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製成了施夢香,但卻沒有一絲預計的欣喜,坐在忘川河岸邊許久,覺得似乎自己比以前更寂莫了,那種深深的,濃濃的寂莫。
我去奈何橋頭,站在三生石畔等渡舟,縱然知道他再不會來,可是還是從午夜到清晨,然後癡癡地問在橋上當差的鬼卒,又向在鬼吏們打聽,問他們知不知那渡舟的男子何時再來,他們皆是搖頭。
“他可是忘川河裡爬起來的精魂,離不了那河,若是不在河中,興許便是煙消雲散了吧。”守橋的老鬼吏沙啞地向我解釋,我才恍然想起,這竟是我第一次探聽關於那魂魄的來歷。
“他在忘川河上多久了?”我問。
“似乎是很久之前了,多久我也不記得了,只依稀記得那時彼岸花還很香,這河也只是條沒名字河,有一日突然河中漲了大水,將整個忘川彼岸都淹了,等水退了這裡的花便再沒了香味,他好像就是那是開始在河上渡舟……”
老鬼吏聲音飄渺而嘶啞地說着,我盯着不遠處的彼岸花海和流淌的忘川河,突然記憶如一棵花芽破土而出,開枝散葉。手中的放着施魂香的香球散發出光芒,我的腦海中記起了一個名字,我每日念着的名字,卻從來不曾留意的名字。
我飛快地朝河岸跑去,在我常常發呆的忘川岸邊,我果然見到了那個渡船的男子。他坐岸邊,旁邊是連綿着堆起的森白花骨,和那隻花骨製成的排舟,神情安祥而憂傷。聽到聲音,他側過頭來,衝我招了招手,如無數個平日路過同我搭詘時的模樣。
“你不可以上岸的,趕緊回去,快回去。”我說着,聲音忍不住的哽咽。
“我本是忘川河岸的種花人,在河岸種花,制香,直到有一日你出現,你本應隨忘川河水而下入地獄,我卻逆天將你自河中救起。是我想讓你就這麼待在岸邊,才用這滿界彼岸花香封了你的記憶,彼岸花失香,忘川裡惡魂肆虐不服,我去河中渡船爲那些魂魄指路平息,只是想每日路過這裡一次。我以爲這樣你就可以留下來,一直留在這裡,我可以一直這樣,每日路過一次,見你一次……
“爲何不早些告訴我,若你告訴我,我可以不制施魂香的。我只是在這裡太寂莫,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我不是故意的……”我捂住自己隱隱發痛的胸口,淚水悄然滾落。
“你在這裡並不快樂,你總在忘川河邊發呆,我每日邀你一次,你從不應允,我想也許……也許是我太自私了吧。”
“現在,你可以去投胎輪迴了,做一個普通的魂魄,這樣就好……”
“忘川告訴我,你後悔嗎?你後悔對不對,你並不是故意成全我,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我陰謀得逞,我算計了你,成全了自己,你對我並沒有情,一絲一毫都沒有,對嗎?”我泣聲向他問着,如一個乞求者。
忘川笑着看我,一直笑着,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我看着他的身子一點點滑進深不見底的忘川河中,無數厲鬼涌上來將他撕扯着一點點淹沒。
“我……只是想多看看你。”忘川淡淡的說着,隨後完全消失在忘川河中。
“爲什麼?當初爲什麼要救我上岸,現在又爲何助我離去?是因爲愛嗎?可是我和你都沒有心,我們都只是亡魂……若是因爲愛,那麼我用盡心思的算計又是爲了什麼?你死了,我現在的執念又要怎麼辦……”我再也忍不住,我伏倒在那些彼岸花骨上,淚水放肆流出,嘶啞地一遍遍追問,可再沒有誰能回答我,只有那川流不息的河水在流逝。
遠遠地,我看到孟婆站要奈何橋頭,她看着我,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眼中帶着些許憂傷和憐憫。
“你本是這裡負責守河的河靈,日日路過河岸與在岸上種植彼岸花的他搭訕,心生愛慕便偷上河岸,冥王罰你下地獄受罰一日,不想他竟將你救起,犯下大錯。你將所有記憶掏出製成一段攝魂香,放進香球,並留答應留在河岸制香,只求能每日見他一次路過……這便是你孜孜以求的前世記憶。”
“原來,我一直在等的,在求的,一直就在身邊,一直都被握在手中,只是我從不曾留意而已。”我不禁失笑。
“就如你也一樣固執着想要那些記憶一樣,他自開始便知你是算計他的,卻還是固執地每日與搭訕一次,妄想有一日你能改變心意,不再想要離開。卻不知,事世哪有完美,圓缺自有定數,你求得前事之時,就毀了現世之事。”
我起身,看向那些不停開放又不停凋零的彼岸花,走向奈何橋,在橋頭停步,端起那碗已經涼透的孟婆湯一飲而盡。
我將自己所有的記憶取出,連同施魂香一起點燃,剎那間,香氣將整個地府瀰漫,那些重新散發出香味的彼岸花紛紛枯萎。忘川河水翻涌起數丈高的巨浪,年老的鬼吏驚呼着四下跑散,大聲地叫着這和當年一模一樣。
【我……只是想多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