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燒得迷迷糊糊還抓着周閱海的衣襟不放,他當然不會出去,現在這種情況,就是她放開,他也不會離開半步。
但顧雲開必須出去。
他不走周小安的情緒就不會穩定下來,對她的病情非常不利。
顧雲開看着燒得臉色一片潮紅還倔強地瞪着他的女孩,心裡悶得幾乎喘不過起來,卻只能對周閱海點點頭,利落地轉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周小安的倔脾氣也沒了,開始覺得自己哪都不舒服。
本來她一發燒眼睛就特別溼潤,這回是真的難受得眼淚汪汪了,“小叔,胳膊酸。”
周閱海沿着她的手腕輕輕向上按,儘量給她放鬆肌肉。越按越心疼,小胳膊瘦得他兩根手指一對就能捏住,這孩子這些天真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偏她看着愛撒嬌還頗有一些小脾氣,可到了真正難受的時候都是自己悶聲不吭地扛着。
多少次大夫說用了藥身體反應會很大,叮囑家屬好好照顧,她卻一點不表現出來,要不是他一直注意着,誰都不知道她身上疼得直冒冷汗還在裝睡。
所以今天她肯主動說不舒服,周閱海除了倍加重視,更知道她不只是身體不舒服,最不舒服的還是在心裡。
不用周小安開口告狀,周閱海自己就已經有了定論,“顧雲開欺負你了?你放心,等你退燒了仔細跟小叔說,小叔給你討回公道。”
周小安緋紅的眼角被眼裡的水汽浸溼,晨露中的桃花一般柔嫩豔麗,讓她那張小嬰兒一樣白嫩的小臉更顯無辜可愛,也讓她的委屈在周閱海心裡擴大了無數倍,“還有他姐姐顧月明。”
“好,小叔給你記着,你好好養病,等你好了小叔一定讓你出氣。”
周小安滿意了,放下心事了意識就有點支撐不住,身體的溫度一直在上升,燒到39度時人也開始迷迷糊糊。
眉頭一直皺着,濃密的睫毛被浸溼了的蝴蝶翅膀一樣,微微顫抖着覆在臉上,每顫一下都讓看着她的三個人心裡跟着一痛。
老大夫一直關注着這邊的情況,最後乾脆坐在病房裡不走了,等到後半夜燒還是不退的時候,他不得不跟周閱海建議用強力退燒藥了。
“這孩子的身體太弱了,抗不過去了,再燒下去又可能陷入深度昏迷,能不能像上次那樣幸運地醒過來誰都不敢保證。”
可是強力退燒藥對大腦的傷害很大,不止一個人用了以後智力受到損害,整個人都變得呆呆愣愣的,跟以前完全判若兩人。
雖然損傷率只是佔很小一個比例,可誰都不敢保證那個小概率就不會落到自己身上。
是要保命還是要賭一把,這對每個病人家屬來說都是最艱難的選擇。
周小賢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小安吶!你怎麼這麼命苦啊!都怪大姐,當時怎麼就沒聽小叔的話,攔着那個顧雲開呢!是大姐害了你呀……”
小土豆緊緊握着周小安滾燙的手,緊緊抿了一下嘴,“小叔,用藥吧,安安就是真的傻了我也能養活她一輩子!我說話肯定算話!我養得起她!”
周閱海的眼裡風雲變幻,腦子裡滿滿都是這個孩子靈動活潑的大眼睛,她有那麼多聰明又狡黠的鬼主意,她驕傲地跟他顯擺她又取得什麼成績了,又被老師表揚了,被領導讚賞了,理直氣壯地跟他要表揚,揚着小下巴自信地說小叔我以後會變得很厲害……
這樣一個聰明活潑靈動可愛的孩子,如果大腦受損,那就再也不是她了。
周閱海的目光很快堅定起來,聲音沉穩如千年磐石,“不用藥,她能挺過來。麻煩您老替我看着她半個小時,我馬上回來。”
周閱海大步走出病房,看到目光惶然地站在走廊裡的顧雲開,很顯然他已經聽到裡面的情況了。
周閱海越過他,一言不發地往外走,顧雲開趕緊追過去,“老周!你要去哪裡?如果小安有什麼事,我會負責!”
