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珍是在同一年的春天走的,銀杏那幾天恰好放假。
接到她要回城的消息時,張家灣沸騰了。崔紅家門庭若市,擠滿了人,全是說好話的。大家都不傻,許珍以後可是首都人,大家都沒去過首都,可不妨礙她們打聽啊。
最搞笑的要屬沈大丫和陳來第,作爲背後幫的主力成員,竟然不約而同的關心許珍的個人問題,要把家裡的親戚介紹給許珍。
沈大丫說的是她的弟弟,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想,她第一時間想到了親弟弟,一個鰥夫。陳來第說的是她的小叔子,張家灣的人。
倆人都不是省油的燈,爲了推銷自己的親人,不惜很踩對方,差點打起來。
銀杏看的直髮笑,巴不得她們多吵一會,她一直想知道背後幫的幾個人到底誰更厲害,現在不正是一個好機會。
不過再厲害也比不過許珍,她是個典型的女強人,一般人根本駕馭不了。
許珍被一羣人圍的密不透風,不厭其煩的回答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最後還是村長解救了她。
村長到田裡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他直接循着聲音找過來,村裡的老孃們全都在崔紅家,老爺們都在場子裡面呆着。
在他的注視和怒吼下,大家依依不捨的才離去。
要說村長這個人也挺逗,知道許珍可以回去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每年的二十塊錢沒了。
這幾年許珍每年都給他塞二十塊錢,他平時對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相安無事,相處愉快。
他的第二反應是要不要把錢還給許珍,他除了每年收點錢,沒做過其他傷天害理的虧心事。
猶豫了很久,他決定還是就這麼算了。許珍拿錢拿的毫不含糊,家裡肯定不窮,估計都不在乎這點錢。
但是他在乎啊,好幾百呢!
崔紅又殺了一隻雞來慶賀許珍回城,只是這次的雞是銀杏家的。
田雙感激許珍教銀杏唸書,直接從自己家裡拎了一隻到崔紅家去。
吃飯的人換成了五個,雞大腿的全塞到銀杏碗裡,沒人跟她讓來讓去了。
許珍吃過飯後說想一個人把張家灣轉轉,她來到這裡幾年,平時都專心幹活,還沒怎麼仔細看過這個小村落。
要走了,總得知道它的全貌。
銀杏覺得怪怪的,想了一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她打算晚上和許珍一起睡,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對她而言,許珍亦師亦友。每次遇到不開心的事總樂於找她傾訴。許珍從來都是靜靜的聽着,間或說上幾句,卻總是一語中的,說到點子上,頗有一語驚醒夢中人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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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珍待銀杏一直很特別,這個小不點從沒有看不起自己,第一次見面就釋放出善意。
心裡明白,這幾年自己過的馬馬虎虎,一小半原因就是因爲銀杏。如果沒有她,李大力一家對躲都來不及,更不可能說幫忙買糧食的事。
這晚,銀杏和許珍抵足而眠,相談甚歡。
許珍說着厲害的二妹,文靜的三妹和調皮搗蛋的小弟,以及暖心的父母,聲音中夾着濃濃的喜悅。
銀杏回憶着學校裡年輕的語文老師和嚴肅的數學老師,還有性格迥異的同學。
天矇矇亮的時候,許珍就起來了,她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崔紅,還在枕頭底下放了兩百塊錢。
當面給崔紅肯定不收,背地裡留下來不收都不行。她走後崔紅肯定會收拾牀鋪,一眼就能瞧見。
這次是銀杏送的許珍,倆人在路口依依惜別。許珍再一次囑咐要好好學習,要是哪天去北京記得一定要通知她。
銀杏揮着手送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願她心想事成,步步高昇。
許珍走後,銀杏的生活又陷入了平靜中。
她努力學習,有時幫範麗麗打廣告,爲家裡賺點小錢,跟劉衛國一個月通一次信,當然這個不算替劉父劉母寫給劉衛國的。
暑假的時候張家灣又出了個爆炸性的消息。
趙萍萍要去上工農兵大學了!
這個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到處飛,不到一個小時整個張家灣都知道了。
她是張家灣的第一個大學生,整個鎮上都沒幾個可以上大學的,大家成羣結伴的過去道賀,好話不要錢的往外丟。
銀杏作爲一個路人又無辜躺槍了。
“萍萍真厲害,大學生,以後肯定當廠長。”
“我就說嘛,萍萍是咱們村最懂事的孩子,比大力家的那個銀杏好多了,你看她整天嬌氣的不行,什麼都不會做,也不知道以後幹個啥子。”
“幹啥子都沒萍萍厲害,萍萍以後可是大學生。那銀杏也能當大學生?”
“大學生哪裡那麼好當,也就咱們萍萍爭氣。”
“萍萍,我有個外甥在鎮上的農具廠上班……”
“哎呀,人家萍萍是大學生,你那外甥長得醜,哪裡配得上。”
……
趙萍萍覺得這真是揚眉吐氣的一天,十幾年的鬱悶一掃而光,曾經再多的苦再多的累都值得。
母親說的對,等上大學就什麼都有了,看這些以前瞧不起自己說酸話的人,現在不都巴巴的來討好自己。
作爲一個“勝利者”,她打算去看看銀杏,分享一下可以上大學的心情,這種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銀杏對趙萍萍的示威置之不理,小孩子的把戲,實在是太幼稚了,她纔不稀罕什麼工農兵大學,以後有的是好大學。
這人遇到一點好事就得意忘形,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還以爲大家都跟她一樣。
她在心裡高呼一句,那個陰陽怪氣的趙萍萍終於要走了,學校的日子清淨了。
再也不會有人偷偷的打聽她這次又考了多少名,也不會有人看見自己就全程翻白眼。
銀杏一直很好奇,她不看路是怎麼安全避過障礙物的。
走了趙萍萍,銀杏鎮臂高呼,可隨之而來的不是高興,是一件件接踵而至的打擊。
先是唐山大地震,完全忘記還有這回事。劉衛國被派到唐山去做支援工作,事後他給銀杏寫信,信中的慘狀,銀杏看了久久無語。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是良心應該受到譴責,那幾天她整個人都是混沌的,飯都吃不了幾口。
田雙以爲天氣熱,姑娘胃口不好,也沒在意。
銀杏自然的往隔壁跑,想和許珍聊天,到了纔想起來人家已經回北京了。她一個人呆坐在崔紅家裡,望着空蕩蕩的院子,情緒抑制不住的傾閘而出。
這年的九月稱之爲黑色九月,所有的人都很傷心,大家臉上一片黯淡,有的人嗓子哭啞了,有的哭暈了。
好不容易從悲傷中走出來,銀杏以爲接下來就像往常一樣,開心的迎來生日,繼而迎來過年。
萬萬沒想到,她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