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淺僵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他是愛着她的……
他們跨過了那麼多的荊棘和阻礙一起走到現在這一步，如果不是因爲愛的支撐，她再也想不起別的原因來。
五年前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不吝嗇對她說這三個字。
但是，隔了這麼多年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聽到過了，褪去了當初的年少輕狂，她更加傾向於愛是一種行動，而不只是言語。
就像她也不曾對他說過這種話一樣。
可，在這麼忽然的情況下，他就這麼說了出來。
我愛你……
她的心湖頓時盪漾起漣漪，女人不管到了什麼歲數，處於人生的什麼階段，都經不起這種甜言蜜語的衝擊。
她的心裡頓時甜了一下。
也就是一下下。
然後，便開始不安起來。
她從他懷裡退開，擡起頭去看他的臉，雖然他已經儘量掩飾，不願在她面前表現出任何異常來，但彼此瞭解的兩個人，她能察覺到他今晚的情緒不太對。
“你，怎麼了？”
“……沒事兒。”
他靜靜的凝着她半晌，終究還是說不出口來。
只能重新將她擁進懷裡，低嘆道：“就是想跟你說……無論發生什麼事兒，我都是愛你的，很愛很愛……”
他越是這樣，江清淺反而越是不安。
想起他今晚是跟何鳳儀一起吃飯，她也能料到個大概。
“是不是，你媽跟你說什麼了？”
“……”
“我知道，要她接受我很難，但是我能理解的，畢竟我……你也不必爲了這種事情心煩意亂，就算她對我有偏見，那也是因爲我和她的接觸不多，她又不瞭解我，我最不想看到你夾在我和你媽之間左右爲難了，如果需要我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
慕紹庭打斷了她的話，他沉沉的呼出一口氣，語氣有些急切。
哪怕是在今天之前，他也始終認爲這個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只要他從中調解，總會達成和諧的局面。
他喜歡的女人，他的母親沒有理由不喜歡。
可是，今天之後，他已經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何鳳儀搞了這麼一出，連他的退路都想封死，更加不可能再給江清淺什麼機會了，既然何鳳儀都沒有給予他們充分的尊重，又爲什麼還要去討好她？
他是沒有辦法。
那是他的母親，斬不斷的血脈相連。
可，他捨不得她受這樣的委屈。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我喜歡的本來就是這樣的你，你不用爲了我去改變你自己，你記着，沒有人值得你委屈求全，因爲真正值得的人，不會讓你委曲求全。”
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聽着固然動聽。
卻也算是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測。
“所以，你媽真的跟你說了什麼，是因爲我嗎？”
慕紹庭沒有直面回答她的問題，轉而道：“你不用理會她，我早就說過，那是我媽，我自己去搞定就好。”
“可是……你心情不好的樣子……”
“嗯，本來是很糟糕，但是看到你就好多了。你不知道嗎，你和寧寧就是我的開心果，能讓我忘記所有的煩惱。”
他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逗她開心，她也是哭笑不得。
忍不住問道：“那安安呢？”
“安安啊……”他想了想，佯裝認真的道，“大概是我前世的債主。”
江清淺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來，“說什麼呢？這種話若是讓安安聽到，他又要好一段時間不理你了。”
“所以說咯，我除了討好你，還要討好那個小屁孩兒，你也不想想我爲了和你在一起看了他多少臉色，你說他不是我的債主是什麼？”
這麼聽來，也有幾分道理。
江清淺笑着將臉埋進他的懷裡。
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她的開心果。
無論有再多的陰霾，只要有他在，總能替她驅散。
三言兩語的交流下來，原本沉重的心情就緩解了許多，她無比貪戀着這樣可以膩在他懷裡的時刻。
可是——
剛纔沒怎麼留意，現在她在他胸口嗅了嗅，似乎不太對勁。
有點香，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不由得問道：“你身上什麼味兒？”
慕紹庭的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他其實並沒發覺自己身上有味道，但是他們最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既然她說他身上有味兒，那就一定是區別於平時的味道。
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纔好。
江清淺仰起頭看他的時候，他這纔像是忽然被解了禁，撇開她直視的目光，答道：“我媽的睡眠不太好，一直有點薰香的習慣，可能是在她那裡沾的味兒。”
他又騙了她！
因爲，他匆匆忙忙的趕回來，不想讓她擔心太久，根本就沒法確定他身上到底是那個包廂裡的薰香，還是林婉妤身上的香味。
他閉了閉眼，想將那些混亂的思緒甩開。
然而，那些剛醒過來時的畫面卻盤旋在腦海裡揮之不去，他只要想起在她焦慮的給他打電話，一遍遍卻無人接聽的時候，有另一個女人光着身子躺在他懷裡……
只要想起那些，他就覺得現在連擁抱着她都是罪惡的。
他將她從懷裡推離開來，說道：“我先去洗個澡。”
江清淺點點頭，不曾懷疑他的說辭。
浴室裡。
