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含紫有些在乎楊成山沒有選上副市長,這不僅因爲他一直在扮演丈夫的角色,還在於他的仕途直接影響她的仕途。面對失意的楊成山,晚上在鋪上纏纏後,她勸慰說,不就是個副市長嗎?當了又能怎樣?不當又會怎樣?說實在話,一個副市長還沒你當局長的權力大呢。副市長是虛的,局長是實權,這種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楊成山很爲她的這種變化而高興,畢竟同鋪了這麼長的時間,她從來沒有講過類似關心的話,哪怕是虛情假意。黨含紫不是風塵女子,他楊成山也並非好澀之徒,長期的生活使他們彼此也有了感情。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少個日夜,楊成山一方面詛咒自己,一方面有爲自己有生之年能遇上含紫這樣的紅顏而深感得意。
雖然,含紫不是自己的知己,可她喚醒了他早已沉睡的激情。在她的身上,他旺盛的精力和體能,常常使他自己都感到驚訝,彷佛退回去了二十年,覺得還可以再活五十年。
想到這,楊成山摟着含紫,深深地嘆了口氣,說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可這機會畢竟難得,像我這樣有志於仕途的男人,誰都會把它看得非常重要。
黨含紫有些不高興了,說你怎麼老是說這件事,事情都過去了,還提它幹什麼?
問題是,楊成山說,問題是,我很有可能因爲落選而離開交通局,給我安排一個副市級的職務,算是對我落選的一種安慰了。官場就是這樣一個慣例!
黨含紫說,會給你帶來什麼不利嗎?如果僅僅是權力的失落,倒也無所謂,如果說你有其它問題那就是真不利了——你有經濟問題嗎?
楊成山說,你說呢?
黨含紫說,我哪裡知道。
楊成山有沒有經濟問題,她確實不知道。但是,從別墅裡櫃子裡的菸酒,從他吃的龍卵喝的虎鞭酒,從他給她買的高檔衣服名牌包,黨含紫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楊成山肯定有經濟問題!
楊成山鬆開手,拿過鋪頭櫃上的芙蓉王,抽了一根。他拿出火機,剛要點火,卻被黨含紫奪走了煙。黨含紫把煙丟掉,說要抽到外面去抽,免得害了小冬冬。
楊成山不敢生氣,乖乖地依從。他苦着臉,如喪考妣,坐在那裡。黨含紫心生憐惜,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希望他能放鬆一些,但又想不出適當的辦法來。
過了許久,黨含紫搖着他的肩膀說,你不要悲觀失望好不好?別太認真了,現在有多少貪官污吏,真正抓起來的又有幾個?即使你有經濟問題,又能有多大呢?比起哪些鉅貪來,你只是個小兒科,九牛一毛!更何況,你的政績是有目共睹的,你不是一個不幹事的官。
聽了黨含紫的勸慰,楊成山似乎開竅了許多。
是啊,這是一個人性極爲複雜的年代,醫生們一邊拿着索要來的紅包,一邊接二連三地做手術,最後累在手術檯上;當官的,一邊在貪污腐敗,另一邊卻連週末也沒有,正事也幹得不錯。其實說到我們自己,怕也如此吧。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誰,不在掙扎?
黨含紫說,現在當官的種類多得很,一類是碌碌無爲的,什麼事都不幹,四平八穩,一身清正,既無問題也無業績,但官越當越大;一類是功勞大,問題也大,比如某個領導,給一個地方創造了十個億的業績,他卻貪污了一千萬
,成了罪人。相比之下,我寧可要後一種,而不要前一種。
楊成山聽得極爲認真,畢了才說,你講得真好,沒想到你還考慮這些事,你是一位很有見識的女人,有武皇那樣的才智!
黨含紫說,那你就聽我一次。
楊成山說,我聽着呢。
黨含紫說,你現在更應該把局長的職責履行好,不要理那些官場沉浮,不要患得患失。至於以後遇到什麼問題,到時候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得超脫一點,好好當官,好好活着,爲了小冬冬和我。
楊成山突然覺得如釋重負,輕鬆了許多。眼前這個女人完全可以做他的心理輔導老師。他伸出那雙胖乎乎的手,捧着她的臉,動情地說,你說得對,爲了你和小冬冬,我得超脫一點,不在乎那些官場上的得失。
在黨含紫的勸慰和滋潤下,經過短暫的修整,楊成山恢復了精神,決定到局裡看看。落選後的第四天早上,他走進了交通局的大門,遇到的依然是局裡的那些熟面孔。大夥都畢恭畢敬地向他點頭問好,也都知道他落選了。
楊成山習慣性地朝他們笑了笑,繼續向新辦公樓走去。但他心裡明白,不管他們那些畢恭畢敬中有多少虛假成分,甚而至於有人在看他落選後的笑話,但他依然一副職業性的微笑。笑當中,肯定有居高臨下的意味。
不管怎麼樣,好歹老子經過了一輪副市長的競選,並不是人人都能參加這種競選的;好歹老子現在還是你們的局長,還得管你們,你們還得聽老子的。楊成山非常清楚現在在行政機關工作的那些人的命運,多數人一輩子都是接受別人的管理,而從來沒有管過別人。他局裡的人也是一樣,大多數人一輩子只能做一個普通的公務員,因爲這種或者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使得許多有能力的人失去了提升的機會。
在這些人當中,有的本來是一些平庸之人,有的即使兇懷報國之志,身懷濟世之才,一旦不用他,也會成爲垃圾裡面的金子,永遠黯淡無關。因此,楊成山有理由認爲,即使個別人想看他的笑話,或者正在看他的笑話,他也不會在乎。他的光已經發揮到了極致,他用不着和他們計較什麼得失。不過,他確實從這些眼光中看到了世態炎涼人生百態。
在拐彎的時候,楊成山看見樓下有幾個男女正在開着玩笑,很放肆地說着葷話。他朝後面看了一下,副局長許建設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上來,走在他的後面,腋下夾着一個公文包。
楊成山邊走邊說,建設,等會兒你到我辦公室來下。許建設哎了一聲。
進了辦公室,楊成山先泡了一杯上好的毛尖茶。然後,他關上辦公室門,撥通了黨含紫的手機。
過了好長時間,黨含在才摁同手機。一接通手機,她就火氣沖沖的,說你不知道我還在睡覺嗎?怎麼又打過來了?
