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昔穿過來去匆匆的人羣,找到了臨時搭起的“帳蓬學校”,“教室”傳來琅琅的讀書聲。她輕輕地掀開門簾,只見有十來個孩子坐在長桌前,望着掛在帳篷前的小黑板大聲地讀着。
這是個簡易帳篷,長木和細竹構成框架,上面覆蓋着防雨布,這就是臨時學校了。
有個二十歲左右的短髮女孩走過來問:“你是剛來的志願者?”
顏昔看了下自己身上穿着的志願者T恤,微笑着點了點頭。
女孩沒有笑,有些靦腆的紅了下臉說:“歡迎你,我叫劉蓓,也是個志願者。”
“我叫江顏昔,今天剛過來的。你來幾天了?”
“地震當天就來了,我家就住在成都,很近。”劉蓓有些疲憊地伸了下腰。
“這裡就你一個人嗎?”顏昔看了看四周。
“嗯,一直我一個人,剛開始只有三個孩子,照顧他們生活起居。後來每天都有失去親人的孩子送來,到現在十三個了。最大的十六歲,最小的只有二歲多點。”
“那你一個人真的挺辛苦的。”
“辛苦是難免的,只是孩子們真的太可憐了……”劉蓓紅了眼角,轉過臉拭去眼淚。
顏昔上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柔聲說:“我們一起加油!”
劉蓓一個勁的點頭。
陌生的兩個女孩,因爲災難,因爲同一個夢想,就這樣瞬間成了摯友。
“看來你很累了,我來吧,你休息一會。”江顏昔麻利的收拾着長桌上散落的東西:筆,本子,空盒子,玩具……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突然尖叫起來:“別拿我東西!”
顏昔一臉愕然,小女孩從她手裡搶過一個小小的絨毛熊,充滿敵意的盯着顏昔,大大的眼裡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恐懼、無助和憂傷。
劉蓓輕輕地拉過顏昔,悄聲說:“小琳琳的父母都沒了,這個小熊是她書包上的,她媽媽買給她的,前兩天她都是一直抓在手心,說什麼也不放下的。今天我寫了首詩在黑板上,讓他們讀,她才放在桌子上了的。這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是孩子們帶出來的,都不要動,隨孩子們怎麼放吧。”
“哦,對不起,我大意了,對不起,對不起。”顏昔爲自己的魯莽行爲而後悔不已。
“沒事,你剛來,不知道情況,不能怪你。”劉蓓善解人意地笑了笑。
顏昔點點頭,更加謹慎細微了。
時間過得揪心的快,轉眼到了5月19號。搜救隊員都還在全力搜索廢墟,儘管明知很難再有幸存者了。
臨時學校裡的學生也越來越多,因爲家長陸陸續續把孩子送到有老師的地方來了。劉蓓工作期結束,回了成都。小白被調回教師組,同顏昔與另二個志願者一起照顧這羣孩子。
從四面八方捐贈的物資逐步到位,孩子們也由自己搭建的簡易帳篷裡搬到了國外捐贈的白色帳篷裡。
孩子們顯得很興奮很新奇,甚至,他們還自己唱起了歌,地震帶給他們心靈上的傷疼彷彿正在慢慢遠去。
帳篷學校開始分班復課,幼兒園,小學部,初中部,高中部都有專門的老師負責了。
5月22日,晴。
就在小白和顏昔和接下來的志願者辦理交接的時候,倩倩慌慌張張撞了進來。
王長林笑着說:“胡倩倩永遠都是這樣。”
“不是不是……真有事!”倩倩含混不清的說着。
“怎麼了?又被嚇到了嗎?”小白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不是……”她大口大口喘着,上氣不接下氣的。
“怎麼了?你慢慢說。”顏昔輕輕拍拍她的後背。
“閆逸顏……我看到了!”
“什麼?!”顏昔像被針扎一樣跳了起來,“你在哪裡看到他了?”
“網上!”
“你怎麼在網上看到他?”小白看了看臉色蒼白的顏昔,忙問倩倩。
倩倩喝了一大口水說:“今天我辦信息交接時,點進了綿陽尋親網,竟然看到了閆逸顏的名子。”
“同名同姓的人多呢,他怎麼可能出現在綿陽!”顏昔輕聲說,聲音卻是顫動着的。
“我也不信啊,可是登記的信息跟他太吻合了。男,南京人,二十五歲,身高一米八四,皮膚白淨……”
“是不是他母親怕他來了災區,在尋親網裡發佈的?”小白說。
“不是,這個消息不是尋親的人發佈的,是醫院那邊信息採集後發佈的,也就是說他在醫院裡!而且是受重傷無法自己……”
“哪個醫院?”顏昔抓緊倩倩的胳臂,失聲叫道。
“綿陽中心醫院!”
