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道:“娘娘,我再也不嘬了,我還看着攔子兒坷垃兒也不讓他們嘬。”
莫茹笑了笑,從自己那一份兒裡抓出一把,一個孩子分兩塊。
“嗷~~娘娘真好。”幾個孩子拿了糖,真是比過年還開心,因爲過年他們也沒吃過這樣的糖塊啊。
能吃上一塊糖塊,在孩子羣裡那就是有地位的象徵,是要被人羨慕的。
莫茹又把自己那一份糖拿去給丁蘭英一把,給張夠一把,讓她們回孃家的時候拿回去,也算是稀罕東西。
正分着,大娘娘娘家的小孩子們都跑來,爲首的是小彩霞,都看着泥蛋兒他們手裡的糖,一個個饞着把手指頭嘬的滋溜響。
莫茹就抓了一把糖,兩個孩子一塊,讓他們自己咬破分。
張夠從窗戶裡看到心疼地喊道:“妮兒,你不用每個孩子都分,就給大娘和娘娘家的小子分一塊,女孩子就算了,別人家的也不用分。”
就那麼一斤多的糖,眨眼就被她給分光,現在莫茹手裡剩下的估計還不如她和二嫂的多呢。
她覺得莫茹真是敗家。
莫茹笑道:“糖塊不就是哄孩子的嘛,這東西沒了以後再買唄。”
張夠:“你說得輕巧嘞,這個可是要副食券的,咱們鄉下根本不發,就算髮也得花錢啊,不當飯不當鹽的買它幹啥呢?”
莫茹笑道:“反正不當飯不當鹽的,留着沒用分給孩子們吃甜甜嘴兒。以後買了白糖用白糖做,實在不行咱們自己種點甜菜做個幾十斤自己隊裡吃。”
南方人種甘蔗,北方人種甜菜,都可以用來熬糖。
渣子還可以喂牲口呢,一點都不浪費。
張夠第一反應:莫茹是不是當了勞模開始得意起來?隨即又想既然勞模說能做,那肯定能做的。
造紙廠不是也能開起來麼?
被莫茹這麼一說,她也不那麼心疼被分出去的糖了,雖然那糖不分也不是她的,可她替莫茹着急。
莫茹分了糖,把剩下的給小彩霞和小云朵,告訴她們如果能夠一塊不少地回去交給大人,以後有好吃的還給她們,如果她們弄丟一塊,以後分東西再也沒有她們的份兒。
“我可是勞模,看得見哦。”
她雖然是開玩笑的語氣說說,但小孩子不懂都以爲她真的可以呢。
小彩霞的嫲嫲是王月娥,小云朵的嫲嫲是李桂雲,但是莫茹不讓她給李桂雲,讓她給王玉芹,畢竟家裡還有倆賴着不走的親戚呢。
四娘娘家沒有孩子,她就沒分,而是留着給吳美英和柳秀娥了,反正也沒幾塊,就是那麼一個意思。
她根本沒多想也不在乎誰不高興,這是她的糖想給誰就給誰,更何況她覺得糖塊就是哄孩子的,大人不用分。
結果莫茹被評婦女模範孩子們最開心,跟過年一樣,一口一個勞模娘娘給的,勞模娘娘最好。
她把大衣拿回去給周明愈穿,那雙棉鞋莫茹給張翠花,張翠花不肯要。
“我們都有自己做的棉鞋,就你沒棉鞋,你獎的你拿回去穿吧。”
家裡人都有一雙棉鞋,平時不捨的穿,都是穿蒲襪,只有過年或者走親戚才穿棉鞋。
這雙膠鞋是37碼,莫茹穿着有點大,但是墊上草鞋墊,再包上布襪子,基本也就正好。
本來就是呂愛玲打聽過知道莫茹身量不是很高,細細瘦瘦的,纔給她拿了雙小號的棉鞋。
莫茹抱着大衣和棉鞋往後面走,卻在籬笆門前被人給攔住。
她看着李桂花和闞燕兒,微微蹙眉,“大姨,你們有事兒啊?”