周閱海的腳步又快又穩,語氣不帶一絲起伏,“顧雲開,小安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負責了?如果小安真出事了,我保證你和你姐這輩子肯定跑步了!”
周閱海去醫院值班室打了一個電話,十多分鐘以後,一輛軍車帶着尖銳刺耳的剎車聲停在了小樓前。
一隊戰士從車上搬下來一個碩大的鐵箱子,是冰棍兒廠的一節冷櫃,直接從冷庫裡拆下來的。
周閱海指揮人把冷櫃擡進病房,對帶隊的小隊長敬了一個軍禮,“你們回冷庫待命,隨時準備送冰過來。”
軍車又急速開走了,周閱海回到病房,指揮大家用毛巾包上冰塊,在周小安的腦後、額頭、腋窩、腿窩都墊上冰包,拿來醫院裡的大瓶酒精,開始不間斷地塗在她的手心、腳心上。
老大夫一看,趕緊跑去中藥房抓藥,小徒弟在後面扶着他提醒,“師傅,現在病人喝不進去藥。”
老大夫大把大把地抓着草藥,“這麼個降溫法,人緩過來也得氣虛血弱!吃什麼吃!趕緊拿去藥房熬上,再把泡藥浴的浴桶準備出來,病人退燒了就得開始去虛寒!”
病房裡的人不間斷地換着冰包,酒精用了一瓶又一瓶,被周小安高熱的體溫不停蒸發,最後酒量差的周小賢東倒西歪地走了幾步,一頭栽倒在地。
“醉了,把她扶出去。”周閱海冷靜地掌控着這個病房裡的一切,這已經不是一場搶救,而變成了他一個人的戰爭。
病牀上的周小安是他跟病魔都要爭奪的陣地,他必須全勝!
越到最後,他的臉上越是一片沉穩,如果不是他偶爾空出手來去一下又一下地撫摸周小安的頭髮,誰都看不出來他有多在乎這個小姑娘。
在乎到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他賭輸了會有怎樣的後果。
顧雲開一直站在門口,看着病房裡忙碌的一切,偶爾幫護士端一下水盆遞遞毛巾,卻一步都不敢跨進來。
這個房間裡的人都不歡迎他,他第一次試探着跨進來一步,小土豆手裡的酒精瓶衝着他就狠狠地砸了過來,“滾!離安安遠點!再敢進來我殺了你!”
他再不敢跨進去一步,不是怕小土豆紅着眼睛的威脅,而是被病牀上幾乎看不到一絲生命力的周小安嚇到了,他愧疚得再沒有勇氣去看她一眼……
一個晚上漫長又迅速地過去了,窗外響起第一聲鳥鳴的時候,小護士顫抖地捧着手裡的體溫計,“退燒了!三十八度五!體溫退下來了!”
小土豆伸手去試周小安的額頭,試了又試,終於相信,退燒了!然後一頭栽倒下去。
他離周小安最近,吸入的酒精也最多,如果不是靠意志力頂着,他也早像周小賢一樣被酒精薰醉了。
周閱海指揮着一晚上換了不知道第幾撥的護士給周小安換牀單被褥,自己輕輕託着她,像託着一片羽毛,又像託着千鈞之重,胳膊僵直着一動不敢動。
盯着她終於安穩的睡顏良久,周閱海輕輕把頭抵在她的身上,深吸一口氣,只用了很短很短的時間,他臉上那一閃即逝的脆弱就又變成了堅不可摧的堅毅。
“通知大夫,讓他開始後續用藥。”
“叫醒周小賢,讓她過來給病人換衣服。”
“屋裡的窗子別開,走廊的窗子打開,不要讓風直接吹進來。”
……
這間病房裡的一切細節都被他注意到,不是他要越俎代庖,而是他必須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交給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周小安醒過來的時候看着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小叔笑了,“小叔,我做了一個特別累的夢,夢裡你一直陪着我,我就挺過來了。”
周閱海也笑了,摸摸她的頭髮,“我們家小安真的很勇敢,這次小叔都得佩服你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