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崔龍珠又帶着他那些抓殭屍的道具,在無人的偏僻街頭四處閒逛着,邊走還邊抱怨着:“還說是殭屍勝地,殭屍牙也沒一隻,哎。”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響動,悄悄地走過去,結果看到一幫人正把一個看起來就非常沉重的棺材往貨車上搬運。
“剛剛吃過飯,又沒力氣?用力一點啊!”一個人訓道。
崔龍珠覺得還是殭屍的事情比較好惹,人的事情就算了吧,不在自己的業務能力範圍內,於是屁顛屁顛地開溜,就在他踮着腳放輕步子離開的時候,一張黃符在空中飄蕩,莫名其妙地粘到了他的屁股上。
回到家之後,崔龍珠正想着喝杯茶壓壓驚,結果一陣間斷有序的敲門聲響了起來,打開門一看,竟然是一個做清朝殭屍打扮的高大身影。
“中國殭屍?”崔龍珠眨了眨眼睛,還以爲自己老眼昏花了。
忽然,中國殭屍一咧嘴,向着崔龍珠衝了過來,兩人一番對峙,那殭屍終於是被他用屁股上粘着的黃符給暫時鎮壓住了。
“崔老闆,今晚你這裡倒是有些熱鬧啊。”葉易不緊不慢地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屋內的一片狼藉。
“葉先生,你今晚差一點就見不到我了。”崔龍珠看着被黃符叮囑的殭屍,心有餘悸地道。
那道黃符上面寫着:敕令青雲觀鎮。
“中國殭屍,倒是很久沒見過了。”葉易饒有興趣地走過來,邊上下打量着邊說道,當看到黃符上的字的時候,表情一下子怔住了。
“葉先生,怎麼了?”崔龍珠見葉易忽然愣神,疑惑地問。
“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葉易心神有些恍惚地道,又看到中國殭屍的身上掛着一個鈴鐺,丁力。
丁力,葉易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很多年前有人在自己的耳邊提起過。
“崔老闆,今晚借你的寶地待一晚,有些累了,今晚不想再走了。”葉易走到角落邊的沙發上坐下,最大程度地躲避着燈光。
“好啊,有你在這我對着這個東西也心安了不少,我去幫你收拾收拾房間。”崔龍珠欣然答應着。
“不用了,我在這坐一晚就好了,坐着更有利於思考。”葉易道。
“那好吧,隨你的便了,有什麼需要再找我,我先去睡了。”
黑暗中,葉易揉了揉太陽穴,靜靜思索着,好一會兒,他終於想起來很多年前,是從誰的口中聽到丁力這兩個字了。
是吳選一。
青雲觀的春天很是美麗,從山上到山下的小路上,滿是色彩鮮豔的花朵,再往兩邊去,是一顆顆桃樹矗立,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粉紅色的花海帶着獨有的生機和浪漫。
在小路上,一大一小兩道人影踩着歡快的步伐往山下跑去。
“綺羅,你等等我,別跑的那麼快。”吳選一目光緊盯着像是一匹脫繮的小野馬似的嶽綺羅,高聲喊着。
“孃親,你快一點啊。”嶽綺羅停下步子,回過頭對吳選一招了招手,高興地喊道。
今年嶽綺羅八歲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吳選一帶着她在屋檐下踩踩水就能滿足的小奶娃了,她對於外面的人和物開始有了嚮往之情。
“噓!”吳選一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回頭看了一眼還依稀可見的青雲觀,“小聲點,別讓你師尊聽見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師尊閉關我們才能下山去玩。”
嶽綺羅癟了癟嘴,欲言又止,紛紛剛剛你自己也喊得那麼大聲的。
“慢點走,你師尊閉關可是要很長時間的。”
吳選一伸出手,嶽綺羅立刻探出自己的小手握住了它,在孃親面前可是要乖乖的,不然以後孃親就不帶自己玩了。
“嗯,乖。”吳選一誇獎道,又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嶽綺羅的小腦袋,自言自語着,“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嶽綺羅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仙人自己聽說,師尊就被觀裡面的那些大人叫做仙人,而長生,觀裡面好像所有人都想要這個,但是這四個字再加上其他的字,自己就完全不明白了。
“孃親,你在說什麼?”
“不重要。”
“孃親,那我們要去哪裡?”
