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盤草,澆灌了鳳凰血而能不死,涅盤重生後長出來的天材地寶,是一種至陽的藥草。
鳳凰血大多擁有自燃的效果,因此即便草木吸收了鳳凰血,也只有很少的能存活下來,大多數都會因爲火焰燃燒而**掉,只有極少數能涅盤重生,這類草木都會成爲修行者眼中的寶物,同時具備增強內力、治療傷勢,至陽辟邪的效果。
嶽鼎心道,真是打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該說自己運氣好嗎?剛在煩惱該怎麼消滅體內的yīn毒,就有人送來屬xìng相剋的草藥。
如果換成其他的藥材,說不定就推卻了,可偏偏是急需之物,也就只能認下這份人情。
“你也是修行者,爲什麼不留着自己用?”
“愛蓮修行的蓮心經,同屬水和木兩系,服用涅盤草頂多是吸收五成的藥力,與其暴殄天物,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她倒也坦白,明說效果不好才送人,這種做法很容易博得他人好感,就像是店家主動告訴你,這件衣服裡面有個缺口,所以價格不貴一樣,只要不是缺心眼的二百五,就不會再好意思往死裡砍價。
在今天之早上前,嶽鼎興許會有些提防,可現在刺客已死,護衛任務已然結束,他也沒興趣去猜測對方是否就是那名買兇者,反正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再計較這些也毫無意義。
放下心結後,兩人暢談無阻,賓主皆歡,嶽鼎有些明白那些自詡風流的文人sāo客爲什麼總喜歡進這些風月場所,擯棄賣肉嘗腥不談,像這樣同美人喝酒交流,談天說地,確實很容易讓人放縱心情,忘卻煩惱,就像是真的有了一位紅顏知己。
飲至最酣時,愛蓮開口請教道:“我最近因修行遇上瓶頸,想起當rì師太教誨,便去尋了些佛經,希望能以佛理掃清心頭迷障,卻遇上一物不明,敢問嶽少俠,佛經上常言修行需持功德,可功德一物,縹緲無蹤,不能視不能聞不能觸,功德究竟在哪裡?”
嶽鼎沉默片刻,舉起手來,以掌心相對,示意道:“這是功德。”
接着他又反轉手,以手背相對:“這也是功德。”
愛蓮皺眉思索片刻,美人顰目,自有一股顧盼生姿之sè,可惜最後仍是搖頭不解:“可否詳細說明,我若捐錢在縣上建一座寺廟,可得功德否?”
“毫無功德。”嶽鼎見她仍是一片迷惘,便知是入了知見障,嘆了一口氣。
這跟人是否聰明毫無關係,有些人不讀書,不識字,天生笨拙,但在佛理上卻能舉一反三,一法通,萬法通,這就是常說的慧根。有些人能過目不忘,幼童時就能斷識萬字,可於佛理上卻是一塊榆木疙瘩,怎麼也教不明白。
他只好詳細解釋道:“相傳達摩祖師東渡中土神洲,當時的梁武帝得知後,派人到南海來專程迎接,期望能弘揚佛法,普度衆生。他一心欽慕佛法,發菩提心,興隆三寶,造廟度僧,佈施結緣。每隔五里地方,就造一座寺,每隔十里地方,就造一所庵,度很多善男信女去出家做和尚、當尼姑,而且對於佛學也是非常jīng通,因而自認很有功德,卻被達摩一語道破,告訴梁武帝他的所作所爲毫無功德。”
愛蓮疑惑問:“爲什麼?”
“因爲他只知道着相事修,追求人天福報,不知道離相妙修求證佛果菩提。達摩祖師直指出‘只是人天之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看來雖有,實在沒有。’”
“那到底什麼是真正的功德?”
