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夢枕邊人,囈語與卿老,蜂飛蝶舞繞流鶯,夢醒何處找?
心中空留恨,天不遂人好,錦簇繁花枝滿頭,花開花難了!
這乃是當年月容花臨死之前,託人送給留千古的一首訣別之詞,留千古曾經無數次唸誦這首詞,卻一直不明白月容花爲何自殺。
所謂愛!誰人明白?誰人不明白?
與漫天雪相伴三年,留千古絲毫沒得到漫天雪的芳心寸許,心中的失落無奈之情難以言喻,也終於明白當年月容花是帶着怎樣的傷心自了性命的。想起曾經的風花雪月之事,心中難免深深的自責愧疚;他並不是虛情假意的人,但對於曾經被他傷害過的人他卻難辭其咎。
這三年,他看着漫天雪在無邊無際的回憶和仇恨裡痛苦掙扎卻無能爲力,自己也是難過不已,但他明白自己不是能動搖她心念的那個人,唯有相伴左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很想知道漫天雪口中的常哥哥是不是能讓他回心轉意的人,儘管是與不是,他都註定是那個無緣之人。
只是在漫天雪見到季寒蕭抱着雨蘭馨的那一刻,他的答案已明瞭於心。那種眼神是他三年之中從未見過的眼神;喜悅之中帶着一絲失望,隱隱的還有着一種怒意,但絕無一點恨意。
季寒蕭看到留千古和漫天雪站在涼亭之下看着自己,心念急轉直下,一時想的出神竟愣在那裡,一言不發。
漫天雪見他不理睬自己,略有些生氣,又大聲道:“你爲什麼不說話?你…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漫天雪的問話,季寒蕭這纔回過神來,隨口回道:“我叫季寒蕭。”只是剛說完他就後悔了,自己幹嘛要跟這言而無信,心狠手辣的人說自己的名字,難道要讓她殺了自己再幫自己立塊碑嘛,真是廢話!
“季寒蕭、季寒蕭……”漫天雪面露喜色的低聲反覆念着他的名字,好似要把這名字刻進心裡一般;她看着季寒蕭那白淨秀麗的臉,只覺得他比小時候更俊俏好看了,絲毫沒有在意他那懊惱後悔的表情。
小曉此刻也已經遁出水面,躲在暗處看着這裡發生的一切,他心中暗罵季寒蕭哪條路都不走,非要往鬼門關上走,實在能把人氣死,枉他剛纔硬撐了半天,身上的傷真是白受了。現在想在漫天雪和留千古的眼下救走兩個人,實屬妄想,何況自己還受了傷,他只能靜觀其變,等待時機了。
留千古看着季寒蕭和她手中的雨蘭馨,皺了皺眉頭道:“好一招聲東擊西,只是你們也太小看我留千古了,以爲這麼容易就能在我眼皮底下把人救走了嗎?”
留千古說完,還不等季寒蕭回話,雨蘭馨便大聲回道:“虧你這個高代仙靈還是我的師叔,竟幫着這個心狠手辣,卑鄙無恥的女人爲非作歹,要是凡夫子師祖在的話,定會廢了你的全身靈力,讓你悔不當初!”
留千古怒道:“看來你師父殺止武寵的你連老幼尊卑都不會分了,我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教訓,就算你淨浴宮南無掌門來了,我也不一定會買他的帳。”
漫天雪聽見雨蘭馨說自己心狠手辣、卑鄙無恥,一股無名之火直從腳下冒到頭頂,若是以前,她根本不屑別人對她說什麼,可今天她聽到這些話卻覺得格外刺耳,忍不住回道:“我心狠手辣、卑鄙無恥?那你們呢?南無和凡夫子殺死我爹,奪走轉魄,你又用容顏古鏡毀我容貌,難道你們就光明正大、問心無愧?”
