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軍官他一面說一面跑,轉眼就到了跟前兒。
那些孩子們一見他來了,有大聲叫叔叔的,也有叫長官的,還有個最小的,搖搖晃晃地奔了過來,扯着他衣服角叫爹。
這軍官胡亂地應着幾聲,又撥了撥扯着他那孩子,低頭說道:“好好聽你靜姐姐的話,爹這還有事,回頭再來看你跟你娘。”
那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果然撒開了手,又跟其他孩子們搶糕餅點心去了。
“出了什麼事?”皇甫華見對方來得急,趕緊問道。
那軍官一見還有外人,略顯得遲疑了一下。皇甫華說道:“不要緊,這是我結拜兄弟,你有話僅管說。”
那軍官這才抹着汗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郡主成親,城主請了各大主城的城主官員,還有地方上大小幫派、遊方賢人……客人太多,也太雜,城裡那邊兒怕忙不過來,城防出現疏漏,所以打算從義陽軍抽調一些人手過去。本來這些事我們做也就得了,不過聽說郡主親自點了你的名,要你擔任宴會守衛,兄弟你這次,可是要高升了!”
皇甫華回味了一陣,沉着臉說道:“那還不是看在平日裡兄弟們的面子上。高升我看不會,麻煩到是不小。城主這次請這麼多客人,萬一要是出點什麼紕漏,兄弟我可是擔待不起。這差事,表面上看着風光,實質上,還不知道要擔多大風險呢。”
“誰說不是呢。”那軍官說道:“這次城主也真是的,你說請各大主城的官員不也就結了嘛,幹嘛連着那些大門小派的江湖人士也都請來。我看這些跑江湖的,就只有一個俠義門還算得上正統,其他的也不過就是小魚小蝦,請來了幹嘛呢。還有那些遊方散人,幹什麼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來歷底細,萬一出個什麼差子,怎麼得了。”
沈雲飛在一旁站着,聽皇甫華與那軍官說話,突然聽到一句“俠義門”,心裡面頓時突突了兩下。他可還沒忘了,自己逃婚出來,新娘子可就是那俠義門什麼香主的親孫女兒。
他已經聽皇甫兄妹描述了一下當日的情形,看來這溫如霞已經算是跟他結上仇了。而且衝她那脾氣秉性,這真要是在鳳翔城裡碰上了,還不得鬧他個天翻地覆啊?
好在鳳翔府地方大,也不一定就能碰上。更何況她溫如霞現在還沒接香主之位,頂多也就是個旗主,有沒有資格參加此等盛事還另說,不過當心一點看來是有必要的了。
他心裡有了這層顧慮,對那軍官的話就格外留心細聽了。
皇甫華附和了那軍官幾句,後又說道:“不過城主也有城主的考慮,畢竟迎娶郡主的,是姑蘇城主燕山大人,這場面要是擺小了,郡主過去搞不好得受委屈。更何況現在梟吳雖滅,但各地的妖魔仍舊頻頻作祟,似有蠢蠢欲動、復興梟吳的念頭。我猜城主這次請這麼多客人,多半還有召集羣雄、商量對策的意思在裡面。”
那軍官嘖了嘖嘴,歎服道:“我到還沒想到這層面上,還是你心細,怪不得郡主點名叫你呢。說不定,連這送親的差事,最後也得落到你的頭上。”
皇甫華呵呵一笑,說道:“這種背米餓死的差事我可不幹,要去你去。實在不行,我就跟上面請假,說我……說我妹妹嫁人,我要去當大舅哥。”
“去你的吧!”那軍官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人家郡主出嫁,你趕着要當大舅哥,你小子,該不是一個統領不想幹了,想撈個城主來噹噹?再說了,假使上面真應下來了,我看你打算把靜姑娘嫁到哪裡去。”
皇甫華笑道:“看誰不順眼就嫁誰那兒去唄!你要不是早有了媳婦,我看你也挺不錯,是個人選。”
