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光主炮與魔導巨炮的轟鳴聲終於漸漸平息下來,動力脊在高負載模式中引發的抖動也隨着負載降低而迅速平息,鐵王座-塵世巨蟒那層層裝甲覆蓋的車廂內,機械正常運轉以及車輛碾壓軌道的聲音取代了之前的炮火聲。
馬里蘭離開指揮席,來到車廂一側的窗口前,透過強化的水晶玻璃窗眺望着遙遠的平原方向,煙霧與火光仍然在地平線上升騰着,被虹光射線燒焦的大地在視線盡頭泛着些許紅光。
片刻之後,有另外一輛列車運行的轟鳴聲從後方傳來,之前爲了製造射擊窗口而減速跟隨的鐵權杖緩緩加速,逐漸跟上了在前方行駛的塵世巨蟒號,兩車交匯前,各自的車體上閃爍起了有節奏的燈光,以此來互報平安。
“空中偵察未發現大規模敵軍活動,車載感應器未發現異常魔力波動,”一名技術兵在通訊臺後面大聲彙報着,“護衛列車申請加速確認前方路段狀況。”
“許可,”馬里蘭點點頭,“提醒那輛車上的小夥子和姑娘們瞪大眼睛,小心那些提豐人對鐵路的破壞——他們已經學會在鐵路線旁安置奧術中和器和被動觸發的大型炸彈了。”
“是,將軍!”
馬里蘭點點頭,視線重新望向東側窗外,在斜上方的天空中,他看到有兩個小黑點正從雲層間一閃而過,黑點後面拖拽着隱約可見的魔力光暈。
那是爲塵世巨蟒號護航的空中連隊——龍騎兵偵察中隊。這支空中力量爲前線鐵路提供保護,同時也負責偵察冬堡外圍地區的敵軍動向以及對部分提豐據點執行轟炸任務,而當鐵王座執行出擊任務時,空中編隊的主要責任便是保護裝甲列車,提防那些提豐人的空中偷襲。
這是在不久前一支提豐空中編隊突襲裝甲列車並險些造成巨大破壞之後塞西爾方面做出的應對。
在馬里蘭看來,提豐人的空軍並不強,老式的作戰獅鷲和飛行法師雖然數量龐大,但從作戰能力上卻落後了龍騎兵戰機整整一個層級,真正棘手的反而應該是靠近冬堡之後提豐方面的防空力量——國力雄厚的提豐帝國在邊境地區建造了數量龐大的法師塔,在新型戰爭的時代,那些高塔無力對抗集羣推進的戰車和射程驚人的巨炮,但它們的長程閃電和光束陣列卻對相對脆弱、成軍時間較短的龍騎兵部隊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在某次貿然的轟炸行動中,便有數架龍騎兵戰機是被那些覆蓋天空的閃電和激光給打下來的。
這讓從開戰以來便一直佔據上風的馬里蘭不得不數次認真衡量提豐人的戰爭能力,且總結出了一些經驗——制空優勢確實能夠決定一場戰爭的走向,然而也不能因此小看了地面防空火力對空中部隊造成的威脅,在實戰中,落後的武器仍然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威脅,尤其是在敵人懂得學習和變通的時候。
不遠處的通訊器響了起來。
馬里蘭來到通訊器前,激活之後投影水晶上空便浮現出了一名龍騎兵戰士的影像,對方正身處駕駛艙內,背景依稀可以看到艙外的雲層以及邊緣延伸出去的龍翼驅動器。
“區域內安全,長官,”通訊器內的龍騎兵戰士彙報着偵察情況,“另外觀察到雲層聚集,似乎又有一場降雪就要到來了。”
馬里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從他這個位置只能看到有限的天空,在提豐人的控制區方向,他確實可以看到一片鐵灰色的雲層正在匯聚——位於天空的龍騎兵們能夠看到的細節顯然更多一些。他收回視線,對通訊器中的戰士點點頭:“惡劣天氣可能影響飛行,你們注意安全。”
……
由鋼鐵和水晶打造的機器在天空翱翔着,呼嘯的寒風順着護盾以及龍翼驅動器邊緣的切線向後掠去,氣流中細微的水汽和塵埃被反重力環釋放出的力場擾動,在飛行器周圍形成了一圈奇妙的“環”,而在護盾、鋼鐵、水晶的層層保護下,駕駛艙內的飛行員剛剛結束通訊。
“今年冬天北方的降雪真是頻繁,”他對坐在身後的機械師兼投彈手說道,“明明剛放晴還沒幾天。”
“這讓我想起當初駕馭獅鷲的時候,”坐在後排控制席上的戰友迴應道,“那時候能夠在風雪中起飛並返回的獅鷲騎士都是公認的猛士——不但要擁有挑戰風雪的勇氣和技巧,還要擁有返回之後安撫獅鷲的耐心和經驗。”