李桂花的眼睛貪婪地盯着她懷裡的東西,伸手就去拿:“這是軍大衣啊,可了不得的好東西啊。”
莫茹躲開,“時候不早了,我先家去睡覺啊。”
她躲開李桂花的手就走。
闞燕兒道:“莫茹妹妹,你看我棉襖兒弄溼後一直都不幹,可冷了,腳上到現在還穿着單鞋,感冒好幾天一直不好呢。”
莫茹道:“不好意思,我到現在還穿着草鞋呢。”
你乾溼的關我什麼事兒啊,值得同情的我會同情,值得幫助的我會幫助,可你不值得啊。
不是所有受害者都能讓人同情,無條件幫助的。
她現在是真膈應這一家人,原本聽說闞燕兒被強,丁蘭英和王玉芹覺得丟人她還爲闞燕兒抱不平,讓大家不要那麼說。結果這母女倆的爲人真是讓人同情不起來,明顯的欺軟怕硬嘛,不敢去找闞日山算賬,倒是敢賴上親戚。
李桂花擋着莫茹的去路不讓走,“你說你這個人覺悟怎麼這麼低,你還是勞模呢,你這麼小氣幹嘛?你那天不拉着我們燕兒,讓她掉下河,我都不惜的說你是故意的。你踩着俺們燕兒得這些好東西,也不說分給我們點,全都吃獨食,你怎麼就那麼好意思?”
莫茹覺得和這些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怎麼叫她踩着他們燕兒得這些好東西?
她是揪出闞日山這個敗類好吧。
難不成你們燕兒在揪敗類的時候被我截糊?
可我不知道啊,你們又沒說。
她不客氣地道:“你們要是還糾纏,我可喊人了啊。”
闞燕兒就開始哭,哭自己可憐,清白被人毀了,被人瞧不起,被人嫌棄……
李桂花就開始指責莫茹:“你怎麼那麼小心眼,一點也不善良,你看俺們燕兒多可憐,你怎麼就沒有同情心呢?你得了那麼多好東西,你給俺件衣服穿怎麼啦?”
莫茹冷了臉,“滾一邊去別膈應我啊,你們是想嚐嚐我揍人的滋味兒啊?你們想知道闞日山是怎麼捱揍的?”
李桂花看她突然翻臉,原本很和氣笑眯眯的臉這會兒居然那麼冷,就覺得這個媳婦兒果然不是好東西,頓時就想撒潑說勞模打人。
莫茹先下手爲強,大聲喊道:“來人啊,有人搶勞模的獎品啊!”
這麼一喊立刻就跑過來好幾個婦女,“妮兒,咋回事啊?”
莫茹指着那倆人,氣憤道:“倆神經病,非說我得的獎品應該給她。”
李桂花和闞燕兒根本沒想到莫茹這麼厚臉皮,不管親戚情分,居然真的叫人來。
那婦女道:“我活了這麼大年紀,還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另一個道:“可不是咋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咱們勞模糟蹋她閨女呢。”
“賴在人家家裡,吃着人家的口糧,把人都餓暈了,她們倒是吃得飽飽的,也不害臊,真是沒良心。”
“真是沒見過這種人,這麼不要臉!”
李桂花自詡自己是個講理的、好面子的,從來不做讓人戳脊樑的事兒,都是閨女被糟蹋才擡不起頭來的。
她覺得這些人都是因爲自己閨女被糟蹋,才這樣說三道四的。
現在被她們這樣指責,她更加受不了,“真是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啊,我們這老臉都丟盡真是沒臉活下去啊。”
李桂花開始拍自己的臉。
莫茹可不管她,跟幾個人道謝招呼一聲就開門家去,“我閨女還在炕上等餵奶呢,先家去,謝謝嫂子們啊。”
她走進屋裡也不點燈,就先把閨女抱出來餵奶。
外頭幾個婆娘又開始羨慕。
“你說人家勞模的閨女就是不一樣,從來不瞎哭,餓了就吃,吃飽就睡。”
“可不是咋的,天天老老實實睡在一個小睡袋裡,醒了就自己玩兒。”
“小時候也哭,剛下生那幾天你們不記得了?好傢伙,這丫頭哭起來全村睡不着。”
“哈哈,那時候她娘沒奶,後來有奶,再也沒那樣哭過。”
李桂花譏諷道:“誰家孩子這麼老實兒?怕是個傻子吧!”
