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壓力給到了,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這是蓬城百姓一致的看法。
你看,新任潼川路安撫使正好在蓬城,陳知州壓力山大,結果第二天,吳家滅門慘案的元兇就被抓獲了。
據說,這些山賊帶着許多金銀細軟和女人,所以跑不快。
而官府又佈下了天羅地網,發現他們的蹤跡之後,一番激烈廝殺,將山賊斬殺大半,擄走的女眷也被搶了回來。
地方官吏有幾種情況是不必上報刑部請皇帝勾決,就可以先行處決犯人,來個先斬後奏的。
那就是“神奸巨蠹”的大盜或者殺父弒母的重犯。
這等人天怒人怨,影響惡劣,所以地方官可以便宜行事,從重從快,以息民憤。
這種特事特辦之權,在西北邊區下放的尤其多些。
這夥山賊滅了蓬城有名的大縉紳吳炯滿門,完全符合特事特辦之例。
所以,第三天蓬城街頭便搭起了刑場,公開處決一衆山賊。
關博良等山賊被押上刑場的時候,還不知道他們的罪名是殺了吳炯滿門。
楊沅初入潼川路時,本想低調一些,旗號都沒打。
結果關大寨主色慾攻心,窺見楊沅身邊有兩個絕色佳人,就想打他的主意。
結果被打了個落流水,被俘者數十人,一直被綁在楊沅的護軍隊伍之中。
楊沅原打算是把他們帶去潼川府治,再公開審判公開處決,以收震懾宵小之效。
不過,蓬城正在“用人之際”,陳士傑和吳淵又是識趣的,所以楊沅就把這幾十個山賊送給了陳知州。
關博良被摁跪在刑臺上時,嘴裡的核桃才被掏了出來。
關博良還以爲他是因爲襲擊安撫使而被處死,只是不明白蓬城百姓爲何羣情洶洶。
楊沅還沒正式上任呢,就這麼得蓬城百姓愛戴麼?
看他們一個個那仇恨的小眼神兒。
活是活不了啦,關大寨主還想搏一個身後之名。
於是,他梗起脖子,仰天大呼:“頭掉了不過碗大個疤,十八年後……”
“噗!”
劊子手一刀揮下,關大寨主人頭落地。
“是條漢子!”
看他沒有嚇到竄稀,人羣中還是有人給面子的,高高挑起大拇哥,讚了他一句。
也不知道關大寨主是不是還能聽得到聲音,地上那顆人頭,脣角微微地翹了一下。
……
陳知州破案及時,將功贖過,雖然受了安撫使一番訓斥,倒是沒有再受處罰。
吳炯府上的丫鬟婆子,分配給吳家各房。
吳炯的妻妾女眷們,則乘着車子,由吳家派人護送去峨眉山了。
據說,吳家家主下了命令,這些女子全部送去伏虎寺修行。
伏虎寺是峨眉山上最大的尼庵,也是整個川峽四路最大的尼庵。
許多人猜測,這是因爲她們被山賊擄走的一天兩夜裡,已經被玷污了身子,所以吳家家主才做如此安排。
吳家莊園裡,陳知州和吳家主正陪着楊沅小酌。
四道小菜,一壺劍南燒春。
“相公明日就要趕赴潼川府治了,初來川峽,水土不服,兼之公務繁忙,身邊必得有幾個知冷知熱的人侍候着纔好。”
吳淵見楊沅臉上微微泛紅,有了醺意,這纔開始陪笑道明今日來意。
這“相公”在宋代,那是對宰相的尊稱。
後來放開了些,參知政事和大學士,也可以被尊稱爲相公。
至於再往其下,就是轄領邊疆一地軍政民政大權的一些經略制置使、經略安撫使了。
稱呼他們時,一般會帶上“經略”二字,比如“老種經略相公”。
不過,大宋歷朝歷代委任下來的制置使、安撫使也不算少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被稱爲“相公”的。
比如宋江獻祭了七十多個兄弟的性命,換來的楚州安撫使,就不夠資格被稱爲“相公”。
他這個“安撫使”前邊沒有“經略”兩個字,含金量就小的多了。
更何況同樣是經略安撫使,那也分大軍區和小軍區。
利西的吳璘和利中的楊政,現在就可以被尊稱爲“相公”,只不過人家的“太尉”頭銜也不比“相公”差。
至於楊沅……
比這兩位還是差了些,尊稱相公是稍有馬屁之嫌的。
問題是現在陳知州和吳家主已經是綁在楊沅這條繩上的螞蚱了,這馬屁拍也就拍了。
吳淵賠笑道:“小女眉真,相公那日是見過的,人倒也乖巧懂事。
如果相公不嫌棄的話,就叫她隨身伺候,奉茶研墨。
相公沒有後顧之憂,纔好殫精竭慮勤於公事,澤被我潼川百姓。”楊沅知道,吳淵這是正式打算投效到他門下了。
而且,吳淵沒避着陳士傑,這兩個人果然是深度綁定的。
楊沅此時如果推諉,吳家和陳知州是不敢把全部籌碼押在他身上的。
楊沅忽然想起了那晚見過的敬酒少女,輕靈婉約,如一尾銀白色的美人魚,倒是不討人嫌。
楊沅便笑笑,轉悠着酒杯道:“本官尚未就任,傳出去須不好聽。等我在府治安頓下來再說。”
楊沅看了吳淵一眼:“吳家經商,人脈廣泛。
這些日子,你可以打聽打聽大理馬和吐蕃馬的路子,有了眉目,便去潼川見我。”
吳淵本來見他沒有當場答應,心裡還有點惴惴,怕他這是緩兵之計。
待聽楊沅交代下任務,讓他聯絡河曲馬和滇馬的買賣渠道,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陳士傑一旁聽着,楊沅還未到任,竟已思量購買戰馬,心中一塊大石便徹底落了地。
滇馬方面還好說,但是河曲馬……必須經過成都府路或者利州路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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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沅既然吩咐吳淵打聽購馬途徑,那也就是說,只要能聯絡上賣家,運輸便不是問題。
可他還沒正式上任呢,就這麼篤定,他一定能打通其他幾位封疆大吏的地盤?