“是啊,我的父親曾經有這種技術——他是當時索蘭多爾地區最傑出的獅鷲騎士,曾經在一次暴風雪中成功駕馭獅鷲把領主的信送到了城外的莊園,回去之後得到了嘉獎。可惜我還沒來得及掌握他那高超的飛行技巧,獅鷲的時代便結束了……”
“啊,你父親可是個了不起的獅鷲騎士……不過我更好奇那是一封多麼重要的信函,竟需要在暴風雪中冒險送達……”
“哈,那是一封該死的情書,領主寫給他的情婦的——我父親當時知道自己要送的是什麼之後簡直要被氣死,卻不得不服從命令,不過當他在莊園裡看到那位情婦的情夫之後他的心情就好起來了……”
坐在後排的戰友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忍不住哈哈大笑,於是這鋼鐵打造的飛行機器內便洋溢着快活的空氣。
飛行員也忍不住笑着,同時一邊注意着儀表盤上的數據一邊關注着駕駛艙外的景象,他看到遠方那片鐵灰色的雲又比剛纔厚重、靠近了一些,雲層表面翻滾涌動着,裡面如同醞釀着一場風暴一般,這樣的景象讓他忍不住緊了緊握着操縱桿的雙手,皺起眉說道:“該死……看樣子云層朝我們這邊來了……”
“雲的聚集和移動速度有這麼快麼?”機械師有些困惑,“風速計顯示外面並沒那麼高的風速啊……”
“天象難測,總之還是提高警惕吧,”飛行員咕噥着,視線忍不住被那翻滾的雲層吸引,恍惚間,他竟彷彿看到那雲層裡有千軍萬馬在移動一般,但再凝神看去的時候卻又什麼都看不到了,“……你剛纔看到了麼?我總覺得這雲有點詭異……”
“我什麼都沒看到啊?”機械師疑惑地通過側面觀察窗看着外邊,“是你被雲層上的反光晃到眼了吧?”
飛行員眉頭緊鎖,經歷過聖靈平原那場神災的他很快便下了決定:“……總之先彙報一下,這場戰爭邪門得很,看到什麼都不能當做幻覺——說不定後方的專家們能分析出什麼。”
機械師對此深表同意,飛行員則再次打開了控制席一角的通訊裝置,而在他們的注意力被駕駛艙外的雲層吸引的同時,在兩人都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駕駛艙裡的心智防護系統中有數個符文自發地亮了起來——那光芒很微弱,肉眼幾乎難以分辨,卻如呼吸一般緩緩脈動着。
……
克雷蒙特·達特站在高高的山崗上,俯瞰着不遠處仍然在冒出濃煙和火焰的大地,看着在黑色的泥土、白色的積雪間雜亂分佈的殘骸和旗幟,久久不發一言。
直到幾分鐘後,一陣風呼嘯而來,捲起了小山崗上鬆散的雪粒,這位提豐貴族纔對身旁的法師侍從沉聲說道:“那就是塞西爾人的武器造成的破壞?”
“是的,大人,”法師侍從低頭回答,“情報上說塞西爾人將其稱作‘虹光’,一種高純度、高強度且能夠長時間持續的奧術聚焦射線,威力驚人且射程極遠。去年的這個時候這種技術還不成熟,受限於散熱問題,塞西爾人只能把它裝在固定的陣地上或裝在船上,但今年他們便把這東西裝到了他們的移動堡壘上……”
“移動堡壘……”克雷蒙特伯爵眯起眼睛,在他頭頂上的高空,一枚法師之眼正朝向冬狼堡防線的方向,在法師之眼那冷漠超然的“瞳孔”中央,倒映着遠方地平線上的鐵路與碉堡,以及正在向着南部移動的裝甲列車,“我能看到,確實是不可思議的造物。”
“是啊,不可思議……那不可思議的東西已經給我們造成了數次重大傷亡,甚至直接摧毀了我們的好幾處堡壘——移動迅速,威力可怕,又有着強大的防護能力,周圍還隨時有一大堆別的戰爭機器進行護衛,那是武裝到牙齒的鋼鐵要塞,裝了輪子跑的飛快,我們對它毫無辦法,”法師侍從嘆息着,“帕林·冬堡伯爵曾組織過一次空襲,我們險些成功,卻因爲準備不足功敗垂成,之後塞西爾人便立刻吸取了教訓,開始用那種飛在空中的機器防範我們的空襲了。”
克雷蒙特操控着法師之眼,他在遠方的天空仔細搜索,終於鎖定了那些在雲層中穿梭飛行的小黑點。
“沒關係……我們就是來解決這個問題的,”他沉聲說道,同時擡頭直接用肉眼目視着西北方向的天空——在他的視線中,規模龐大的雲層正在迅速成型,並向着冬狼堡防線的方向移動,“戰爭奇蹟麼……去問一問那幫神官,他們說的‘奇蹟’要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成型?”