“那我呢?我和你無怨無仇,你騙我去盜取蒼穹印,害的我差點命喪黃泉,昨天還要殺我,你這難道還不算心狠手辣嗎?”季寒蕭聽見漫天雪言之鑿鑿,想起自己被她擺佈利用,不由的氣極難奈,衝口問道。
季寒蕭的話猶如利劍一般直刺進了漫天雪的心裡,刺的她痛不可言,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半響道:“我……我只是爲了報仇,這一切都是因爲南無和她!”漫天雪怒不可遏的用手指向雨蘭馨。
雨蘭馨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你還真會怪人,你乾脆說我臉上的劍痕是我自己劃的好了。省的別人誤會你!”
“你……”
漫天雪被雨蘭馨的話激的氣急敗壞,隨手招出蝶雙,頓時一道紫光破空而出,朝着雨蘭馨迅馳而來。
季寒蕭眼見紫光眨眼便在眼前,來不及躲避,竟轉過身子用後背擋住了這一擊。整個人瞬時便飛撲了出去,雨蘭馨被靈束捆綁住的身體也從他的手裡滾了出來;雖然漫天雪並未施加靈力,但季寒蕭着實受傷不輕,趴在地上,口中滲出了殷紅的血跡。
雨蘭馨見他不顧自己安危,替她擋下這一擊,心中既感動又緊張,慌忙問道:“你沒事吧!”
季寒蕭剛想說話,卻見漫天雪飄然飛至身後,他以爲漫天雪又要傷害雨蘭馨,忙掙扎着爬起來,擋在雨蘭馨面前,神情肅穆道:“你想怎麼樣?”
漫天雪見他擋下這一擊,既生氣又着急,本想上前查看他的傷勢,卻不想他如此護着雨蘭馨,心中悲涼之情油然而生,這百花澗本是風清氣爽,花紅柳綠,此刻在她眼中卻是一片蕭索,荒涼不堪。
漫天雪半響不語,只是緩緩的從身後拿出了一隻笛子,猶豫片刻之後,伸手遞到季寒蕭面前道:“這個還給你。”
不知爲何,季寒蕭忽然覺得日光之下,漫天雪的影子輕微的晃了晃,話語之中滿是哀怨之情,他看了看漫天雪,但此刻她正背對着日光,看不清她的臉。他略有疑惑的接過了那隻笛子,握在手裡,仔細的瞧了瞧;笛子還是一樣的粗糙拙劣,但原本應該刻的是“漫”字的地方此刻卻變成了“常”字。
雨蘭馨並不知道這個笛子有何特別,只覺得那是她見過手工最差,模樣最醜的笛子;但在季寒蕭看過笛子之後,他那雙原本堅定的手竟變得有些顫抖,須臾之後,他猛地擡頭看着漫天雪,許久才啓脣道:“你……你是…漫兒?”
漫天雪熱淚盈眶的地笑着點了點頭,這一聲“漫兒”也不知多久沒聽到了,但那種感覺卻從未消散過,所以再次聽到它,心中那股渴望和歡愉之情無可阻擋的涌上了心頭,小時候的一幕幕也如昨天發生的一般在她腦中一一浮現,她梨花帶雨的看着季寒蕭,輕輕的念道:“小姑娘、淚汪汪,哭個花貓臉兒髒,不哭不哭別害怕,鉤鉤小手我來幫……”
她的聲音平靜異常,但卻字字鏗鏘;只是每念一句,她便好似被思念的手握緊一次,直到緊的她難以呼吸,還沒念完便哽咽了起來。
“木鞦韆、輕輕蕩,長大娶你做新娘,採朵山花送給你,手挽手兒不想忘!”季寒蕭看着遠處的湖泊,夢囈般的接着漫天雪的話,把童謠的下半部分唸了出來。他的心中此刻卻是百轉千折、思緒萬千;爲什麼老人要讓他盡力化解這段仇恨,爲什麼漫天雪會知道師父的《影憶思》,爲什麼漫天雪的房中會掛那些畫?這些曾經在他腦海中難以理解的問題,他此刻全都明白了。
雨蘭馨見他們竟然早就相識,心中頓時覺得不是滋味,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難過,只是看着他們兩個的樣子就有些心中黯然。
季寒蕭唸完童謠,眼中不知何時也悄然流出了淺淺的淚水,他呆呆的看着湖水,輕聲說道:“自從我九歲那年,你娘去世,你爹帶着你搬走之後,我一直等着你回來看我,可是你一直沒回來;每當想你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吹你送給我的笛子,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進靈神幻界,更想不到能在這碰到你,只是你現在竟然……”
