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正眉飛色舞地學着盧俊昭的話,一旁的玉竹見林晚臉色越來越陰沉,上前一步扯了連翹一把,又飛快地往前走了一步擋住連翹,朝林晚笑道:“姑娘,廖掌櫃來了,在後頭巷子裡候着,說有馮家的消息。
林晚蹙着眉靜默片刻,點了嗯了一聲,囑咐了秋梓等人,由玉竹引着從后角門出去見了廖仲文。
“姑娘,馮家的糧食還沒脫手,北邊的幾位大糧商都接到了馮家的示好。我估摸着,馮家那頭應該有三千石左右的存糧。今年秋收剛過,新糧過幾天也能上市了,馮家的糧食怕有些不妥。”廖仲文笑容溫和地說了馮家那頭的事,末了又想到趙又錢,諷刺地笑了笑,“趙掌櫃帶着家裡人去了南邊,聽說還沒拿到新戶籍,沿途被扣住了,帶的傢什也被一幫官兵抄收得乾乾淨淨。趙掌櫃尋到了咱們南邊管水運的聞掌櫃那裡,想讓他說和說和,聞掌櫃沒敢得罪那些官兵,只給了趙掌櫃路費,打發他們一家走了。”
“這樣也好,總是前頭與咱們有舊的人,能幫就幫一把。”林晚臉色平靜地笑了笑,眼眼裡閃過一絲狡黠,“馮家那頭的糧咱們不接。你暗中打聽打聽,看馮家的存糧都存在何處,打聽清楚了就給我送個信兒來!”
廖仲文詫異地看了看林晚,隨即瞭然地笑了起來,忙拱手應了。
午間,盧俊昭告了辭,劉氏緊繃的臉這才完全下來,叫了魏嬤嬤笑埋怨道:“嬤嬤在外頭也聽見了吧,這也是個不守禮的!什麼話都敢說!”
魏嬤嬤跟着嘆了一句,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也難得他說得理直氣壯。哎,我活了這麼些年。可是頭一回見求親的把話說得這麼直白的,聽得我都臉紅,也虧得太太坐得住!”魏嬤嬤邊說邊捂着肚子笑個不停,“盧小將軍話說得有些越矩,可意思是清楚了。我看他也有誠意,對咱們姑娘倒是有幾分真心。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太太不妨再考慮考慮?”
劉氏也繃不住了,有些無奈地瞥了魏嬤嬤一眼,默了片刻,自己反而掩嘴笑了出來。她年輕時也做過些荒唐事。這些年見過聽過的也不少。可像盧俊昭這樣的,還真是頭一回碰見,就沒見過他這麼不會說話的!
劉氏越想越覺好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才慢慢止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事兒也得讓晚姐兒自己點了頭才行。你是沒看見,你們姑娘見了他。這臉色就沒好過。也怪盧二郎自己不懂事,且看看他有幾分誠心吧。”
午飯時,劉氏便面無表情地將盧俊昭來求親的話說了。林晚瞄着劉氏的臉色,想了想又覺得好笑,忙替劉氏布着菜,討好道:“母親還生我氣呢!這都好幾個月了。您就露個笑臉吧。”說着又輕輕嘟囔了一句,“盧俊昭不知輕重,我倒成了頂罪的了!我纔是您親女兒呢。母親也不能都怪在女兒頭上,該教訓教訓他纔是!”
劉氏斜了林晚一眼,沉聲道:“你是我女兒我纔好好跟你說。盧二郎我也教訓了,人家就比你懂事,知道認錯。態度也好!”
林晚聽得一怔,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在心裡罵了盧俊昭一聲,捱到劉氏身旁坐下,嘿嘿笑道:“我知道錯了,日後若再有什麼,我一定立馬告訴母親,讓母親去教訓他!”
劉氏嗔了林晚一眼,臉上也裝不下去了,噗嗤一聲笑了出聲,點着林晚的額頭嘆道:“那孩子今兒來也說清楚了。難怪今年年初他還專門往咱們這邊跑,原就是打着這主意,我看他心也誠,衛王妃前頭又來說了好幾次,盧家的誠意是夠了。可他們家就是門第太顯了些,盧二郎又是個武將,今天一看就知道不是個會說話的,性子有些倔。你這性子也倔,兩個人碰到一處,也不知是好是壞。至於陳家七郎,人也打聽好了,脾氣性格都好,家裡人也簡單。只是陳家那頭有意栽培他,那孩子也是個肯上進的,如今在吏部任了職,你二舅母孃家幾位嫂子都在替他說親。只是日後他在仕途上,恐怕會過多依賴陳家嫡支,你這應酬也是少不了。”劉氏將兩家人都細細分析了,朝林晚正色道,“你自己說說,你怎麼想的?”
林晚撫着眉頭哀嘆一聲,心裡一時也難以決斷。“母親讓我細細想想吧。”
晚間,林晚正滿心煩躁地拿着棋子亂擺,玉竹瞅着空進來回了廖仲文的話。
“廖掌櫃說馮家沒做過糧食生意,存糧的地方極容易查到,兩處在京郊,一處在英山縣,還有一處是在往北的落雁坡。”
林晚聽着玉竹的話,手上的棋子輕輕往棋盤上一擺,臉上這纔有了點笑意,跳下榻,往門口走了兩步,揚聲喊了句“周明”。
“把廖仲文的話跟他說一遍。”林晚眼神透亮,朝玉竹吩咐道。
玉竹忙又說了一遍。周明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林晚,遲疑着問道,“姑娘是要小的給爺帶話?”
