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所有的人都驚魂未定。他們不由自主地相繼走進會議室。或者大家都覺得在一起纔是安全的,在一起纔能有依靠並且有力量。每個人進入時,門都會發出“吱扭”的響聲。在靜寂中,每一聲“吱扭”都彷彿在傳遞一種悽切的信息,讓人心驚膽寒。在這種集體受到羞辱的時刻,大家都相信主編不會等閒視之。直到,伴隨着最後一聲“吱扭”,女主編滿臉憔悴地走進來。

她沒有坐在她本該坐的桌子的盡頭。她把自己埋沒在她的僱員中。她滿懷歉疚地看着大家。她說她感謝大家在如此艱難的時刻,依舊能那麼緊密地環繞在她身邊。她知道,那可能得益於《半縷輕煙》幾乎沒放過編輯部裡的每一個人。所以每一個人在這一刻都不會背叛。

無疑,她侵犯了我們的。這是女主編的第一句話。她知道單單這一句話就能讓她穩住陣腳。接下來,她又說,我和大家的想法是一樣的。然後她提議大家舉手通過,我們是不是應該把她送上法庭。接下來,請大家自由發表你們的看法。

然而沉默。良久的沉默。

沒有人想說些什麼嗎?或者大家已然達成了共識?

繼續的沉默。甚至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聲。但最終還是有人站了起來。她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她首先向大家深深地鞠躬,然後說,她必須代表她的家人向《霓裳》所有員工道歉。事實上在讀到這本書的第一刻,我就知道是誰寫的了。我之所以要求大家共同找出那個作者,事實上也是想給她一個悔過的機會。無論怎樣的恩恩怨怨,但是,我愛她。畢竟她是我的姐姐,我們是手足。我從小就崇拜她,覺得她總是那麼勇敢,那麼無所不能。她永遠都在保護我,直到她的男人爬上我的牀。然後我就失去她了。我知道從那時起我就再也不可能親近她了。但我不知道她已經把對我的愛轉化成了瘋狂的恨。她不許我打掉肚子裡的孩子,她警告說那將導致家破人亡。然後她爲我辦理了休學,把我送回老家。她要那孩子生下來,由她撫養。當她從鄉間衛生院抱走了我的孩子,我才忽然意識到我被掠奪了。那時候我對我的女兒已經滿懷了愛,哪怕她一生出來就離開了我。於是我決意要回我的孩子,我纔不在乎我會被扣上怎樣的罪名,更不會在乎她是否需要透過我女兒去親近那個她愛的男人。

是的,是我讓她成爲了那個踽踽獨行的人。也是我促使她開始釀造她的恨。對她來說,釀造仇恨可謂不費吹灰之力。因爲那仇恨就蘊藉在她的身體中,或熊熊燃燒,或潤物細無聲般地慢慢流淌,時時刻刻永不停歇地啃咬着她的心。她無須深入探討,就能將“恨”這門學問營造得既系統,又深刻,並極富新意。總之她不僅研究恨探討恨,還將她的恨付諸實施。而我們就是她“恨的理論”的受害者。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就像一個關於恨的學者,耕耘恨的老農,編織恨的女工,或者,裁剪恨的技師。總之,她一生都讓自己沉浸在恨意中,並一生都在尋找着用怎樣的方式來發泄恨。

但是,我仍舊愛她,那是我一個人在美國讀書時忽然意識到的。我開始想念她,想念我們兒時那些美好的時光。那些我們一起栽種蓖麻和向日葵的午後,那些,我們在林間水邊捕捉蝴蝶和蜻蜓的黃昏。長夜裡,我開始越來越多地想到她,有時候想到心疼,一種疼進靈魂裡的感覺。我明明擁有這個血濃於水的親人,卻爲什麼還要遠隔千山萬水不相往來,甚至音訊全無呢?是的,就爲了這想念,我回來了。我甚至不惜把女兒一個人丟在美國的校園中。然後,我就回到了父母留下的房子裡,看到她是怎樣淒冷孤苦地煎熬着。我甚至忘記了我們就是在那間房子裡彼此疏遠的。我以爲我們終於盡釋前嫌,不再回首疼痛的往昔。我以爲她已經毫無嫌隙地接受了我,而她又那麼盡心竭力地幫助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種兒時的感覺又回來了。我覺得又有人來保護我了,並且不離不棄地守護在我身邊。是的,她可謂盡職盡責了,對此我無話可說。至於在工作中她得罪了在座的你們,也是爲了我,所以我要再次向大家道歉。關於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是我提出來要隱瞞的,以至於你們時至今日才知道她是我的親姐姐。我只是不想給大家造成任人唯親的印象,那樣會干擾編輯部的工作。我只是太可憐她了,覺得我欠她太多,又無以報答。

我以爲我們從此會彼此愛護,相互珍重。她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爲也確實給了我這樣的假象。我根本就不可能想到,她竟然仍舊在聚集強大的破壞的能量。因爲她的恨從未稀釋過,反而伴隨着歲月流逝而更強烈、更瘋狂,更堅不可摧。而我們就如同坐在隨時都可能噴發的火山口上,只是看不到那沸騰滾燙的地下岩漿。

唯一讓我警醒的是,她竟然開始接近我的女兒。她總是說“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而我不喜歡她這樣的表述。她常常把她帶到她的房子裡,在那裡向她講述塵封的往事。我不知道她對她究竟說了些什麼,總之我女兒開始莫名地抱怨。爲什麼,她一直不知道她的父親是誰?爲什麼你現在才告訴我,我有個姨媽?

我女兒決定回美國的時候,她好像很傷心。她當着我女兒不停地表白,說她是怎樣愛我,愛到甚至她自己都不知到底有多深。而事實上,那時候她已經寫完了詆譭我和大家的《半縷輕煙》……

女主編說着不禁哽咽。她坐下,喝水。讓自己的情緒慢慢平靜。接下來,她滿懷期待地望着大家。如果,她說如果沒有誰想說什麼,就表決吧。同意將作者訴諸法律的請舉手……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全場竟沒有一個人舉起手臂。哪怕遲疑的,也沒有。

爲什麼?

大家低頭無語。

你們到底是怎麼啦?女主編的聲音大起來。

沉默依舊。

女主編彷彿恍然大悟。她站起來,站在所有遊移不定的人們面前。她不僅站起來,並且回到了桌子盡頭主編的位置上。然後她像往日一般地氣宇軒昂,高聲問大家,誰能告訴我,“舉賢不避親”有沒有恰好相反的句子?

無人回答。

那麼好吧,讓我來告訴大家。在如此動人的親情背後,她竟然還在磨刀霍霍,子彈上膛。這讓我想到了《基督山伯爵》,大家都熟悉的法國小說。那個無辜的罪犯,儘管搖身一變,萬象更新,但是他停止復仇了嗎?那冤冤相報的悽慘。同樣的,她也從來沒停止過她的復仇,她只是軟刀子殺人,兵不血刃。但是她的惡,還是導致了我們中間很多人在痛苦中煎熬,甚至在死亡的邊緣命懸一線。只要看看蓼藍手腕上的傷疤,我們就該同仇敵愾了。決不能讓這樣的悲劇再度發生,我們必須制止她。否則我將永遠不能原諒自己,永遠得不到救贖。現在,你們大家,你們跟了我那麼久,你們應該懂我的意思了吧?現在,我懇請大家站在道德良心的面前,再次表決……

所有人的手臂都舉過了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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