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走啊？”一個同事問道。方健這麼久沒走，他還以爲有什麼別的想法，原來人家是在等他嫂子一起回家？
“自然。”方健說完，就開始收拾行李，行李很簡單，本來需要收拾半天的書籍，已經一把火都沒了....只剩下幾件衣服。
不過他並不是很心疼，他知道封華那裡有更多更好的書籍等着他。
“你也要回家？”另一個同事不可置信地看着封華：“你們紅衛兵都開始回家了？”還有這好事呢？
封華笑了一下：“我是貧下中農，不是紅衛兵。”在此地，天子腳下，對紅衛兵的要求更嚴格一些。
其他高幹少的地方，平民也可以當紅衛兵了，但在本地，雖然也可以，但是那得跟那些老紅衛兵關係好才行。
聽說封華不是紅衛兵，兩個人的臉色更好了一些。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方健收拾好東西，跟兩個同事緊緊擁抱了一下：“你們也別堅持了，能走就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過了這幾年，將來再回來！”
這倆人跟他一樣，出身不好，或者說出身太好了，都是貧下中農。所以格外珍惜現在這份體面的工作，輕易不想放棄。
但是現在，似乎不是他們放棄不放棄工作的問題，而是工作已經放棄了他們。
沒聽說工廠倒閉了工人還堅持上班的，根本沒有他們發揮的餘地。
兩人對視一眼：“我們考慮一下。”實際上他們能堅持到現在都是靠着方健的“沉穩”在支撐着，沒想到方健嘎嘣一下就走了，可把他們閃壞了。
方健又拍了拍兩人的肩，跟封華離開了。先找到僅存的幾個領導，分別遞上了假條。
以前請假有專門的人管，現在人都在牛棚呢，他也不知道找誰，那就比他大的都找吧。他就是打個招呼，證明他不是跑了，而是病了，請假了，病好了還回來的。
管事的也不知道這事歸不歸他們管....但是人愛走就走吧，不走他們也管不起飯了....單位食堂已經倒閉，所有人都回家吃自己去了。下個月工資還能不能發下來都不知道呢，走就走吧，省得留下來被逼得鬧事。
封華帶着方健來到了蔡建軍家，讓他先在這住着，等她忙完了一起回家。
安頓好方健，封華也沒停留，接着就去了吳家莊。城裡的吳家她已經看過了，沒人，人去樓空。院子裡空空蕩蕩的，種種痕跡表明他們不是上班或者上學去了，而是離開了。
那唯一的去處，只能是吳家莊了，而且看樣子，吳家的處境並不好，連城裡都不敢呆了。
封華趕到吳家莊，正趕上一羣紅衛兵衝進村子。人數不少，星星點點的火把和手電，在山路上綿延輾轉，封華仔細數了數，500多人。
比吳家莊的壯勞力都多，這就是可觀的戰鬥力。
封華想了想，換了身紅衛兵的衣服，混進了人羣。
隊伍衝進村子，就立刻兵分兩路，一路去了果園，一路直奔吳家老宅。
這是有組織有預謀啊。
封華跟在了去老宅的人後面。
吳家莊的人已經得到了消息，全村的燈都亮了，男人女人，除了小孩子沒出來，其他人都拿着火把快速往老宅趕。但是到底不能比紅衛兵們提前到達老宅。
吳家莊的村子搬遷了，曾經圍繞老宅的村子已經搬到了隔壁山腳，距離遠了不少。
封華還沒有到老宅，身後的果園裡已經傳來了動靜，吆喝聲、斧子聲、火把聲，亂成一片。
有人在砍樹，並試圖點燃。
多虧是盛夏，茂盛的果樹不好着，不然一把火，這山，這村子，都得滅了。
來勢洶洶啊。
不過封華並不奇怪，這在外面，都是正常現象。像她的老家，那纔是不正常的。
吳老頭已經帶着吳家的男人等在了門外。
豪門出身，亂世成長，身居高位，吳家男人身上都帶着一股氣勢，此時全部面沉如水地站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幾個人，但是也站出了百十人的氣勢。
來者放慢了腳步，站到吳家人面前，一時有些冷場。想好的臺詞竟然有些說不出口。
吳老頭突然一笑，放緩了表情：“不知道是哪位隊長大駕光臨？”
“我是無敵戰隊的隊長蕭武。”走在最前的男生開口說道。
封華一口氣憋在胸口，這個鍋，他們無敵戰隊不背啊！
不過最大的可能是巧合，看來本地的無敵戰隊，也挺厲害的，有這麼多人，也敢對吳家下手。
也是，不厲害的“無敵”戰隊，肯定在隊名爭奪戰的時候就失敗了，或者被吞併了。
“不知道蕭隊長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吳老頭說着，到底忍不住心疼，看了看果園處星星點點的火光。
那都是錢啊！他還以爲這些人是來搶的，沒想到是來毀的，真敗家！
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他早就放棄跟這些人理論了。他老了，跟不上這些年輕人的思想了，跟他們根本說不明白，他們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他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們是來破四舊的，經羣衆舉報，你家有海量的四舊物品，反動書籍，我們是來銷燬的。”蕭武往前一步：“希望吳老配合。”
這是個正經的老紅衛兵，高幹子弟，曾經肯定也聽說過吳老頭，一時順嘴，“吳老”都出來了。
“配合配合，我們配合。”吳老頭說着嘆口氣，聲音低沉：“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我都等着呢......跟我來吧。”
吳老頭說完進了大門，吳家人跟在他身後，沉默着，也是一臉的悲憤心疼。
蕭武笑了一下，算這老頭識相。也是，聽說這老頭特別識相，當年風聲一不好，就把家產全捐了。
這是個軟柿子，還是個特別甜的，本來他打算818之後再捏的，但是眼看着城裡外來的愣頭青越來越多，他怕別人先捏了，所以思來想去，打算今天晚上就動手。
蕭武帶着人進了吳家老宅，偌大的院子裡已經堆滿了如山的東西。
“都在這了。”吳老頭說道：“還有一些瓶瓶罐罐不好燒的，都在屋子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