季寒蕭實在不知道怎麼說眼前的漫兒,他只記得小時候的漫兒總是跟在他後面“常哥哥”前“常哥哥”後的叫着,她善良可愛、天真無邪,即便是樹上的鳥兒也不會傷害,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會變成眼前這個毫無同情憐憫之心的人。
“我爹本來就是仙靈,因爲愛上我娘纔會隱藏身份,住在草莽村,我娘並不知道他的身份,直到她去世以後,我爹傷心不已,才決定帶我回靈神幻界,教我修靈之術,可是……誰想到凡夫子和南無爲了奪取他的神器轉魄,竟痛下殺手,難道這個仇我能不報嗎?”漫天雪越說越怒,說完更是狠狠握緊了自己的手。
季寒蕭想起老人的的話,頓了頓道:“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漫天雪見他不信,緊咬雙脣後大聲道:“我親眼見他們殺了我爹,拿走轉魄,怎麼可能是誤會?難道我會爲了一個誤會痛苦九年嗎?這些年來,我心中所想的除了報仇還是報仇,你教教我該怎麼做?”
季寒蕭看着她激動的樣子,一時語塞,想了一會纔回道:“可是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啊!我認識的漫兒活潑可愛、善良純真,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活潑可愛、善良純真?這種話放在漫天雪身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會不會認錯人了?睜開眼睛看清楚,小心被人騙了。”雨蘭馨倒在地上訕訕的說着。
漫天雪聽到雨蘭馨的譏諷,怒不可遏的瞪着他道:“閉嘴!我的事還輪不到你插嘴,我今天就殺了你,讓南無也試試親愛之人被殺的痛苦滋味。”
說完話,漫天雪便要動手,季寒蕭霍的站了起來,擋在她面前大聲道:“不要!漫兒,你不能再錯下去了,你這樣只會害人害己,你放了她吧!”
漫天雪收回了蝶雙,緊緊的盯着季寒蕭,彷彿要把他看穿一般。
“以前只要有人欺負我,你不但幫我,還會哄我開心,現在你卻爲了一個不過相識一天的人對付我,哼……虧我還一直把你說的話放在心裡,我真是太傻了!”
“那些話都是真的,以前別人欺負你,我知道錯的肯定是別人,所以我會毫不猶豫的幫着你,可現在……”
“現在怎麼了?你是不是覺得現在的我連你這個相識一天的人都不如?”
季寒蕭回頭看了看雨蘭馨,隨即低頭不語,他的心中也是莫名無比,這個只跟自己相識不過一天時間的人,對她的不捨和情誼竟像熟悉多年的人一樣根深蒂固。是因爲她在生死之際仍然沒有遺棄自己還是有其他無法割捨的東西……這個問題他並未細想過,一時之間實不知如何回答。
漫天雪見他默不作聲,以爲他是心中默認了,只是說不出來而已,心中頓覺一陣撕痛……自己的心不是在親眼看着爹被殺之後就已經死了嗎!怎麼還會痛?一個人的心到底能死幾次?她在心中不斷的問着自己,可是誰又能聽的見呢?
漫天雪突然笑出聲來,只是那笑聲越來越冷,任誰都能聽出幾分悲涼,幾許悔恨……
笑完之後,漫天雪冷冷道:“既然你要幫她,那好啊!你們兩個我只能放走一個,你選吧!要不然你就拿出昨晚的本事,把我和留千古都打倒,然後再帶走她。”
雨蘭馨怕季寒蕭又中了漫天雪的詭計,忙提醒道:“別聽她的,她在騙你,昨天晚上她也是這麼說的,但她又何曾放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