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泉前去尋找盧仙人的途中,遇到了另一個人。
那人是個即便年紀很老也相當體面的人,他身上的衣袍並不華貴,但穿在他身上便顯得頗爲華貴,他目光也並不明亮,然而星空在他身後也有些黯然失色。
那人身軀挺拔,骨架頗大,在老人之中很少有如此的精氣神,然而在他身上卻顯得毫不突兀。
月照泉心中一沉,這個體面老者,便是鐘山原三顧。
第三仙界的仙帝原九州之子!
帝絕的徒孫,鐘山洞天大道的極致成就者!
鐘山洞天的排名在長垣洞天之上,原三顧的實力讓月照泉忌憚,是他最不想碰到的人物。
他猜測晏子期會請誰來對付自己時,便猜測是原三顧!
“月道友,沒想到我都已經老了,道兄卻越活越年輕了,真是令人羨慕。”原三顧打量月照泉,驚訝道。
月照泉連誅宿秋雨、陰九華二人,也受了些傷,這些傷並不算太嚴重,道:“道兄,你比我還要古老,自然要老一些。我比你年輕,身體也更強壯一些。”
他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原三顧的肉身已老,就算修爲比自己高一點,道法神通比自己強一點,也不足以彌補肉身上的差距。
倘若真的以命相搏,自己憑藉着更加年輕的肉身,足以將他格殺!
原三顧笑道:“道友的話不無道理。年輕的肉身的確佔據很大便宜。讓我感慨的是,從我們那個時代活到現在的人物中,除了我之外,沒想到竟還有人能葆青春。”
他說話之間,形體便在從老年人漸漸向年輕時的自己轉變!
月照泉瞳孔驟縮。
原三顧變得越來越年輕!
這隻能說明,原三顧的道心從未老過!
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野心怎麼會蒼老呢?”
原三顧風度翩翩,有如少年郎,微笑道:“我的野心一直都在,我一直在尋找推翻帝絕的辦法,我要讓他血債血償,我要奪回原家的地位!我野心不會蒼老,但蒼老卻可以僞裝。”
月照泉不解:“帝絕已死,而今只剩下邪帝。你的目的,無非想自己做仙帝,但是帝豐勢大,你幫助帝豐對你成爲仙帝又有什麼用?蘇聖皇勢弱,你應該幫助蘇聖皇推翻帝豐,然後再殺蘇聖皇取而代之。那麼你又爲何去幫帝豐做事?”
原三顧笑道:“道友,這你便不瞭解權力了。蘇聖皇勢弱,勢必會失敗,他能鬥得過帝豐還是邪帝?即便有我相助,他也是死路一條。我幫助帝豐,將來在帝豐的朝廷中便有一席之地,此爲我的晉身之道。月道友,你不也是抱着同樣的目的,幫助蘇聖皇嗎?”
月照泉搖頭:“我幫助蘇聖皇,是認爲天下在他的治理下會變得更好。他不同於從前所有的仙帝,我以爲,他有天帝的胸懷胸襟。爲了給後人一個更好的前程,因此我選擇助他。”
他想起犧牲的西山散人等人便不得心中一痛,他的道友想讓他看到那個未來。
原三顧有些錯愕:“你是這樣的一個人?道友,我以爲你活到現在,會成熟一些,沒想到你比我預想中的單純。你這樣的對手……”
他突然欺身近前,神通爆發,但見鐘山浮現,如同一口籠罩整個仙界的大鐘,鐘聲震盪響起!
月照泉早有防備,竹竿爲槍,魚線爲長城,兩人在神通碰撞的第一時間,便施展出撒手鐗!
原三顧的鐘,是鐘山燭龍的鐘。
在第七仙界之前的六朝仙界,鐘山燭龍都是漂浮在仙界之上,只有第七仙界是個特例,仙界被銜在燭龍口中,凌駕在鐘山之上。
原三顧所參悟的鐘山,並非第七仙界的鐘山洞天那塊地方。
其實白澤氏一族所盤踞的鐘山洞天,只是其他仙界時期,鐘山燭龍所罩住的地方,到了第七仙界,延續了從前的稱呼而已,已經與真正的鐘山洞天有了本質的區別。
真正的鐘山洞天,指的就是鐘山燭龍!