吃飽就睡,睡醒就吃,也不哭鬧自己會玩兒,不是傻子是什麼?
一聽她這麼惡毒,幾個婦女登時不樂意了,“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敢咒勞模的孩子,你是不是皮癢啊。”
“俺們勞模的孩子好着呢,白白胖胖跟年畫兒上的孩子一樣可俊了!”
“就是,有一次我忍不住掀開草簾子看看屋裡,那孩子還歪頭朝我笑呢。”
“你真看過啊?”
“當然是真看過啊,那還有假?”
闞燕兒趕緊拉着她娘走了。
闞燕兒道:“娘,你知道自己嘴笨,吵嘴不是對手,還總是要和她們吵,真是的。”
李桂花哭道:“我還不是爲了你?你都這樣了,哪裡還說得到好人家?”
闞燕兒心煩意亂,“那哭也沒用,吵更沒用,反而讓人家煩得很。我看咱們還是家去吧,再住下去我三姨怕是也要翻臉。”
最近李桂雲愁得厲害,瘦得也厲害,晚上更是一宿一宿的睡不好覺,也耽誤她們睡覺。
李桂花道:“咱們好不容易住下,走了可就白瞎了。”
好不容易賴上怎麼能走呢?不能走。
闞燕兒道:“那娘你說咋辦?”
李桂花瞅瞅附近沒人,對闞燕兒道:“你模樣好,幹活兒也利索,本來娘想着要給你找個好青年的呢。現在倒黴沒指望,那咱們也不能把你嫁給瘸子啞巴老頭子的。”
闞燕兒低着頭,“娘,我就知道你是對我好的。”很多閨女被糟蹋以後只能嫁給歪瓜裂棗或者去給人家當後孃。
“那還有假的?你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親閨女。”李桂花道:“張翠花家那個老四,可還沒娶媳婦呢,她家五個兒子長得都不醜,這個老四人最老實肯幹,你要是說給他那不是更好?”
闞燕兒揪着衣角:“那他……能同意嗎?”
李桂花道:“你長得挺好看的,他咋會不同意呢?再說,他不同意要是老子同意他也沒轍。”
闞燕兒道:“就怕……他娘不同意。”
李桂花冷笑:“她不同意也不好使,只要老頭子同意就行。咱……大不了不要彩禮,以後你嫁給他家,慢慢地給娘也一樣。”
闞燕兒點點頭,“娘,我知道的。”
李桂花:“反正咱們一定要住到男人們都回來,你到時候好好打扮打扮,讓那個小子看看,只要他看好那更好說。我跟你說男人就那麼回事,見好看的女人跟貓兒見腥兒似的,是不是黃花閨女他都顧不得。只要他近你的身,咱就把住他,他還想跑?”
賴也給他賴上!
現在她就後悔當時沉不住氣,竟然讓兒子來跟妹妹說要送女兒過來住,還把女兒被糟蹋的事兒說了。
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
要是當初不說,瞞着別人,先鋒大隊哪裡會知道?
那樣的話直接把燕兒說給張翠花家老四,說不定一說就成呢,不用這麼費勁。
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
張翠花一家子自然不知道李桂花和閨女打下這樣的主意,照舊該上工上工,該休息休息。
且說呂書記第二天去鋼鐵廠,先去指揮部看看。
縣委書記高瑞陽親自掛帥任大鍊鋼鐵總指揮部的指揮長,幾個副書記任副指揮長,呂書記也是其中一個,但是他還是第一次來鍊鋼鐵前線。
之前他一直在指揮部任後勤工作,幫忙調度糧油蔬菜等。
這會兒他到前線一看,不由得一陣心驚。
到現在鍊鋼鐵兩個多月,這些民工一個個累得瘦骨嶙峋,一開始的那種狂熱和積極已經褪去,這會兒就是被命令趕着,臉上已經看不到原本的光彩,一個個表情有些木然,每天機械地重複動作。
他們當中有些人頭上被綁着白布,說是拔白旗,就因爲說一句“這鍊鋼鐵什麼時候是頭兒”,就被攻擊投降主義,批/鬥一頓,綁上白旗,等到改造好才能摘下來。
這個冬天格外冷,可很多人還穿着單衣,鞋子都破得只剩下一個鞋底和幾根帶子,露着磨爛的腳趾頭,很多都在流膿流血,一個個凍得哆哆嗦嗦的。
呂愛玲畢竟是女人,看得有些惻然,卻也不敢說什麼。
一路去了指揮部,柳紅旗和相玉亭等公社幹部也是滿身疲憊,但是口號還是要喊的,嘶啞着嗓子乾乾地喊着口號迎接呂副書記。
柳紅旗才四十多歲,比起半年前,現在又黑又瘦,寸長的頭髮花白一片。
“請指揮部放心,第一鋼鐵廠一定超額完成任務!”