“不錯不錯,比先前倒聰明瞭些!”林晚笑着拍了拍周明的胳膊,點頭讚道,“把這話原封不動地傳給你們爺,馮家自作孽不可活。另外,我用這消息換他一個消息!”
周明詫異地眨了眨眼睛,隨即嘿嘿笑道:“姑娘有事儘管吩咐小的,若要查什麼,小的也會盡力。”
林晚盯着周明笑了片刻,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上次我中毒的事,你們查到什麼了?姑娘我別的不求,就只要個結果。”
周明眼眶縮了縮,支支吾吾地避重就輕,在林晚含笑的目光中尷尬地住了嘴。
“行了,你去傳話吧,把我剛纔這句也捎上。”林晚笑容溫和,朝周明揮了揮手。
看周明的身影不見了,林晚的嘴角往下一拉,輕輕地哼了一聲。外婆和曹嬤嬤都勸她考慮盧家。如今連母親也對盧俊昭鬆了口,真是……林晚煩躁地扯着頭髮,忽略心裡頭那點微瀾,轉而又想起了陳家。
盧俊昭聽了周明的話,先是滿心歡喜,隨即又沉了臉色。阿晚能把馮家的消息送過來,她跟他真是想到了一處,盧俊昭想到此,心裡溢滿了柔軟,他的阿晚總能他想到一處。
可一聽到林晚說要知道她中毒的前因後果。盧俊昭臉色就不自覺地沉了下來,眸光暗沉,身上流動着殺氣。
“回去告訴姑娘。這事兒我會給她個交代,讓她安心。”
周明低着頭,遲疑了一瞬,這才應下了往外頭出去,心裡卻七上八下的。姑娘只怕又要對着他冷笑了。
出乎周明意料,林晚聽了盧俊昭的話卻只是臉色嚴肅地點了點頭,沒再多問,周明滿肚子疑惑地退了出去。
屋子裡秋梓瞄着林晚的臉色,試探地問道:“姑娘,這事兒……”
“不用再查了!”林晚神色不明。微垂了眼簾,揚聲叫了玉竹。“你瞅着空去門房尋曹小子,讓他給丁長安帶句話。說姚家那頭不用盯了。”
玉竹和秋梓對視一眼,也沒敢再問,忙答應着出去了。
林晚看着窗外散開的月光,心漸漸提了起來。盧俊昭這話,一是不想她攙和。二……只怕是這後頭的人不是她惹得起的,難道真是皇家的人?可她一個閨閣女子。至多也不過是在北邊做做生意,不是她妄自菲薄,她這樣的人還輪不到別人大費周章地下毒!——如果這事兒跟盧家有關呢?
林晚心思轉得飛快,想起朱四和周明說盧俊昭小時候的事情,手指漸漸握成了拳。越想越覺得渾身無力,從盧俊昭找上她開始,她身上就打上了盧家的印子!即便她此刻同陳七郎訂了親,以盧俊昭的性子,不知道他還能做出什麼荒唐事來!——怎麼她越想跟他撇清關係卻越撇不清呢?
嫁,還是不嫁?林晚心裡漸漸漫起一股無邊無際的煩躁來。
隔天,盧俊昭讓徐錄文擬好摺子,自己給朝廷遞了上去。徐錄文文采一般,卻極能瞎扯,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先說北邊這場仗能取勝,有賴聖上英明,以及朝廷衆位官員齊心協力備好錢糧軍械等物。中間又提到西寧王湊糧湊錢一事,說多虧了北邊的糧商出糧,這是值得嘉獎的壯舉,還請朝廷按市價將銀子折算給人家,不能讓商人寒了心。末了又提到其他商家,明明有存糧卻在戰事緊張之際沒出半點力,隱隱約約表示了不滿。
聖上當即在朝廷上讓內侍總管宣讀了這摺子,緊跟着就下令,讓各部備好錢糧,好好嘉獎那些出糧的商人,對盧俊昭摺子裡的指責卻是半個字也沒提。
沒兩天,京城裡突然流傳了一股消息,說文忠侯府馮家原來又做了糧食生意,在京城附近存了近五千石糧食,還是從去年就開始收的。
緊跟着御史臺的衆位御史們就嗅到了不同尋常,順着流言一查,十分順利地查到了幾處囤積糧食的地方,再一細查,果真是跟馮家有牽連的,而且這各處的糧食合起來的確不少。
馮家作爲文忠侯府的後代子孫,卻私自屯糧,不顧軍情,有賣國之嫌。衆位御史聯名上了幾次摺子,言辭越來越激烈,直指馮家賣國求榮,居心不良!
馮家兩位老爺接到消息時呆坐在椅子上,良久才“啊”了一聲,老淚縱橫地跑到御前謝罪。
可御史臺抓着馮家不放,又扯出了馮家子孫不孝,盡知玩樂,還曾打死過人的事,這一扯就扯出了一連串——馮家簡直是罪跡斑斑,恕無可恕!
緊接着幾位武將也上書表了態,說戰場上瞬息萬變,馮家有糧不報,是嚴重貽誤軍情,其罪難辭,不可不懲。
聖上無法,只得下了旨,怒斥馮家兩位當家老爺,念在老文忠侯的面上,暫且饒了馮家衆人一死,只削了馮家的爵位,以此爲戒。馮家手裡的糧食收歸戶部,由戶部作價賣出,或直接還糧給那些商人們。
聖旨一下,馮家衆人都呆了,一時間哭聲震天,哀嚎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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