“我剛纔便問過了,主持儀式的神官表示一切都很順利,神明對這次祈禱做出了非常積極的響應——他們建議您在二十分鐘後出發。”
克雷蒙特微微點了點頭:“很好——十分鐘後通知法師團和獅鷲騎士們做準備。”
……
克雷蒙特所處的山崗附近,一處規模頗大的集會場內,神聖的儀式已經進入尾聲。
一名身穿神官長袍的戰神祭司站在圓形的集會場大廳中,引領着近百名神官進行最後一個篇章的禱告,低沉莊嚴的祝禱聲在大廳中迴響,甚至掩蓋住了外面寒風的呼嘯聲,而在整個大廳中央,一處略微高出周圍地面的平臺上,巨大的火盆裡烈焰正在熊熊燃燒,不斷跳動的火焰中正逐漸泛起一層鐵灰的光澤。
戰神祭司圍繞火焰行走了最後一圈,在一個極其精確的位置和時間停了下來,他轉身面向火焰,背對着那些正在低頭祈禱的神官們,臉上已經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了喜悅和狂熱的神采。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主已經向這個世界投來關切的視線。
這是個風雨飄搖的時期,是個黑暗壓抑的時期,局勢似乎已經糟糕到了極點,在奧爾德南,在帝國腹地的大部分地方,公開的戰神集會以及祈禱活動已經被粗暴禁止,信徒和神官們嘗試反抗,卻無法和牢牢掌握軍權的奧古斯都家族正面對抗,這讓許多神官心灰意冷,甚至有人因產生了背棄神明的念頭而遭到懲罰。
但在這裡,祭司又感受到了希望。
那個暴虐的皇帝終究還沒有膽量徹底背棄神明,他還知道是誰數百年來一直庇護着提豐,在這裡,在這個最靠近戰爭前線的地方,神官們仍然可以禱告,可以進行這種大規模的神聖儀式,可以與神明溝通……還有比這更令人欣慰和鼓舞的麼?
北方前線寒冷悽苦,當然不如後方溫暖的教堂那麼舒適,但對於虔誠的神官而言,只要能與神明拉近距離的地方,就是最舒適的地方。
這片戰場,就是與神明距離最近的地方,每一個虔誠的戰神神官在這裡都能感受到這一點:隨着戰爭的持續,隨着秩序的重新建立,他們在冬狼堡-冬堡前線正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來自神明的氣息,毫無疑問,這整個地區已經成爲一個神聖的地方——就如典籍中提及的“聖域”一般,這片最靠近神之真理的戰場,已經成爲現世中最靠近神國的地點。
戰神祭司臉上露出了微笑,他注視着眼前的火盆,臉上的六隻眼睛以及三張裂口中都洋溢着笑意,而在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中,他看到了自己一向敬愛的教皇——馬爾姆·杜尼特正站在那裡,對集會場中虔誠祝禱的神官們露出溫和慈愛的微笑。
周圍的祈禱終於到了最後一個段落,不可見的橋樑已經建立,神明世界與凡人世界的聯繫在這處集會場內變得空前強烈。
祭司毫不猶豫地取出鐵質匕首,在手掌上切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在傷口蠕動癒合之前,他將鮮血撒入火盆。
那熊熊燃燒的火焰陡然升高,火焰中的鐵灰色澤迅猛蔓延,下一秒,整個火盆裡的火焰都染上了這種鋼鐵的顏色,一股威嚴浩大的氣息則降臨在集會場上。
“主啊!請您降下奇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