聯想到成都府路經略安撫使喬貞,也只比楊沅早到任半年多,而且兩人曾同衙爲官,陳知州心裡便明白了什麼。
楊沅確實是想買馬,他手裡至少得有一支精銳的騎兵纔有底氣。
但是他事先調查過了,就算西軍裡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騎兵,這還是賬面上的騎兵。
兵額爲騎兵,實則無馬的步兵,又佔去了其中一半以上。
而剩下來的真正騎兵,還有馬種的問題。
西北馬突擊力強,長途奔襲也強,用來做戰馬倒是沒什麼問題。
可大理馬翻山越嶺、馱運輜重倒是最佳,騎着它去打仗就不行了。
西軍中還有部分戰馬,就是滇馬。
楊沅上任之前,就有一個他的認知:戰爭的發展史,就是武器裝備的進化史。
不然,你以爲他把蕭千月軟硬兼施地請來潼川做什麼?
當初把蕭千月、王長生、寒千宸等人請來時,最難請的就是蕭千月。
畢竟人家在臨安老婆孩子熱炕頭,過的挺舒坦的。
但他那雙妙手,楊沅看上了。
以後要在軍備武器上下功夫,少不了蕭千月這個大匠。
楊沅現在已經交給蕭千月一個任務,調整火藥配比,試驗不同效果。
什麼比例最不容易炸膛,什麼比例爆炸威力最大,不同配比的火藥可以拿來做不同的武器。
還別說,蕭千月對這個挺感興趣的。
至於王長生和寒千宸,那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說不得勘挖礦產、築造城防他們就能起上大作用。
而馬,也是這個時代不可或缺的重要軍事裝備。
要解燃眉之急,他只能買,而且還得有一個穩定可靠的渠道,這個只能依靠世居川峽的當地商人。
至於和戰馬相關的一些問題是很好解決的。
比如現在宋軍對於騎兵的運用有着重大錯誤,他們一貫是把爲數本就不多的騎兵打散了分配到各個步兵部隊,用於掩護步兵作戰,根本無法發揮騎兵的巨大作用。
但這種戰術上的認知錯誤很好解決,難的是先有一批合格的軍馬。
離開莊園的時候,陳士傑和吳淵沒有急着上馬離開。
兩人出了莊園,沿着道路並肩而行。
田間正有農夫耕作,他們的隨從則牽着馬,慢慢地跟在後面。
陳士傑道:“我現在相信,楊子嶽此來巴蜀,是要有一番大作爲的。”
他看了吳淵一眼,欣賞地道:“吳兄的眼光比我毒辣呀,我尚在猶疑觀察的時候,吳兄你已經果斷出手了。”
吳淵和陳士傑自然不必有所隱瞞,他苦笑一聲道:“吳炯密投利西,所以在他身死之日,我就沒了退路。
楊子嶽這條大腿,我抱也得抱,不抱也得抱。如今只希望……我沒有抱錯吧……”
楊沅要是鬥敗了,大不了灰頭土臉地離開巴蜀。
可他怎麼辦?
幾百年延續下來的根基和家業,讓他連根拔起,遷居他鄉再另起爐竈,談何容易。
他是吳氏家主,整個家族興衰的重任都壓在他肩上,他不敢冒險。
可是,有時候該冒的險,又必須得果斷去冒。
他本來是想先親近楊沅,再慢慢觀察,確定這是一棵可以依靠的參天大樹時,再帶着吳家徹底綁上楊沅的戰車。
但是由於吳炯滅門一案,他不得不把這個進程提前了。
呂不韋投資子楚,成功了。
糜竺投資劉大耳朵,成功了。
吳淵吳秉心現在是一場豪賭,成不成功還不知道,但是所有的籌碼,他只能全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