“也不重要。”
……
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道之上,離遠隔世俗的青雲觀越來越遠。
熱鬧的街市上面,吳選一玩心大發,帶着嶽綺羅兩人在街頭擺起了算命攤子,不過因爲她是一個年輕女人,而且還帶着一個孩子,兩人就跟過家家似的,所以大半天的工夫都沒有人找她算命。
吳選一雙手託着臉頰,眼珠左轉右轉的,在過往的行人中尋找着自己的目標,雖然她平時三天曬網兩天打魚,可好歹也是跟在葉易身後學了幾個年頭的,每次她下山都是迫不及待想找些倒黴的傢伙試驗試驗她的最新學習成果。
就在這時,一個面堂發黑的男子匆忙地在吳選一的攤子前走了過去。
“站住。”吳選一立刻喊道,等了半天好不容易遇見了一位衰崽。
丁力一愣,看向算命攤前的吳選一,一個面容脫俗的女子帶着一個小女孩算命,這是什麼招數。
“小老弟,我看你面堂發黑,今日必定有血光之災啊,不如我幫你算上一卦吧,不收錢哦。”吳選一說着還想丁力眨了一下眼睛,直看得丁力一陣心猿意馬,臉瞬間紅得像是一個熟透了的蘋果。
丁力有些拘束地坐在算命攤前,眼神躲閃地看着桌上,不敢直視吳選一那清澈靈動的眸子。
“孃親,這一次用這個。”嶽綺羅站在吳選一身邊,腳下還墊着小板凳,將一個龜殼和銅錢往她身邊推了一下。
聽到孃親兩個字,丁力的神情突然黯然了一下,原來已經名花有主,而且還瓜熟蒂落了。
吳選一將銅錢裝在龜殼裡面,然後遞到嶽綺羅的面前,用着軟糯的語氣道:“來,小仙女吹一口氣吧。”
嶽綺羅鼓起腮幫子,狠狠地對着空空的龜殼吹了一口氣。
丁力的嘴角不由地抽搐了兩下,怎麼這兩人跟鬧着玩似的。
“來吧,把龜殼裡面的銅錢撒出來就好了。”吳選一將龜殼推到丁力面前,擡手示意着。
丁力半信半疑地一震手,將銅錢給灑落在鋪着紅布的桌上。
吳選一和嶽綺羅兩個人立刻瞪大着眼睛觀察着,丁力也屏氣凝神地看着,一句話不敢多說,生怕禍從口出。
沉默了良久,吳選一擡手在桌上看似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落到了放在一邊的一本書上,然後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書角開始翻動起來。
丁力這下子對她們更加是沒信心了,就算是騙人,好歹也騙得有模有樣一些吧。
“孃親,是這個。”嶽綺羅指着書頁上的圖案,奶聲奶氣地道。
吳選一對照着書上的解語,又對着銅錢擺出來的圖案,認真地考較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嗯,是這個沒錯了。”
說着吳選一在攤子上面翻了翻,從一本書裡面翻出了夾着的一道黃符。
“這道符給你,如果是遇到一些妖魔鬼怪的話,或許能夠幫助你。”
“姑娘,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丁力接過吳選一遞過來的黃符,雖然對她不是很相信,但還是耐不住好奇心,看着桌上的銅錢問。
“天機不可泄露,總之小心爲上就好了。”吳選一神神秘秘地道。
丁力拿着符咒離開,心裡面倒沒有太過在意吳選一的話,畢竟她實在太不可信了,丁力以爲她只是什麼都沒算出來,才順口胡謅什麼天機不可泄露來糊弄自己。
“孃親,他要死了。”嶽綺羅站在板凳上,踮着腳,託着小下巴看着丁力漸行漸遠的身影。
“生死無常,我們也只能這樣幫他了。”吳選一瞥了一眼,嘆了一口氣。
“孃親,那道符真的有用嗎?”嶽綺羅瞥了吳選一一眼。
“若是鬼神之事或許有用,若是人心之事恐怕在劫難逃。”吳選一將攤前的釋卦書合上,算命之術,只算鬼神,不算人心。
“孃親,那個大塊頭找過來了。”忽然嶽綺羅指着街道的一個方向,驚呼了起來。
吳選一一看,正是前幾天忽悠的一個傢伙,正氣勢洶洶地邁着大步過來。
當時吳選一說他有血光之災,這個人偏不信,還擡槓,甚至還要動手掀了她的攤子,於是吳選一接過嶽綺羅悄悄遞過來的磚頭,一磚頭把他給撂倒了,之後換了一個地方繼續忽悠。
“風緊,扯呼。”吳選一一把將嶽綺羅抱在懷裡面,靜如處子,動如瘋兔,幾個轉身便消失在人羣之中,攤子也不要了。
