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並不清楚西夏第一權臣盯上了他。
自從宋國與西夏不再接壤,大宋對於西夏的關注度便急劇降低了。
楊沅從九連城北上,經鹹州、濟州一路進入了會寧府。
這一路走的都是大道,住的都是大城,都是原來完顏雍的勢力範圍,自然不似來時一般辛苦。
經過濟州時,楊沅還見了完顏徵一面。
完顏徵的氣色很不好,自從得知完顏雍意外去世,他的精氣神兒一下子就垮了。
但,形勢比人強。
完顏徵沒有獨當一面的氣魄,也就更沒有挑旗單幹的能力,他只能接受現實,從此臣服於歡喜嶺。
阿里虎的氣色,最近倒是越來越好了。
她身上,那種小門小戶的氣質越來越少。
最主要的是,她的眉眼、膚色,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花匠侍弄出來的花兒,愈發地嬌豔欲滴。
花兒是需要灌溉的,但灌溉可不是澆澆水那麼簡單。
什麼時候澆,澆多少,澆什麼,都有它的學問在裡邊。
不僅要澆得適當,而且還要富含鮮花盛開所需要的營養元素。
比如某種富含水、果糖、蛋白質、酶類和無機鹽的物質澆灌之下,這個本就充滿勃勃生機的女人,也就愈發嬌豔可人了。
已經在開始跟着阿里虎學習如何使用胭脂水粉的小阿它,心裡頭很不高興。
她已經用過了阿里虎姐姐的胭脂和水粉,卻完全沒有阿里虎姐姐的嬌豔欲滴。
她懷疑阿里虎姐姐還留了一手。
不過,她當然是不敢對阿里虎發作的。
而且,她覺得,阿里虎姐姐越是對她還有防範,那她對阿里虎姐姐就該越獻殷勤。
於是,一早喝粳米粥的時候,阿它就對阿里虎姐姐大拍馬屁道:“阿里虎姐姐快來,今早熬的粥可濃着呢,喝起來香噴噴的。”
剛剛侍候老爺穿衣出來的阿里虎滿面紅潤,她摸摸阿它的腦袋,說道:“不了,姐飽了,再喝就漾了。”
小阿它聽了心裡頭就更氣了,阿里虎姐姐都不等她,就連早餐都一個人先吃完了。
不過,深諳生存之道的小阿它,沒有因此表現出半點不愉快,反而愈發乖巧、懂事了。
誰說小孩子就沒有心機呢。
……
完顏弘康帶着王帥和王帥的最後一支商隊,比楊沅他們一行人早了四天趕回歡喜嶺。
先是這批貨物的統計和交接、入庫,接着就是匡算這次物資交易的總量、單價和總價。
有了楊沅教給完顏萍她們的小數計數法和表格法,一羣小女娃兒居然把這麼複雜繁瑣的事情辦的非常明白,而且極有效率。
王帥拿着她們的一張製表回去向金玉貞彙報時,金玉貞馬上發現了這種計數法和表格法的妙處。
金國雖然很強大,但是在高麗人心目中,卻是一直視作野蠻人的,頂多是強大的野蠻人。
可是金國竟然有這樣絕妙的統計方法?
如果我慶州金家能夠加以使用,那可不只是減少了大量工作的事。
在如此有效率和一目瞭然的統計方式之下,可以讓決策者更方便、更直接地發現經營上的很多問題並加以改進。
於是,一直避居幕後的金玉貞忍不住親自出面,同完顏萍、李芫芷這些小姑娘接觸了起來。
然後,她就從這些小女娃兒口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楊沅。
這些小女娃兒們不是完顏家的女子就是李家的女子,而且還都是嫡系。
所以誰纔是真正的完顏弘康,她們當然是清楚的。
從一開始,她們就知道她們的老師叫楊沅,是大宋的狀元,一個很有學問的學士。
……
由於金人主要採用以貨易貨的方式與高麗人交易,所以雖然有了極有效的統計方法,這也是一個極漫長的交易過程。
金人各部落運來準備交易軍械、糧食、藥材、布匹的貨物,如東珠、貂皮、人蔘、山貨等貨物,也需要高麗商人逐一計量、點收、計價,所以短時間內,高麗人是不會離開的。
此時,李太公還在上京主持圍困上京城的事情。
上京城各處城門外,已經建起了一道道高大的城牆,把上京城的各處城門反包圍了起來。
完顏晏已經錯過了最好的離開的機會,現在他守是守不長了,反攻也很不現實。
而且,城外的攻心戰術還在繼續着。
諸如洛陽宮室大火,遼陽完顏雍遇刺、趙一甲已經於某處山坳伏誅等等,真真假假的消息,整日流傳於城中各處。
完顏晏一向性情優柔,此時此刻,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打定主意死守上京城,一直堅持到糧絕。
如果到那時完顏亮還不能打開北方通道,並且運兵進來解圍,他完顏晏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那時只能選擇開城投降。
但是他的這種消極等待,卻讓他麾下的官員們漸漸不滿起來。
這一日,上京留守司的同知留守王二彬便邀請了總管譚九,猛安杜明唐、判官陸行雲、推官吳治永等官員到自己府上飲酒。
城裡也有種菜的地方,但鮮菜已經極少了。
因此他們桌上的菜餚多是臘肉和乾菜,還有蘑菇、木耳等乾貨。
“各位以爲,咱們上京城還有等來援兵的一天嗎?”王二彬抿了口酒,淡淡地掃了衆人一眼。
推官吳治永打個哈哈道:“王同知說笑了。
雖然現在什麼趙一甲已經伏誅、完顏雍被人刺殺什麼的流言蜚語不足爲信,可是他們的處境顯然是不太好。”
判官陸行雲陰沉着臉色道:“有宋國牽制着,陛下就不敢全力以赴。我上京城恐怕是等不來朝廷的援軍了。”
杜明唐不以爲然地道:“說這些晦氣的事情做什麼?