顏昔轉身狂奔出指揮部,小白和倩倩在後面邊追邊叫:“巧巧,你冷靜些,或許是巧合,只是巧合!”
“他電話一直打不通……後來就是關機了,他一直就是個看上去像個沒心沒肺的……其實是個心裡非常柔軟的人。他看我們學校條件差,就拍照片上山去學生家裡瞭解情況寫出文章放到網上,纔會有那麼多人去學校捐贈東西,纔會有人要在我們學校建希望小學。他怎麼可能見到汶川大地震而無動於衷呢?……他怎麼會獨自去遊山玩水呢?我早就該想到他會來這裡了。只是不知道他是旅遊到這裡還是也像我們這樣來當志願者的還是怎麼樣的,我真的搞不清……”
“別慌別慌!我們先去綿陽醫院看看再說!”倩倩拉着她的手,防止她情緒失控。
“車呢?車呢?車呢?”顏昔不停地說。
各式各樣的車在路上川流不息……
就在這時有輛救護車停了下來,有個男人從車上跳了下來,叫道:“江顏昔!”
顏昔一行三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宋城!
“你們怎麼在這裡?”宋城非常驚訝地問。
“當志願者的。你怎麼也在這裡?”倩倩搶着問。
“我們醫院14號來這兒參加救援的。你們去哪?綿陽?”宋城看了看渾身顫抖着的江顏昔。
“閆逸顏在綿陽,不知道是不是他。”顏昔強忍着不讓自己流淚。
“你們也知道了?”宋城臉色非常難看。
“怎麼?你知道他在這裡?真的是他在這裡嗎?真的是他嗎?”顏昔的心跳得特別快。
“可能性非常大,幾乎可以肯定了……”宋城轉頭不敢看顏昔的眼睛。
顏昔腦子“嗡”一聲,一片空白。
“爲什麼這麼說?你見到他了?”小白問。
“12號晚上六七點的時候,他曾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告訴我他正往災區趕。後來就聯繫不上了,昨天下午一個同事告訴我有個叫閆逸顏的住在綿陽中心醫院,不知道是不是王主任的兒子,也沒敢告訴她。”
“他母親也在這裡?”倩倩覺得不可思議。
“是的,骨科主任肯定要先來的。我一直忙到現在,正好有車往綿陽,我就跟着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宋城推了推眼鏡,沉重地說。
“他情況會不會很不樂意?”顏昔咬着嘴脣擠出這句話來。
“我沒看過他,不知道怎麼樣。登在尋親網站上,又是醫院方發佈的,肯定是他不能表達自己意思,不能自己聯繫家人才……”
“宋醫生,快走吧。”司機叫道。
“好。”宋城轉頭說,“你們跟我一起去看看吧,希望不是他。”
幾個人一起坐上救護車,向着綿陽風馳電掣。
綿陽中心醫院。
一樓大廳裡全部是人,有很多人在地上鋪着棉被躺着,邊上掛着吊瓶。混亂之中,他們隨着宋城打聽到閆逸顏住三樓病房。一行人到了三樓腦外科,推開門,江顏昔第一個衝進去,只見一個白衣男人靜靜地躺在病牀上,頭上纏着紗布。
她顫抖着雙手,撲到牀上,拉着閆逸顏的手叫道:“顏,我來了,我來了……”
宋城繞到牀的另一邊,翻看了他的眼,又附身貼在他的胸部靜靜地聽了一會,轉身就出了病房。
“逸顏,你醒醒啊,是我,我是江顏昔,你醒醒啊!”江顏昔晃着他的身體,期待着他能睜開眼睛。
花花不知什麼時候從哪裡竄了出來,靠在江顏昔的腿,“啊嗚啊嗚啊嗚”地哀鳴着,眼眶裡分明飽含着淚水。
小白看了看牀頭卡上寫着“顱腦損傷”。
“姑娘,這個小夥子躺在這裡四五天了,一直沒有醒來過。你叫他也聽不見啊,醫生說是什麼深度昏迷。”鄰牀看護的老太太說。
顏昔捂着嘴,不讓自己大哭出來,一邊的倩倩卻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
顏昔溫柔的看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多個來回。閆逸顏除了頭部纏着紗布,別的地方沒有一點兒傷痕。
倩倩被小白擁出病房,顏昔的淚無聲的滑落下來。
人生苦短,世事無常,爲什麼要去計較那些無謂的東西呢?爲什麼不能去好好享受愛情的甜蜜呢? 爲什麼要讓自己的人生留下這麼多遺憾呢?
此時此刻,江顏昔自責的真想一頭撞死算了。然而,看到牀上的閆逸顏,她知道自己不能衝動,未來的路還很漫長,一定要堅強起來,一如那羣飽受傷害卻異常堅強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