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塵之上,縱身躍下一人。
她足尖剛一着地,膝彎便隨之一曲,單手撐地,穩住了身形。
落在無聲,輕盈如貓。
她的另一隻手,正按着一口太刀的刀柄。
正是藤原姬香。
矢澤音和椿屋小奈比姬香更加靈巧,她們彷彿兩隻輕盈的飛鳥,翩然落地,便笑盈盈地撲向楊沅。
三人俱着一身黑衣,蒙面的黑巾墜系在頸上。
只是,姬香的動作更快。
兩個女忍者還沒撲到楊沅懷裡,姬香已經坐到他腿上,雙手也環住了他的脖子。
音和小奈只好一左一右,搭住了楊沅的肩膀。
吳炯狼子野心,溝通利西吳家,這是“同舟會”無意中打探到的消息。
楊沅派“同舟會”提前來四川,還真不是爲了調查他治下的那些官紳豪強。
那些人他不需要掌握他們的什麼秘辛,也能控制住。
楊沅是要提前摸查關於西軍三帥臣的一些消息,畢竟他以後要常跟這三個鄰居打交道。
正是在此過程中,“同舟會”探聽到了吳炯的消息。
楊沅入川之後,姬香和音、小奈就在暗中保護他了。
楊沅遇到吳淵確屬意外,但是既然遇到了,又隨吳淵來了蓬州,對吳炯這個二五仔,楊沅當然就要重點關注了。
所以今日酒宴間吳炯悄悄出去做安排的時候,兩個女忍者就已經尾隨在他身後了。
楊沅捉住姬香在他身上亂摸的柔荑,問道:“不是說等他們發難時,你們就立即動手製住他們麼,怎麼還叫他們射了一箭?”
姬香笑道:“那一箭可不是他們射的。”
小奈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兒,向楊沅拋個媚眼兒:“是人家吹的喔。”
楊沅微微皺眉:“爲什麼?”
姬香表功道:“當然是爲了更加驚險。不嚇嚇他們,他們怎肯乖乖臣服。
如今他們不得不被你牽着鼻子走,一府一豪強,從此就只能跟着你走了。”
楊沅想想,笑了笑,勾了姬香的下巴一下,說道:“還別說,效果確實更好。”
楊沅又轉向小奈,笑道:“你這個女忍者,吹箭的準頭可不怎麼樣啊。
你不是跟我說,二十步內,你能吹箭過錢孔麼?”
小奈嬌笑道:“人家這一箭本來就是衝着那位知州的帽子去的嘛。”
楊沅又是一奇:“這是爲什麼?”
小奈嬌憨地道:“因爲那種吹箭人家沒用過呀,生怕準頭或者力道沒掌握好,萬一射中了主人可怎麼辦。”
所以,如果射中陳知州就無所謂了唄?
嗯,好像確實無所屌謂。
……
吳淵帶着四名侍衛,陰沉着臉色趕回吳家老宅。
一進大門,吳淵便陰森森地問門子:“吳炯呢?”
“四老爺回本宅去了。”
“其他各房主事可有離開的?”
“沒有,都宿在府上。”
“封鎖府邸,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出!”
吳淵說罷,健步如飛直奔後宅。
“立即通知各房房頭,主事,長老,到祠堂見我!”
隨着這位吳氏家主一聲令下,吳家的家丁迅速將門戶和院牆守住。
後宅裡,祖祠內亂,一盞盞燈相繼亮起,通明一片。
那層層疊疊、環環相套的深宅大院裡,陸續亮起許多燈火。
然後便有一盞盞燈籠從各房各院向着祖祠的方向冉冉而去。
大半個時辰之後,吳淵的同胞親弟弟吳波沉着臉色帶了四個家丁匆匆奔向吳雙玖的住處。
吳家各房在老宅裡都有一個院子。
但吳炯從不宿在老宅,他不喜歡住在這裡。
在他本宅裡,他是一家之主,而在這裡,他有一種做客的感覺。
但他的女兒倒不在乎,他的本宅在城外,進城逛街多麻煩。
吳雙玖喜歡住在老宅,逛街購物方便。
雙玖還沒睡,沐浴之後散了頭髮,可她的怒氣還沒散。
她正在閨房裡惡狠狠地咒罵着眉真,吳波就帶人闖了進去。
很快,門窗就被一塊塊木板封死,吳雙玖的門前,兩個佩刀的家丁站在了那兒,宛如一對門神。
……
吳家祠堂裡,各位元老、房頭、主事,臉色都很凝重。
家主已經把事情對他們說清楚了。
要保吳家,就得鏟了吳炯這一支。
這不僅是對楊沅的“投名狀”,也是表忠請罪的一道“平安符”。
否則,楊沅的五百虎狼之士,必定會出現在吳家老宅。
吳家上下都會變成刺殺朝廷命官圖謀造反的亂臣賊子。
可……這畢竟是屠殺同門啊,沒有人願意接這件差使。
每個人臉色都很凝重,做出這個決定的吳淵,心中的壓力其實是最大的。
但,身爲家主,他只能承擔,他甚至不能像其他人一樣,露出一絲猶豫或沉重的表情。
眼見衆人沉默不語,吳淵只得點將。
被人點將,不是主動請纓,心裡那道坎兒,便容易邁過去。
被點到名字的兩個主事都是平時對家主更恭馴聽話的。“去吧!”