嶽鼎哈哈一笑:“這問題梁武帝也曾問過,當時達摩答曰‘清淨智慧是微妙圓融,本體空寂,無法可得,如是功德,絕對不是世間上有爲之法所能求到’。梁武帝不知正法,造寺度僧,佈施設齋,名爲功德,實爲求福,福德並非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他見對方露出思悟的表情,便知是摸到了邊緣,繼續道:“後來梁武帝得志公禪師指點,自愧有眼不識泰山,便派人去追。達摩大師剛走到江邊,回頭見有許多兵馬追趕而來,便隨手就折了一支蘆葦,擲在江中,腳踏蘆葦渡江,揚長而去,這就是有名的一葦渡江。
早期禪宗強調不立文字,意在不立名相。所追求的是‘一路所問,千聖不傳’的第一義,這種義是離一切語言文字相、心緣相、分別相。須知語言文字只是作爲所顯義理的媒介,真正的義理是不可以語言文字來用表達的,故佛教提倡依義不依語,破除對語言文字上的執着,所謂不立文字,即依此理而成。”
說完後,他便自顧自的在那飲酒。
驀地,愛蓮雙眼一亮,cāo起旁邊琵琶,隨手撥了幾下,拊掌笑道:“南臺靜坐一爐香,終rì凝然萬慮忘。不是息心去妄想,都緣無事可商量。”
嶽鼎配合着詢問:“什麼是功德?”
“笑是功德,哭亦是功德。坐着是功德,站着亦是功德。”愛蓮回答時雙目一片清明,毫無迷茫之sè,仔細觀察甚至能看見一顆蓮花種子正在發芽。
但嶽鼎知道,她還沒有悟,因爲道理是別人指出來的。
學得了知識,便失去了領悟的機會,知道的東西多了,領悟的東西就少了。
撇開買兇嫌疑不談,他知曉眼前之人爲洛紅樓付出了許多心血,尤其是在成爲股東後,爲那些悽苦的失足女子提供了生活保證,以種種契約條例,讓她們能安享晚年。
要知道底層的風塵女在年老sè衰之後,往往會被青樓無情的拋棄,晚年落得孤苦伶仃,無人瞻仰的下場,而即便如此,也無人同情,旁人只會指着她的過去,罵她是罪有應得,活該如此。
就衝着這一點,他便要盡一份心力,於是做當頭棒喝:“善哉善哉,若言功德,禪友爲這些青樓女子謀得一處容身之所,使她們衣食無憂,纔是最是真正的大功德——何期自xìng,本自清淨;何期自xìng,本不生滅;何期自xìng,本自具足;何期自xìng,本無動搖;何期自xìng,能生萬法。”
不談機鋒禪理,而是直指本心和本行。
最初愛蓮提出修建寺廟,嶽鼎否決了她的行爲,指這並非是功德,然後大談修行的功德。
等到愛蓮明悟知曉什麼是修行的功德,悟出處處皆可修得功德的道理時,他又轉回到實際行動上,擯棄了自我修行的那一套,重拾入世修行之理。
這便是“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峰迴路轉,愛蓮一怔,陷入沉默,彷彿變成了泥塑雕像。
許久後,長嘆一口氣,放下手中琵琶。
“未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廟中菩薩非正果,如今方知我是我。”她躬身敬了一禮,“多謝賜教,授道之恩,不敢或忘。”
從有到無,再從無到有,她現在纔是真正明白了。
之前她說自己明白,欣喜不已,拊掌而笑;現在她說自己明白,卻是平靜如寒潭,沒有分毫慶祝之意。
此刻再看她的雙目,就能看見蓮花種子快速成長爲花苞,正在悄悄綻放,分明是心靈勘破迷障,使得修行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跡象。
嶽鼎知道他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了,而現在最好是留出時間,讓對方細細品味這番領悟,穩固境界,何況他自己也莫名的起了煩躁感,心頭焦慮不安,便忍不住起身告辭。
“嶽少俠,”愛蓮忽然喊住人,再次躬身謝禮,“舍妹就拜託了。”
嶽鼎無言的點點頭,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