀一格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緩步走到了梳妝檯前。鏡子前,一塊玉佩安靜地陳放。他拿起鏈子,玉佩重重垂落,左右搖晃起來,上面的字眼那樣清晰,那是他的玉佩,曾經被她珍藏的東西,他忽然覺得自己心臟的位置,重重地一縮,那種疼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你知道嗎?賀一格,這是我這輩子最寶貝的東西,所以,我會珍藏好,永遠。”
是誰的笑臉,這樣如花;是誰的聲音,這樣溫柔;是誰的目光,這樣情深?又是誰……忽然之間就放着這樣珍藏的東西,離開?
他蹲下身子,打開抽屜,手中的玉佩滑落到抽屜裡。瞳孔的位置一縮,卻是看到了旁邊整齊的文件。並沒有放入文件夾裡,而是那樣鮮明地放着,想必是要讓他看到。他只覺得瞬間無法呼吸,白紙黑字,“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讓他的呼吸都緊窒起來。
嗚嗚,寫得好痛心啊,果兒是親媽啊是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