因此這處洞天才可以被稱作道屬洞天的第一洞天!
魚線飛舞,化作厚重無邊的長城圍繞那座鐘山旋轉,神通之間的摩擦讓星空劇烈顫抖,衍生出無邊的真火!
鐘聲每震盪一次,月照泉的氣血便被衝擊得紊亂一分,然而月照泉的魚竿卻刺中大鐘。
“咣——”
鐘山連續震動八次,兩人分開,月照泉大口咳血。
原三顧皺眉,嘴角溢出一絲血跡,轉身便走,聲音從遠處傳來:“你這樣的對手,因爲心思單純,有着純粹的信念,反而最是危險。想殺你,反倒有可能落得同歸於盡的下場。所以……我留你一條生路!”
原三顧飄然而去。
月照泉身軀搖晃一下,咬牙繼續向星空深處趕去,他感應到了盧仙人和東方曉的氣息。
顯然,掌握司命大道的東方曉,已經尋到了盧仙人,雙方開始交鋒!
他拼盡全力,火速趕往那裡,就在這時,一道白光閃過,他的長城上落下一個白髮白眉白鬚卻胖乎乎圓坨坨的老人。
那老者臉上掛着笑容,卻讓月照泉心底一沉。
太尊裴漸青。
太尊洞天,在七十二洞天中,排名第十。
“道兄!”
太尊裴漸青呵呵笑道:“帝豐雖然不是明主,但他最有可能平定天下動亂。助他平天下便是義之所在。你助蘇聖皇奪天下卻是要造更大殺孽,若是不除掉道兄,只怕生靈塗炭。你適才與原三顧交手了吧?你竟能從他的手中逃脫,足見本事,不過你的傷勢很重,能在我手中走幾招呢?”
月照泉面色一沉,心也漸漸沉下,就算是平日裡沒有受傷的時候,他也未必能穩穩勝過太尊裴漸青,更何況現在。
突然,長城上飄起雪花,雪色潔白,一道天關出現在長城後,黎殤雪聲音傳來:“月師兄,太尊還是交給我吧。你去救盧仙人。”
月照泉心中一緊,道:“裴漸青的本事恰恰壓制你……”
黎殤雪笑道:“這些年在帝廷我也並非沒有寸進,與那些年輕人交流,老身的本事未必便會比你弱。就算我不是他的對手,撐到你趕回來也還來得及。你先去救老書生。”
月照泉遲疑一下,騰空而去。
太尊裴漸青沒有阻攔,他被黎殤雪的神通鎖定,倘若阻攔月照泉,勢必會遭到滅頂打擊,倘若被吞入天關之中,那就有死無生!
黎殤雪目視月照泉遠去,心中還有些小小的期盼:“若是這次能夠活下來,月師兄還會回到我身邊……”
這次動手,便是全力以赴的殺招,沒有任何餘地!
月照泉趕到盧仙人與東方曉的交戰之地,這個老書生舞動華蓋,以華蓋爲槍、爲傘,將這件寶物的威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然而卻與華蓋一樣遍體鱗傷!
東方曉掌握司命洞天的大道,戰鬥之時,肉身性靈近乎不滅,身體被砍掉任何一處,都隨時生長出來!
不僅如此,他還在不斷吸收盧仙人的生命力,讓盧仙人越來越虛弱!
盧仙人手持華蓋重器,勇擋三軍,然而面對他一身本領彷彿毫無用處!
就在此時,月照泉殺來,竹竿,魚線,魚鉤,化作長槍、長城、五色鉤,將東方曉鎖住。
盧仙人咬牙,祭起破破爛爛的華蓋,八重天道境鎮壓下來,兩大道境八重天的大高手聯手,試圖煉死東方曉!