幾天之後,吳選一帶着嶽綺羅來到了小村,在村口正巧遇見了一隊送殯的人。
“孃親,這是什麼?”嶽綺羅好奇地盯着白色的人羣長龍問道。
“這是喪禮,人死了之後大家就這樣送他離開。”吳選一解釋道。
“孃親,死是什麼?”嶽綺羅秉承着不懂就問的良好習慣。
“死就是沒了,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再也吃不到好吃的了,再也玩不到好玩的了。”
“又吃不到好吃的,又玩不到好玩的,那麼人爲什麼要死呢?”嶽綺羅不太懂。
“嗯,生死是天命,就是一定的事情,每個人都會生,每個人也都要死,不是不想死就可以不死的。”吳選一不厭其煩地解釋着。
“天命是什麼?”嶽綺羅又問。
“好了,閉嘴,不準再問了。”吳選一終於是忍不住了,暴躁地揉了揉嶽綺羅的小腦袋,齜牙咧嘴地道。
嶽綺羅癟了癟嘴,不開心。
吳選一拉着嶽綺羅往路最邊上退了退,畢竟遇到棺材還是相當晦氣的一件事情,誰知道這裡面的亡者是怎麼死的呢。
突然,“砰”的一聲,棺材一下子四飛五裂地炸開,一道木板徑直地朝吳選一這邊飛來。
吳選一擡手,光華耀起,一巴掌將木板拍得兩段。
那棺材裡面的死者已經變成了行屍,循着人身上的生氣向送殯的人撲過去,還好行屍雖然力氣無比巨大,但是身子僵硬,動作笨拙,暫時並沒有傷到什麼人。
吳選一三步並作兩步,矯捷地穿過慌亂的人羣,將一張黃符貼到了行屍的臉上,定住了它的行動。
“趕緊燒了吧。”吳選一朝周邊的人道了一句,不等大家反應過來,身姿輕盈地退出人羣,牽起嶽綺羅的小手離開了這裡。
深夜,吳選一再次來到了小村,祠堂之中,一具嶄新的棺材橫陳,小紙人帶着氤氳紅光飄過,看守靈堂的人紛紛昏睡了過去。
燭火搖曳之中,吳選一牽着嶽綺羅來到了棺材旁,棺材蓋被吳選一很輕易地推開,吳選一將嶽綺羅抱到棺材蓋上面:“看看是不是我們白天看到的那個。”
“孃親,綺羅怕怕。”嶽綺羅撅着小嘴道。
“怕什麼,孃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了,孃親都是爲了你好,在訓練你的膽子。”吳選一義正言辭地道。
嶽綺羅滿臉的小委屈,不情不願地探頭瞥了一下,隨後立刻收回目光,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
這事估計也就只有吳選一和翡翠這兩個人能夠幹得出來,自己不想去看死人,讓這麼小的孩子去看,還美其名曰訓練你的膽子。
“果然。”吳選一摸着下巴,圍着棺材踱步思考着。
這個時代無比講究死者爲大,入土爲安,總是發生了白天的那一幕,死者家屬也很難同意將死者的屍身給燒了,何況死的這個傢伙還是一個大地主。
“還是讓本仙女來送你一程吧。”吳選一將嶽綺羅從棺材上面抱下來,順手貼了一張符咒在棺材上。
一大一小兩個人從祠堂走出去,那些暈過去的人也漸漸甦醒了過來。
“着火了,老爺的棺材燒起來了。”
嘈雜的聲音從身後祠堂的方向傳過來,吳選一回頭瞥了一眼,又回過頭對着手中的兩個小紙人度了一口氣,小紙人傳出“嘻嘻”兩聲尖銳笑聲,向着村中不同的方向飛了過去。
村東頭,一座新墳堆在山上的荒地之中,一塊木板隨意地插在墳前,板上歪歪扭扭地寫着丁力兩個字。
在村西頭還有一座新墳,是丁力的妹妹。
被殭屍咬死的這個地主家人聽信術士的讒言,說是要鎮住屍氣,不讓這件事對子孫後代的繁盛產生影響,就需要找兩個人陪葬,一東一西,宛如兩翼展開,牽引着老地主的屍氣,轉屍氣爲財氣。
丁力兩兄妹在村中無父無母,相依爲命,於是便被老地主的家人暗中派人害死,說是遭了意外。
“有冤抱冤,有仇報仇,你們的冤仇我已經幫你們報了,安息吧。”吳選一看着小土墳道。
她用小紙人控制着人將兩座墳重新挖開,用符咒化解着他們的怨氣。
不過吳選一不知道,她用錯了符咒,這不是解怨的符咒,而是鎮屍的符咒。
嶽綺羅看着這座黑暗中的小土包,一顆種子在她的心中開始滋生,她不想要死,不想要就這樣被埋在土下面。
此刻她終於明白爲什麼觀裡面的那些人都在追求着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