留守大人不是也暗示我們了麼,如果城中糧盡,依然不見朝廷援軍,他就會棄城投降的。”
王二彬淡淡一笑,道:“杜將軍啊,留守大人姓完顏,不管什麼時候降,他都姓完顏。
他姓完顏,結局就不會太慘,因爲完顏驢蹄一定要做出和陛下不一樣的姿態出來。
可是,咱們呢?”
王二彬看了衆人一眼,桌上的火鍋骨嘟嘟地冒着熱氣,可他的眼神卻比深秋的風還要蕭瑟。
“咱們這些降官降將,到時候,還能在他們那邊謀得一席之地嗎?”
譚九微微蹙眉道:“難不成各位還想着去他們那邊謀個一官半職?這官我們不做也罷。”
“官,我自然是不在乎了,到了今天這一天,什麼都該看開了纔是。”
王二彬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可是,這圍城的是各部落聯軍。
不管是他們軍紀之煥散,還是他們之中有些部落和我們各位大人之間的私人恩怨……”
王二彬執杯在手,環顧衆人道:“一旦到了糧草斷絕,不得不降的那一天我們才降了,也就沒有了任何討價還價的資本。
你我的家族、多年的積蓄、家中的女眷,只怕都是人家予取予奪之物了。到那時,你我又該如何?”
這句話一出口,廳中頓時寂靜下來,只剩下鍋中噗嚕嚕的沸水翻滾聲。
良久,譚九緩緩地道:“王同知,你今天找我們來,是有話要說吧?”
王二彬坦然道:“不錯!如果譚總管覺得王某說的不對,可以馬上綁了王某,去向留守大人請功。”
譚九沉聲道:“王同知你言重了,有什麼打算,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都是關乎你我切身命運的事,對與不對,也都是你我私下的議論,沒有人會張揚出去的。”
譚九已經察覺到廳外有人正悄悄圍攏過來,我讓我綁了伱?
我呸!
只怕我剛露出這個意思,你王二彬就要摔杯爲號了吧?
王二彬聽了便道:“留守大人想要撐到最後一刻,求一個對陛下的問心無愧。
諸君難道不該做點什麼,求一個對家人、對自己的問心無愧?
而且,這樣做,對留守大人也是好事。他不方便做,我們做就是了!”
判官陸行雲試探地道:“王同知的意思是,咱們……揹着留守,與李太公就獻城一事進行接洽?”
王二彬沒有否認,而是說道:“李太公可不成。就算越王不能趕來,也得越王世子來了,我們纔好談談條件!”
衆人聞言,相顧不語。
不語,自然就是答應了。
當晚,一封箭書,就從上京城頭,射到了李太公的大營之中。
……
楊沅回到歡喜嶺了。
去時,兩千兵馬。
回程,八千大軍。
其中孔彥舟的六千多兵馬是要駐紮在歡喜嶺外的,鎮上可駐紮不了這麼多的兵。
好在這時天氣雖然漸漸涼了,卻還沒有漫天大雪,所以無需用取暖之物,只需帳篷就能安頓他們。
“芫芷,一會兒見了老師,要好好告她完顏萍一狀!
老師不在的時候,看她作威作福的樣子,就連老師都沒跟咱們擺那麼大的臭架子呢。”
“就是就是。”一羣小女孩憤憤不平。
另一邊,小班長完顏萍負手而立,頗顯氣派,她身旁也簇擁了一羣小夥伴。
“班長,等會兒一定要告老師,李芫芷她拉幫結派,不聽指揮。”
旁邊的小奸臣進着讒言。
主心骨兒回來了,小班長神氣活現。
前來迎接楊沅的人很多,其中最醒目的一支娘子軍,卻不是越王府的那些青澀小丫頭,而是孔彥舟的妻妾們。
孔彥舟隨楊沅北上的時候,就已派親信快馬去了龍泉古城,把他的家眷從完顏大睿的地盤接了出來。
他說的理由是此番到上京,要去打下上京城,並進駐其中。
但他提前把家眷接出來,還要不嫌麻煩地安置到歡喜嶺,卻是因爲自己不方便輕易改換門庭,所以用家眷向越王府明志罷了。
迎接隊伍的最前方,站着的自然是越王府的人。
金玉貞和王帥則是包了臨街的一處茶樓。
金玉貞坐在桌前淡定地喝着茶,舉止十分優雅。
王帥則站在窗前,不時探身遠眺,焦急不安。
“來了來了,他們進鎮子了。”王帥雀躍地道。
“鎮定一些。”金玉貞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漏勺在家裡漏,到了外邊還是漏。”
被妻子一罵,王帥安靜了許多。
可沒過片刻,他又興奮起來:”啊!我看到他了,我看到楊沅了!”
“走開!”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嬌叱,把王帥嚇了一跳。
夫人什麼時候走到身邊的?怎麼跟個鬼似的。
金玉貞扶着窗欄,探身向外張望了幾眼,回首怒道:“你躲那麼遠幹什麼?楊學士在哪呢,快指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