那軍官立刻還嘴就罵,兩人又是一陣大笑。
沈雲飛在一旁聽着,知道兩人是在開玩笑,也跟着傻樂一陣,心裡卻想着:這兩人開玩笑也開得太大了,連想當城主這種話也敢拿出來亂說。
又想起之前那軍官對城主大宴賓客似乎還有諸多抱怨,這就更有越距之嫌。不過這些當兵的,粗來粗去,想來也不會真往心裡去,跟那些文人政客又有不同,只不過隨口說說,發泄發泄軍中緊張的情緒而已。
兩人雖是說笑,卻也沒忘了正事。皇甫華轉頭對雲飛說道:“二弟,這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校尉統領丁燦丁老哥。”接着又回過身來,對那軍官說道:“丁大哥,這是沈雲飛,讀書人。你們倆先聊着,我去交接一下差事,很快就回來。”
丁燦笑道:“你就放心去吧,你兄弟妹子我幫你照看着呢,回頭保證一根寒毛都少不了你的。”
皇甫華應了一聲,又跟他妹子交待了兩句,快步往軍營那邊兒去了。
見皇甫華走遠,那丁燦對沈雲飛說道:“沈老弟是讀書人?那可比不得我們這些耍刀子玩兒命的,渾身上下都是殺氣,成日裡喊打喊殺的。”
沈雲飛無從應對,只得陪着笑哼哼了兩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想說自己剛學了點武藝吧,可是那“追花逐葉落羽弓”確實是小孩子玩藝兒,拿出來實在有些丟臉,還是不提爲好,免得丟人現眼,貽笑大方。
跟人家談論吹簫弄墨?照着這丁統領的架勢,多半也只能是對牛談琴。
正愁着沒說的,忽又聽那丁燦說道:“沈老弟既然是讀書人,那肯定沒見識過軍營是什麼樣子,我帶你去參觀參觀如何?”
沈雲飛正有此意,但又說道:“剛大哥說了,我不能進去。”
丁燦揮了揮手,甩頭笑道:“我也沒叫你進去,圍着邊兒上轉一圈兒,長長見識嘛。”
沈雲飛趕緊點頭說好,跟着丁燦一路往營地方向走去。
剛一走出軍屬營地,就見遠遠地一排整整齊齊的木樁柵欄,左右延綿,彷彿看不到盡頭。樁子外面,每隔着百步,就有一個手持長槍的兵丁站着,腰身挺得筆直,目光炯炯,頗見軍威。
越過柵欄往裡看,只見黃沙滾滾,煙塵四起,顯然是有數千匹俊馬一起奔騰之故,大約是在演練衝殺陣法。裡面喊殺陣陣,旗鼓慟天,可惜隔着柵欄,又有那許多煙塵,沈雲飛瞪着眼看了半天,卻是什麼都瞧不見。
那丁燦見沈雲飛又伸脖子又踮腳尖兒的,十分好笑,因而說道:“這裡面是演練場,謝絕參觀的,你當然什麼都看不見。”
沈雲飛這才收了脖子放了腳跟,心中悶悶地想:看不見你還帶我上這兒來幹什麼?
丁燦往旁邊指了指,說道:“那邊是營房,也就是兵丁們住的帳篷,沒什麼好瞧的。我帶你去另外那邊見識見識,有好玩兒的。”
一聽有好玩兒的,沈雲飛頓時激動,但又說道:“可別又是什麼都看不到,讓我光聽着動靜乾着急。”
“不會不會。”丁燦笑道:“只是我怕你真看到了,還會被嚇到。”
“什麼東西能嚇得了我?”沈雲飛說道,催着丁燦趕緊帶他去看。
往右行了約一柱香的時辰,忽覺迎風吹來一股腥氣,空氣中帶着刺鼻的臭味,好像是什麼牲畜棚所散發的味道。正覺着奇怪,突然聽得“嗶——”地一聲尖響,簡直刺破耳膜,扎得人頭暈不已。
“什麼東西響?”雲飛問道。
丁燦也不回答,只是笑着說道:“一會兒你看了就知道了。”
沈雲飛好奇,趕緊又加快了腳步。
待到近前,卻發覺這裡也種着密密的樹木,而前面的木柵欄延伸到此處,竟然換成了鐵製的。一根根鐵條交錯橫疊,顯是比前方又更爲牢固了許多,只是因金鐵尚屬珍貴,所以並未製成鐵板,只造成柵欄模樣,當中露出不少縫隙空洞,的確是可以往裡觀看。
什麼地方如此重要,居然要用上鐵製的柵欄?