在楊成山看來,這是撒嬌,他陪笑着說,我就知道你還在睡覺,偏要把你鬧醒。快九點了,也該起鋪了,早點是甜酒衝雞蛋,還有兩個糉子、一塊蛋糕、五個餃子,我放在微波爐的旁邊,你吃的時候記得好好熱一下。
果然,黨含紫的火氣沒那麼盛了,她懶洋洋地說,好啦,我知道了!她的聲音確實有些還沒睡醒的味道,嗓門顯得混濁。
小冬冬晚上要屙屎屙尿,由楊成山負責
,可餵奶他負不了責,還得當媽媽的含紫自己去弄,這要耽擱睡眠。含紫照顧小冬冬,楊成山照顧黨含紫,一個晚上,她能好好睡足五個小時就算不錯了。所以啊,所以啊,早上睡懶覺就成了黨含紫的習慣。
楊成山瞅了下辦公室的門,壓低聲音說,含紫,小冬冬滿月酒的人情錢和小雷喪事的人情錢都是你的,我還加了一些,準備以你的戶頭存二十萬塊錢,存單下班回來的時候給你啊。
哇哇哇……手機那頭傳來小冬冬的哭聲,很顯然,他醒來了。黨含紫在手機裡面罵了起來,說錢錢錢,錢你個頭,把小冬冬也吵醒了。隨後,小冬冬的哭聲沒了,傳來吸乳汁的聲音。
楊成山趕緊收兵,臨了還不忘提醒黨含紫早點起鋪,吃完早餐帶着小冬冬到戶外曬曬太陽。
和含紫聊了一通,雖然是被罵,可楊成山心裡覺得很甜蜜。這時,許建設端着茶杯咬着香菸推門進來,請示地說,楊局,什麼事?
楊成山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前的一把沙發,招呼說,過來坐,建設!
許建設過去,放下茶杯,遞給楊成山一根藍色芙蓉王,又掏出火機幫他點上,然後很規矩地坐下。
楊成山吸了幾口煙,說建設啊,我想就副局長的工作下調整,政工人事這一塊也由你管了,你看怎麼樣?
許建設現在管着財務工作,如果再管着政工人事工作,局裡最重要的兩個工作就由他掌控了。楊局長這樣做,自然是爲了放手讓許建設鍛鍊鍛鍊,以便到時候實現權力的順利交接。這個意思,許建設當然知曉,感激地說,局長,您太提攜我了,只是,只是我擔心周副局長會有想法。
周副局長叫周友亮,局裡的人事工作由他負責,雖然他在人事工作上沒多少發言權,可現在不要他負責了,人家肯定有想法。楊成山知道許建設的擔憂,笑了笑,說建設,你放心,我會爲你處理好這個問題的。老潘到了年紀,也該退居二線了,他的工作暫時由周友亮同志負責。
由局副局長到局紀委書記,級別雖沒有提高,但就形式而言,應該是提拔了。具體的人事任命要由市組織部下達,但一把手有了這個想法,肯定會爲他去說話的,任命只是遲早的事。這樣一來,問題就沒了,許建設兼管人事工作就會沒有阻力。
對楊局長如此周密的謀劃,許建設自然心存感激。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許建設知道楊成山需要什麼,忙從袋子裡掏出一張存單,說您的事已經辦好!
楊成山接過支票,看了下,見上面的戶名落的是黨含紫,金額是整數二十萬,知道許建設在自己給的十萬塊錢上又加了十萬,很是滿意。他把存單放進自己口袋,從包裡拿出一疊老人頭,說這是金破盤給的五萬塊錢慰問金,你拿去用吧。
許建設幫楊成山多存了十萬,而楊成山私下裡又給許建設五萬,按理來說,楊成山肯定不缺這五萬塊錢,可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呢?聰明的許建設馬上反應過來,明白楊成山這樣做,無非是讓他也下水,把他和楊成山捆在一條船上,要翻船也是一起翻船。
在不露聲色之中,楊成山佈下了這個套。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許建設在心裡頭暗暗地罵了一句,裝作很感激的樣子接過錢,說楊局這樣客氣,那建設就不客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