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讓我吃驚的卻是顏冰清,她一上場剛開口唱第一句,我還沒留意,但越唱到後面,我就止不住的激動了,她唱的居然是費翔的《故鄉的雲》。
“天邊飄過故鄉的雲
它不停的向我召喚
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
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
歸來吧歸來喲
浪跡天涯的遊子
歸來吧歸來喲
別再四處飄泊
踏著沉重的腳步
歸鄉路是那麼漫長
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
吹來故鄉泥土的芳香
歸來吧歸來喲
浪跡天涯的遊子
歸來吧歸來喲
我已厭倦飄泊
我已是滿懷疲憊
眼裡是酸楚的淚
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
爲我抹去創痕
我曾經豪情萬丈
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
爲我撫平創傷
啊”
一聲聲的呼喚,飽含了她對故鄉的思念,也激起了我內心的思緒,自從到這裡以後,我就很少想起家鄉,一來是因爲那裡已沒有牽掛的人,二來則是明知想也是徒勞,但是現在,卻有個人在明明白白地表達着她的渴望。我把頭靠在狐狸肩上,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想想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流過淚了。
“阿黎,你怎麼了?”狐狸發現了我的異樣。
“狐狸,我要去找她。”拉着狐狸的手,我邊哭邊說着,周圍的人都莫明其妙地看着我們。
“你想去找誰,告訴我,我幫你去找。”
“她,顏冰清。”我指着臺上唱得正投入的人說道。
“好,等一下我們就去找她。乖,你先把眼淚擦乾,這麼大個人了還哭哭啼啼的,讓人看了笑話。”狐狸哄着我。
慶典一結束,狐狸就帶着我找到南星的使團住處,守門的人告訴我們,今天使臣都累了,需要早點休息,概不見客。情急之下,我拿過一張紙,在上面草草地寫下幾個字:“費翔,故鄉的雲”。交待守門人一定要把紙條交到顏冰清本人手中,還留下了我們的住處地址。回來以後,又特意交待府上的人,如若有姓顏的姑娘來找我,必須在第一時間裡通知我,我們現在住的是小七小八的王府,下人比較多,全部通知完畢,已到了晚飯時分。
焦急地等待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又等了一個上午,仍沒見顏冰清找來,我心裡不免有點失望,中午吃過飯,就準備跟狐狸再去她們下榻的地方看看,還沒等出門,就聽路清來報說是南星使臣到訪。
來的是顏冰清和郝連靖,先前對顏小姐一直是遠觀,現在隔近了一看,我心中的失落更濃了,她確實是長得很漂亮,十足的大家閨秀,但應該不是我要找的人,因爲我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丁點二十一世紀的感覺。吩咐讓其他的人都下去,只剩下了我們四個。
“顏姑娘,請問你昨天唱的那個曲子,是出自何人之手?”我直截了當的問道。
“是我二姐姐教的,她還曾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有人能說出這曲名,讓我一定要見見他,所以我今天才特意來拜訪的。”顏冰清的聲音很柔。
“那你姐姐呢?”
這個問題似乎讓她很難回答,只見她臉上神色暗了暗,雙眼漸漸地朧上一層水氣,邊上的郝連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姐姐已經死了。”良久,她幽幽地說出了一句話。
“啊……”我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顏冰清調整了一下情緒,將事情娓娓道給我們聽,“姐姐閨名叫水清,比我大了兩歲,我從小就喜歡粘着姐姐,姐姐也很疼我,但從我記事起,就很少見姐姐開心過,她常常一個人流淚。小時候姐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抱着我坐在河堤上,跟我講一些奇怪的事情,唱一些奇怪的歌,那時候,家裡的人都認爲姐姐是中了邪,爲此爹爹還請了好多道士法師來幫姐姐驅邪,次數多了,姐姐也就不再唱了,但我卻發現她流淚的時候比之前更多了。後來,她又開始寫詩填詞,幾年下來,手稿都有很厚的一摞,她寫的東西從不拿給外人看,我每次吵着要看,也都被她回絕了。五年前,姐姐十四歲,當時的太子,也就是現在南星國的皇上到我家做客,偶然看到了姐姐,驚爲天人,正巧他的結髮妻子剛剛病逝,於是就向爹爹提親,想要迎娶姐姐爲太子妃。雖然兩人的年齡相差了整整二十歲,但爹爹爲了能攀上皇親,所以一口答應了下來,姐姐雖極力爭取,卻也無力迴天,就在成親前一個月的一個晚上,她服毒自盡了。姐姐死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看着她把以前的那些詩稿一張張的燒掉,表情很平靜,似乎還帶着一絲解脫的快意。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說讓我不要傷心,說她不是死了,而是真正的回家了,然後就一口吞下了整顆的沉醉。她明知沉醉是沒有解藥的,她是鐵了心的不讓人救活啊!”顏冰清已經是泣不成聲,軟倒在郝連靖的懷裡。
大家都沒有說話,房間裡只有顏冰清低低的抽泣聲,良久,我再次開口問道:“那你姐姐臨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有幾張手稿,還有一首詩,我一直都是隨身帶着的。”說完,顏冰清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疊紙稿給我。慢慢地翻開來看,工整清秀的小楷,前面的幾張是一些詩詞:
海畔尖山似劍芒,秋來處處割愁腸。若爲化得身千億,散向峰頭望故鄉(柳宗元的《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馬致遠的《天淨沙》);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鞠花開,鞠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閒(李煜的《長相思》);
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崔顥的《黃鶴樓》);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雲遮(李覯的《鄉思》);
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悽然。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高適的《除夜作》;
……
總共有十餘首,全是思念故鄉故人的詩,最後一張卻是一張血書,字跡紅中略帶些黑:生亦無所戀,死亦何所懼,願使伊人魂,長向故人臺。詩韻雖不工整,但卻撼人心扉。
我不知道顏水清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也不清楚她曾經經歷過些什麼,在這裡生活了十餘載,她一直不曾真正的融入這個世界,她的歌她的字,無不飽含了對前事的眷戀,我無法想像這份感情居然強烈到如此地步,甚至讓她不惜以死來抗爭。生亦無所戀,死亦何所懼,家人的不理解,婚姻的無法自主,使她的情感無法得到釋放,或許,她只有選擇一死來求得解脫,又或許她的死,真的可以讓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