被點將的兩個主事臉色凝重地給祖宗牌位上了柱香,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大步而去。
吳淵提起筆來,在家譜上翻到吳炯那一房的最末一人名下,一筆一劃地寫了兩個字:“絕嗣。”
……
吳淵的別業在蓬州城東南方五里地外。
吳炯的本宅在蓬州城西北三裡地外的一座矮山上。
這裡地勢比起吳淵的莊園更高,而且西方庚金白虎位,主殺伐。
這是吳炯的一點小心思,他想在風水上克住吳淵。
當然,這點小心思他是不會往外說的。
因爲寄望於風水,只會愈發顯得他無能。
~~
所以,他對外的說法是,喜歡這裡的山清水秀。
此刻,吳炯已經回到他的本宅,正坐在書房裡。
夜色已經深了,偶爾會有不知名的大鳥的怪唳聲隱約傳來。
這裡的確是山清水秀,但是地處山中,夜晚的時候,也格外有些陰森。
在他面前,站着他的長子吳晃,還有他的親信大管事範義欽。
範義欽的女兒是他的妾室,親信加上親戚,所以愈發得到他的器重。
“明日你們放出消息去,就說吳淵爲了巴結新任潼川安撫使楊沅,曲意讒媚,欲獻親女爲楊沅妾。不過,楊沅好人婦……”
想到楊沅不惜自斷前程,也要納先皇帝的妃子爲妾,吳炯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大概,這楊沅真是個好人婦的,而且特別喜歡身份有禁忌感的女子。
吳炯便道:“吳淵爲了討好楊沅,不惜將自己的妻妾獻上爲楊沅侍寢。”
“爹,楊沅今晚不是去了城外住下嗎?”
吳炯瞪了吳晃一眼:“有什麼關係呢?難道吳淵不能是爲了掩人耳目?
楊沅載回莊園的女人,究竟是他的侍妾,還是吳淵的女眷,有誰說的清?”
吳晃恍然大悟:“是!”
吳炯又看向管事加老丈人範義欽。
“叫你給雙玖改身籍的事,做的怎麼樣了?”
範義欽忙道:“老爺,事兒正辦着呢。您也知道,陳士傑和吳淵關係一向親密,爲了避免被他查覺什麼,所以得格外謹慎。”
見吳炯臉色不愉,範義欽忙補充道:“再有個七八天功夫,老朽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三姑娘的身份改成您的甥女。”
吳炯聽了,這才緩和了臉色。
他長女已經出嫁,次女和三女只相差一歲,尚未婚配。
他打算以二女兒和姚家聯姻,最漂亮的三女兒則改名換姓,嫁進利西吳家。
囿於同姓,他也只能這麼運作一下,才能和西軍三帥臣中勢力最大的吳家拉上姻緣關係了。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吳炯滿意地點點頭,等吳晃和範義欽退下,吳炯長吁一口氣,端起了茶盞。
他喝的是“蒙頂甘露”,這是川茶極品之一,從漢朝時候起就是貢茶。
茶湯色澤黃亮,甜香濃郁,滋味極其鮮醇回甘。
喝了一盞茶,腦子徹底清明起來。
想到吳淵很快就要焦頭爛額,楊沅爲了避嫌,加上對吳家的厭棄,從此拋棄吳淵,吳炯不禁得意地冷笑一聲。
可惜呀,楊沅,你來晚了。
如果你在我投靠利西吳家之前,便得了潼川路安撫使的任命,我未必不會考慮投靠你的可能。
可惜,你不但來遲了,還和我往上爬的最大障礙吳淵拉上了關係。
吳炯冷冷一笑,離開了書房。
守在門前的四名侍衛各提一盞燈籠,將吳炯護在中間。
吳炯的本宅依山而建,一處處院落,一座座精舍。
錯落之處,有些燈籠還在亮着。
那是吳炯妻妾們的住處。
亮着燈,便是今夜方便侍寢。
吳炯疑心病很重,或許這和他暗中背叛了吳家,並且圖謀家主權柄有關。
所以,他夜晚宿在哪一房裡,都是看看亮着燈的屋舍隨興而定。
這樣晚上他睡在哪裡,便無人知曉,無從揣測。
吳炯擡頭望了一眼那些燈籠亮起處,想起前幾日剛納的一個西羌少女。
那少女嬌俏甜美的模樣,他是極喜歡的,如今正在興頭上,還不曾玩厭了。
一瞧她那房間燈籠果然亮着,吳炯便信步走去。
這座莊院依山而建,屋舍都是依照山勢而建,中間的道路也不時要走石砌的臺階。
吳炯走到一處石階過半處,前方的兩個提燈人忽然站住了腳步。
吳炯眉頭一皺,想要斥問,就見前面兩個提燈人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吳炯心中一驚,一抹剋制不住的寒意,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怎……”
吳炯剛要喝問發生了什麼,四下裡就響起了幾道雨打竹葉的細微聲息。
兩個提燈人本來第一時間就打算把燈遠遠拋開,同時拔刀。
但是,真的有人闖進宅子了嗎?
他們擔心自己判斷失誤,惹得主人不喜。
就只是這麼剎那猶豫的功夫,他們喉間便已各中了一口“手裡劍”。
人死,燈燃,火光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