雲飛心下好奇心更盛,也不要丁燦領了,自己就奔了過去,湊到柵欄跟前往裡瞧。裡面果然是獸棚,不過養的卻不是什麼豬狗牛羊、雞鴨牲畜。
擡眼只見內裡分作幾處,都是一格一格地架着鐵柵欄,欄間還有鐵網相隔。其間鏗鏘陣陣,金屬碰撞之聲不住傳來。
離着最近的那一格,關着上千頭的怪獸,其形如馬,但頭頂上卻頂着一根兩尺長的獨角,全身蒼白似無血色,尾巴也不像普通的馬一樣成掃狀,而是跟牛一樣成一條,其形如鞭。
“孛馬?!”沈雲飛一看,頓時便叫了起來。
這孛馬可不是普通的馬匹,而是山中野獸。其行如風,日行千里尚且有餘,而且強壯有力,非一般的馬匹能夠與之相比的。
以往,沈雲飛只是聽說過,封先生的書卷裡也有介紹並圖樣,只是尋常難得一見,百姓人家,更不會養這東西當作代步之用。
因其只出現在兇險荒原,與諸多妖獸爲伍,所以難以捕獲。想不到在這義陽軍裡,居然養着這麼多,足足竟有上千匹。
丁燦在一旁看着,頗有些得意。但又見雲飛居然能認得孛馬,便知他的見識,不只是一般讀書人這麼簡單,心中暗自驚訝。
他又指着另外一邊說道:“那是什麼,你認得嗎?”
沈雲飛順着他的手指望了過去,又是一聲驚呼:“犀渠!這裡居然會有犀渠!”
那犀渠也是林間猛獸,其外形跟野牛有幾分相似,也是通體白色、頭上有角。只不過,它的角跟孛馬的角另有不同。
孛馬的角是尖而直的,十分鋒利,猶如利劍;而犀渠的角,卻是又粗又短,不到一尺。但是,犀渠的角是牢長在額頭下方,正衝往前,再加上它體壯皮厚,一個衝撞,就連一株百年老樹,也能被它一下給撞倒。
丁燦見他居然又認得,不由得有些掃興。因而又指着遠處問道:“你再看那邊。”
沈雲飛又朝前方望去,只見遠遠地掛着一些籠子,但因當中鐵網相隔,又有犀渠、孛馬擋住視線,根本看不真切。不過就在這時,空中又傳來“嗶”地一聲尖響,同時籠子那邊竄起一道火光,直照得整個營地鐵網全都紅通通的。
雲飛恍然笑道:“我知道了,那是畢文。”
丁燦大感驚訝,想不到光聽聲音,沈雲飛就能猜出那是什麼東西來。
沈雲飛訕訕一笑,說道:“其實我也沒真見過,只是書上提到,‘有鳥畢文,其狀如鶴,一足,文青質而白喙,能噴火,其鳴自叫。’我剛纔聽到它的叫聲,又看到火光衝起,這才胡亂猜的,想不到居然猜中了。”
丁燦嘖着嘴搖了搖頭,說道:“那也很厲害了,光看書就能知道。你要叫我看書,我就算把書翻爛了,也不知道里面寫的是什麼。”
正還想說什麼,忽聽得前方營中傳來一聲號角之聲,丁燦趕緊說道:“是召令,我得趕緊回去。你一個人能找着回去的路吧?”
雲飛點頭說能找到,丁燦這才又吩咐了幾句,急匆匆地往回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