可怕的是,東方曉在他二人的鎮壓下還是不斷自生,簡直比帝豐的不滅之軀還要恐怖!
不僅如此,東方曉甚至還能反擊,還能吸收他們二人的生命力!
最終,月照泉與盧仙人生生把東方曉耗死,兩人也幾乎累癱。
“還有殤雪……”
月照泉筋疲力盡,掙扎起身,向黎殤雪與太尊裴漸青的交戰地趕去。
盧仙人一瘸一拐走來,白髮蒼蒼,與他相互攙扶,拼盡最後的法力趕路。
他們來到黎殤雪與裴漸青的交戰地,那裡已經沒有了戰鬥,只剩下兩人的神通餘波。
月照泉和盧仙人搜尋良久,找到黎殤雪和裴漸青的屍體。他們兩人同歸於盡了。
月照泉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說出話來,最終只是坐在星空中,雙眸無神的看着遠方。
半年後,玉太子率領一隊兵馬離開星空,護送西山散人、黎殤雪、龔西樓和君載酒的屍身以及那些戰死的將士的英靈返回帝廷。
路上,他遇到長生帝君開赴北冕長城的大軍。長生帝君比較謹慎,直到現在纔出兵長城。南極洞天的將士浩浩蕩蕩,規模頗爲宏大。
玉太子沒有與長生帝君寒暄,徑自返回帝廷。
帝廷外,他看到了少輔洞天千溝萬壑,縱橫交錯,多了不知多少崇山峻嶺,地理大改。
有帝廷的仙人迎接他。“發生了什麼事?”玉太子詢問道。
“陛下與僞朝的天師晏子期火併,催動第一劍陣圖所致。”
“打得這麼狠?”
“打了十幾次,蒼梧仙城都被毀了。最近的一次,晏子期打到了昌汀仙城。”
玉太子沉默,昌汀仙城後面便是帝都,若是晏子期再進一步,那麼帝廷根基全無!
“最遠的一次,陛下把晏子期逼到后土洞天。”
“晏子期呢?”
“聽說帝豐攻打勾陳受挫,決戰邪帝,又遇到天后與邪帝聯手,因此兵力不足,命晏子期派兵走北極洞天支援。仙廷大軍被你們拖住,晏子期迫不得已,只好親自趕往勾陳支援。”
“陛下呢?”
“率領一支兵馬,追殺晏子期,試圖拖住晏子期大軍的腳步。星空中的戰事怎麼樣了?”
玉太子沉默片刻,道:“我們犧牲了很多人。”
那仙人沉默片刻,澀然道:“我們也是。”
……
玉太子回到帝廷,魚青羅親自來迎接戰死的英靈迴歸故土,舉朝皆哀,爲這些將士舉行葬禮。
他們的性靈,被供奉在帝廷的萬神殿中,受人敬仰。
另一邊,北極洞天,冰天雪地中,天蠶所化的飛蛾翼展千里,振翅從冰原中飛過,無數晶刃泛着雪亮的光芒在冰雪中神出鬼沒,將數十個對手斬殺。
那蠶蛾收斂所有晶刃,身軀一搖,化作一個高瘦男子,落在前進中的五色船上。
五色船光芒大放,拖着五彩流光在雪原中飛行,瑩瑩身纏鎖鏈揹着金棺站在船頭,身後甲板上是帝廷的將士。
前方,“轟隆”的巨響聲中,雪原中巨大的玄鐵鐘碾碎藏於冰雪中的敵軍,將對方陣勢撞得七零八落。
“咣——”
鐘聲響起,一道道光暈向四面八方鋪開,所過之處,一切敵軍迅速變得蒼老,各自化作劫灰,紛紛炸開,劫灰與雪色爭豔!
身着玄黑衣衫的蘇雲漂浮在五色船前方,擡起手掌,玄鐵大鐘飛來,不斷縮小。
蘇雲目視前方:“晏天師跑得倒快。不過你留下這麼點斷後的軍隊,真的以爲能夠阻擋得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