呂書記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高書記對你非常放心,寄予厚望,好樣的。”
他對呂愛玲道:“要保證第一鋼鐵廠的糧食供應,增加一些營養,另外想辦法調撥一批棉襖棉鞋過來,給那些最困難的鋼鐵戰士穿上。他們是爲了黨和人民鍊鋼鐵,咱們不能讓他們挨餓受凍。”
呂愛玲道:“書記放心,回去我就反映情況,遞交申請。”
柳紅旗等人陪着呂書記四處在鋼鐵廠參觀一下,因爲鋼鐵廠裡面灰塵滿天,自然不會深入,不過是在邊緣看看,又看一下煉焦工地、石礦、煤堆等,走馬觀花看一眼,然後回指揮部吃飯。
席間,呂書記少不得又誇柳紅旗幾句,紅旗公社人才輩出,先鋒大隊的棉花勞模莫茹同志,現在又是婦女模範,他親自把獎狀和錦旗送去的。
柳紅旗受寵若驚,“都是黨的栽培人民的器重,紅旗公社的全體社員,都時刻準備着呢。”
呂書記笑了笑。
這時候呂愛玲提醒他,他就順便把先鋒大隊的造紙廠說一嘴。
柳紅旗立刻道:“這個事兒公社一直惦記着呢,原來想着放了第一顆鋼鐵衛星以後就從他們大隊調撥男勞力回去造紙,誰知道大家熱情高漲,鍊鋼鐵入迷又接連放了第二顆衛星。呂書記這麼一提醒,的確應該提上日程,這兩天就安排。”
呂書記點點頭,也算沒有白應承婦女勞模,答應她的事兒給辦了,至於公社怎麼安排那就是他們的問題跟自己無關。
飯後,呂書記以指揮部公務繁忙爲由,告辭離開。指揮部內部也是問題重重,從前陣子又開始反右整/風運動,要求糾正懷疑論、觀潮派,他自然不能離開太久。
等呂書記離開以後,柳紅旗和相玉亭開一個小會,決定調派先鋒大隊一組五十個男勞力先回造紙廠造紙。
一組現在歸周誠志管,他是排長也是自己小組的組長,主要是先鋒大隊一隊和二隊的民工。
畢竟他們一組已經屢立奇功,回去休息一下也是應該的,大不了再從其他大隊調勞力過來。
其他公社的男勞力不是全部都來鍊鋼鐵的,畢竟還要忙秋收秋種。
其實自從放了第一顆衛星以後,別的公社的男勞力就輪流回去秋收種地,只有紅旗公社鋼鐵廠附近的這些大隊,男勞力基本都沒回家過。
現在也應該讓他們回去看看。
相玉亭道:“周明愈這個小夥子挺能耐的,讓他留下噹噹爐長。”
正說着,高餘飛從外面進來。
他笑道:“團長,政委,周明愈同志再不回去閨女都不認識他了,反正鍊鐵組也不是非他不可,其他人現在也都掌握得不錯,不如讓他回去看看閨女。”
自從周明愈把大半功勞都推給他,高餘飛又去青鋼學習過,現在已經是第一鋼鐵廠的技術骨幹,在指揮部是有辦公室的,可以隨時跟團長政委彙報工作。
柳紅旗和相玉亭對他也非常器重。
柳紅旗笑道:“既然你這個師父體貼徒弟,那就讓他跟着回去造紙吧,免得閨女真不認他,再埋怨咱們不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