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吐蕃奸細,三名吐谷渾奸細,跪在館驛門前一字排開。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五名部曲橫刀出鞘面無表情站在犯人身後,劉阿四盯着館驛內的那扇屏風,屏風後面,兩道身影一動不動。
人羣圍觀下,五名傷痕累累的犯人渾身發抖,劉阿四卻遲遲不下令開斬,冰冷的目光仍然盯着那扇屏風。
屏風後,論仲琮和弘化公主破天荒地站在一起,兩人目光對視仍然充滿了仇恨,可他們都很有默契地沒出聲。
良久,論仲琮道:“公主殿下,你要出去救下你們的奸細嗎?你是大唐公主,你若出面開口,想必能救下的。”
弘化公主冷笑:“你爲何不出去?吐蕃不是仗着兵精刀利,動輒叫囂要與大唐開戰麼?你若出面,那幾名奸細想必李欽載不敢殺了吧?”
論仲琮臉色一沉,怒哼一聲。
開什麼玩笑,那個年輕的唐國使節根本就是個瘋子,他瘋起來連使團都敢團滅,會因爲他出面求情就不殺奸細?
聽着館驛外的動靜,論仲琮冷聲道:“李欽載這是殺雞儆猴,也是爲了立威,今日當着我們的面殺了奸細,愈發挫了你我兩國使團的銳氣,往後再與他談判,氣勢完全被他壓得死死的。”
弘化公主嗯了一聲,道:“不錯,你我都討不到便宜,但大唐已經介入了這場戰事,必然要撈足了好處才肯罷手。”
論仲琮微笑看了她一眼。
昨日與她說的話,顯然已有了作用,這位公主殿下已對唐國生出了戒備之心,她已認識到吐谷渾的危險境況了。
論仲琮正視她,緩緩道:“那幾個奸細無關緊要,死便死了,但接下來的談判,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弘化公主冷眼瞥着他:“你有辦法?”
“有,以吐蕃大相和吐谷渾可汗的名義,派人向長安緊急上疏,歷數李欽載在涼州城犯下的罪狀,並在長安城散佈流言,使其朝野非議四起,大唐天子縱然不想換掉使節,只怕也扛不住臣民非議。”
“李欽載此人必須換掉,若大唐天子再換一個不那麼強勢又守規矩的新使節來涼州,你我便不必承受如此大的壓力,兩國皆受其利。”論仲琮冷靜地道。
弘化公主冷哼道:“本宮與你吐蕃是不共戴天之仇人,憑什麼聽你的?”
論仲琮微笑道:“兩國在前方廝殺征戰,是爲了利益。你我共謀換掉唐使,亦是爲了利益,殿下,仇恨不是理由,利益纔是永恆的。”
“李欽載其人機謀敏銳,心狠手辣,若繼續爲唐使,你們吐谷渾必然會被唐國和吐蕃瓜分,這是毋庸置疑的,如若換個唐使來,吐谷渾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弘化公主冷笑道:“大唐換個新使節,你們吐蕃便會退兵?”
論仲琮笑道:“不敢瞞殿下,吐蕃肯定不會退兵的,但你我可以代表各自的國傢俬下做個交易,只要唐國換了新使節,我願陳情大相,請大相即止兵戈,至於吐谷渾可汗能留下多少國土,咱們可以談。”
弘化公主盯着他的眼睛,緩緩道:“我要你們吐蕃退出吐谷渾全境,還諾曷鉢可汗一個完整的吐谷渾。”
論仲琮嘆息道:“殿下,你成熟一點,看清現實吧。”
弘化公主一怔,咬着下脣沒再吱聲。
館驛外,等候許久的劉阿四終於大喝道:“時辰到,人犯五名,驗明正身,斬!”
隨着圍觀人羣一聲驚呼,接着人羣潮水般退去。
五位臨時充當劊子手的李家部曲猛地揮落橫刀,五顆頭顱沖天而起,五具身子軟軟倒地,仍在不住地抽搐,殷紅的鮮血流滿了一地。
屏風後,論仲琮和弘化公主渾身寒毛直豎,兩兩對視,彼此的眼中都充滿了驚懼。
明知李欽載是爲了恐嚇和立威,明明已看破了李欽載的用意,可論仲琮和弘化公主還是感到了驚恐,不管他們承不承認,二人對那位年輕的唐國使節已然產生了敬畏,氣勢已不知不覺弱了幾分。
館驛外,劉阿四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屏風後的兩道人影,冷哼一聲,下令部曲收拾好犯人的頭顱和遺體,默然無聲地離開。
館驛外的空地上,一地的鮮血已變成了紅褐色,深深地滲入沙地泥土中,四周的血腥氣經久不散,圍觀的人羣紛紛捂鼻驚懼地繞路而行。
論仲琮和弘化公主從始至終都沒露面,彷彿根本不知剛剛有人在館驛外處決了犯人。
但李欽載行事之強勢,如同館驛外的血腥氣一樣經久不散,給論仲琮和弘化公主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屏風後站立許久,弘化公主突然道:“依你所言,今夜本宮便向大唐天子上疏參劾李欽載種種罪狀惡行,派快馬送入長安,我還會給宗親寫信,請他們幫忙勸諫天子,換新使節來涼州。”
論仲琮微笑道:“如此甚好,殿下不妨與我暫時合作一回,戰場上的事,交給戰場去解決。”
弘化公主嫌惡地看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便轉身走開。
…………
涼州刺史府。
李欽載這幾日是真有些累了,儘管沒做過什麼體力活兒,可時時刻刻動腦子也很傷身傷神。
冬天的涼州城愈發寒冷,李欽載躲在偏廳,屋子裡生了幾盆炭火,可還是覺得四面透風,於是將一張波斯毯子包裹全身,總算暖和了一些。
“這該死的天氣,居然還有缺心眼的打仗拼命,害我千里迢迢跑來窩在這鬼地方……”李欽載喃喃道。
也不知江南淮南的糧食籌備得怎樣了,算算日子,他已來涼州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多月過得很充實,不知別人怎麼想,反正李欽載搶這個殺那個,玩得很盡興。
可是再盡興,也不如婆娘孩子熱炕頭呀,李欽載只想趕緊結束這一切,回長安繼續頤養天年。
房門輕敲幾下,李欽載眼睛一眯,沉聲道:“進來。”
房門被推開,紫奴穿着一身西域風格濃郁的錦袍走進來,腳踝的鈴鐺仍然叮噹作響。
“主人,奴婢給您烤了一隻羊腿,還備了一壺西域葡萄釀,這麼冷的天氣,主人淺酌少許,暖暖身子吧。”紫奴說着將一個托盤擺在李欽載身旁的矮桌上。
李欽載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托盤,精緻的瓷盤上,羊腿正冒着熱氣,一股香味濃郁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