慕紹庭站在花灑下，任由溫熱的水流當頭淋下，也澆不熄他心裡頭那些憤懣、憋屈的情緒。
他很少放任自己這麼脆弱過。
他一個大男人，他不是不可以頂天立地。
可，今天他心裡卻真的受了傷。
只有真正在乎的人，才能傷他最深。
誰都可以！
爲什麼偏偏是他的母親？
他將拳頭握得緊緊的，當那些堆積的情緒爆發開來，他終於忍不住一拳狠狠的砸在冰冷的瓷磚上！
今後，他都不知道還要如何面對何鳳儀。
還有，林婉妤……
他在失去意識之前，林婉妤並沒有出現，而在失去意識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無論他怎麼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任何的蛛絲馬跡來，然後就直接跳到了醒來時候的那個場景，他和林婉妤已經那樣了。
他只能盼着那只是一個假象，並沒有真正發生什麼。
可每當面對江清淺的時候，那些愧疚感依然會將他淹沒。
他答應過以後不管什麼事情都不會瞞着她，上次兩人鬧彆扭的情形還歷歷在目，那時候他還只是和林婉妤吃了一頓飯，可這次卻……
很多次，他都想開口將這件事情給交代了。
他不是有心的，應該能得到諒解吧？
可是，看到她開心的樣子，看到她甜蜜的依偎在他懷裡的模樣，他又遲遲開不了口，總覺得結果不會是鬧彆扭那麼簡單了。
她一定會在乎的！
他害怕說出來之後，有些疙瘩一旦結在心裡頭，一輩子都解不開。
總想着息事寧人，或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就這樣，拖了一天又一天……
這期間，他去看望過一次何鳳儀，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何鳳儀向他提及林婉妤也經常到療養院探望她，跟她學做菜。
真是個賢惠又懂事的姑娘！
慕紹庭以往只是默默的聽，這次卻聽得煩了，還在吃飯的時候就將筷子一扔，打斷了何鳳儀的話，“能不能別老是提她？她再好也跟我沒什麼關係，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還有，以後沒事兒少和她來往。”
何鳳儀愣了一下。
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看着他，良久才問道：“怎麼了？”
慕紹庭：“你自己心裡清楚。”
何鳳儀：“我？我清楚什麼？”
慕紹庭也是憋得夠難受了，忍不住道：“媽，我不說得太清楚，是因爲不想我們的母子關係真的到了決裂那一步，你還要跟我裝傻嗎？我知道你一直想名正言順的和我爸在一起，爲了你這個心願，我還不夠努力嗎？你就那麼迫不及待，非要讓你兒子攀上林家這根高枝？可是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何鳳儀的臉色頓時白了。
“你究竟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我說什麼？好，那你來告訴我，你和林婉妤是不是常有聯繫？就在五天前，你是不是還約了她吃飯？”
何鳳儀仔細想了想。
五天前，應該就是她和林婉妤一起逛超市的那天……
她點頭道：“我是和她聯絡過，但我那是爲了你好，不想你們之間鬧得太僵，還有那天我和她……”
“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爲了我好，如果你真的爲了我好，就應該尊重一下我的想法，而不是不顧我的意願算計我。”
“我什麼時候……”
何鳳儀辯解不過來，一下子急了。
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白，她立即擡起手捂住了胸口，大口喘着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媽！”
慕紹庭也急了，趕緊過來替她順着氣，然後又匆忙的去叫醫生……
他今天也是衝動了，明明知道何鳳儀那顆脆弱的心臟受不得刺激，更不能憂心上火，否則真出了什麼事兒，焦頭爛額的人還是他。
再多的苦楚，他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了。
林婉妤雖然沒有再聯繫過他，但他總覺得那天的事情像是一顆定時炸彈潛伏在他的生活裡，他也不知道哪天就會爆炸。
然而，他這邊還風平浪靜着，江清淺那邊反而先炸開了。
正逢下班的時間，她正準備回家，卻在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被一個陌生男子攔住了去路。
她下意識的想避開，那人卻如影隨形，偏偏擋在她前面。
她擡起頭望去，只見是一個面目俊朗的中年男子，大約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但她很確定自己根本不認識這號人。
“這位先生，你……”
既然對方不識相，她只能主動提醒，他擋着她的道了。
可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開了口，“江清淺小姐，是吧？”
江清淺愕了一下，“你認識我？”
“當然。”
“這位先生，如果你是找我設計房子，請明天再來，我現在已經下班了。如果你只是想要搭訕，不好意思，請讓一下。”
那男人笑了起來，卻答非所問，“我想我需要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彪。”
壓根就沒聽過！
江清淺不想和他廢話，只能避開了他走。
那人卻不死心的跟了上來，“江小姐，不知道能否賞臉一起吃個晚飯，我有點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談談。”
“……”
“有關五年前那晚的事情，在希爾頓酒店……”
“！”
江清淺驀地一僵，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