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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羣芳鬥鮮,綵綢紛飛。
望龍鎮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鎮外的水生橋頭。
雖是早春時節,地上的霜都還沒完全解凍,河面上吹來的風帶着寒氣,把人的鼻子吹得紅通通的,可每一個人的臉上,卻都是春風滿面、喜笑顏開。一個個縮着脖兒、跺着腳,圍成圈兒,談論着這即將到來的喜事,時不時地,還踮起腳尖兒,朝着橋那邊兒的大道上張望張望。
黃曆上,一連着幾天都是好日子,諸事皆宜。特別是今天,望龍日,最宜嫁娶。
這不,天還沒亮,沈家接親的人就已經派出去了,這會兒日頭高起,估摸着新娘子的花轎也該到了。
就在隔着水生橋頭不到一百步的道邊兒上,開着一家名叫“聞香閣”的茶館,老闆姓黃,算是老鄉親了。今天碰上沈家娶親,鎮上的人都來橋頭看新娘子,所以茶館的生意也特別地好。黃老闆帶着自家請的兩個茶博士並一個丫頭,這會兒正忙裡忙外,端茶倒水,整整一個上午也沒得着空閒。
掐算着時辰快要到了,黃老闆打發兩個茶博士照看着樓下的生意,自己拎着一壺開水,端了一碟兒嫩春芽兒點心,噔噔噔上了二樓。
茶館並不大,二樓就一個雅間,四面都是通透明亮的大窗戶,足以把半個望龍鎮的景色盡收眼底,正是看熱鬧的好去處,可惜已經被人包了。
此時,雅間裡就坐着一男一女兩個外鄉人。女的約摸十八九歲,穿着一件素色薄襖,外面套着厚毛銀鼠皮背心,腰間扎着一根兩寸寬皮腰帶,腰帶兩側各插了七八把了紅纓銀面兒的飛刀,肩上還挎着一把鐵胎落雁弓,背上搭着箭筒,密扎扎裝了有上百枝箭。
男的年紀稍長,該有二十七八的模樣,穿着厚重黑熊皮短甲,腕上扎着鱷皮鋼釘護腕,腳下一雙疾風鐵布靴,桌前手邊,還放着一件寬長厚重的物件兒。雖然用油布包着,但從形狀上來看,該是一把刀。
這樣的打扮並不稀奇,如今梟吳餘孽雖然已被剿滅,但仍有不少妖魔作祟,華夏大陸尚武之風猶存。就連鎮西口那個殺豬的屠夫,還時不時拿着一把三尺長的破銅劍冒充除妖英雄,眼下冒出兩個拿着兵器的外鄉人,實在沒什麼可疑之處。
不過,黃老闆開這茶館也有些年頭了,成天迎來送往,閱人無數,也練就了一副好眼力。僅一個照面,他就已經斷定,那個男的鐵定是吃官家飯的,而且官職還不小。
不爲別的,就衝他腳上那雙疾風鐵布靴,除了各城禁衛軍,以及軍隊百夫長以上將領之外,旁人是穿不着的。
既然看出對方來頭不小,黃老闆也不想去觸這黴頭,點心茶水伺候得是面面俱到。幸爾那女的也豪爽,出手十分闊綽,張嘴就是一百錢,將整個二樓包了下來。也就因爲這樣,二樓上才得以清靜。要按着往常,早該被那羣扎着堆兒想看熱鬧的人給擠滿了。
黃老闆堆上滿臉的笑,走到桌前,將桌上的點心挪了挪,又將手裡的嫩春芽兒千層餅擺到當間兒。因心裡記掛着想看新娘子,一面給二人摻着茶水,一面拿眼往窗外頭瞅,一個不小心,熱水溢出了杯麪,灑到了桌子上。
“你他媽幹什麼吶!”那女的往後一退,拍着桌子喝問道。
黃老闆心頭一驚,回頭一見水灑了,趕緊地陪上笑臉,又是抹桌子,又是挪板凳。一旁那男的見狀,呵呵笑道:“我說掌櫃的,做生意可不能像你這樣,一心二用啊。”
“瞧您說的……這……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黃老闆陪着笑臉,連聲道歉。他能聽出來,這男的雖是出言教訓,但一點也沒有威脅的意思。反到是那女的滿臉地不高興,也不在桌子跟前坐了,氣呼呼地走到窗邊,探頭朝樓下張望。黃老闆還想往窗外瞅,卻被那女的給擋住了。
“我說掌櫃的……”那男的見黃老闆心不在焉,樓下又圍上這麼多人,知道肯定有事,於是問道:“樓下這是在幹什麼呢?又不過年又不過節的,怎麼這麼熱鬧?”
黃老闆呢,就想留在這兒看熱鬧,只是找不着理由賴在樓上,正巴不得這客人發問呢。一聽這話,他趕緊笑道:“您二位肯定是從外鄉來的,咱們望龍鎮今天,可是有天大的喜事!”
“哦?什麼喜事?”男的問道。那女的本來張望着樓下,此時也挺了挺身,卻不坐回位子上,只側着耳朵聽。
“事情是這樣的……”黃老闆聽着樓下動靜,知道新娘子還沒到,索性坐到桌邊跟那男子細說。
“咱們望龍鎮,有位出了名的大善人——沈大老闆,名叫沈天一,取天一生水的意思。早些年,他在玄天龍城做生意,很是得意,有龍城首富之稱。”
“沈天一……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說過。”男的點頭說道。
“那是!咱們沈老闆的名氣,大了去了。”黃老闆趕緊附和道:“那時候的天一商會,可是跟北面兒的天下商會並稱‘雙天’,北有‘吳還心’,南有‘沈天一’,說的就是這位沈大老闆了。”
“那他又怎麼搬到這望龍鎮來了?”男的問道。
黃老闆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這話啊,就得從沈老闆的兒子說起了。”
“哦?”男的挑了挑眉,接了一聲。
見這位客官有興趣往下聽,黃老闆說得也就更帶勁了,連說帶比劃地擺起了龍門陣。
“這沈老闆原本有三個兒子,長子云天,次子云龍,三子云飛,都是正房一母所生,這本來是天大的好事。可誰料到,長子沈雲天,還沒足月就得病死了。老二沈雲龍,好不容易長到七歲,一個不小心,跌進水裡淹死了。沈老闆直到年近半百,才又得了這個小兒子沈雲飛,可從少又是個病秧子。”
“沈老闆生怕兒子養不大,特地花重金,前往蓬萊閣求方士指點。那方士告訴他,沈家時運太旺,祖墳又佔着龍脈,其子必爲神龍降世,凡間是留不住的。只有多行善事,廣結善緣,隱居避世,或許能逃過此劫。”
“這話說得就有些誇張了。”男子搖頭笑道。
在這年頭,雖沒有龍神即是天子一說,但神龍轉世,終歸是件大事。
自九百年之前,玄天龍城降世,誅盡妖魔,後又隱去神光,神龍就再沒在華夏大陸出現過,只留下一個傳說。據說,只要誰能找到龍神當年孕育的九顆龍珠,便能重現龍城光芒,獲得玄天龍城之中所存的典籍珍藏。
雖有這傳說,但龍珠到底長什麼模樣,卻是誰也沒見過。只是當年龍珠散落之時,曾留下些許龍魂之氣,散落在華夏各地,結成龍晶。而只要得到這些龍晶,或是可煉就絕世神兵,或是能成就蓋世英雄,因此,世人不遺餘力,都在尋找這些散落於各處的龍晶。哪怕只要能得到一星半點,也能引起不小的轟動。
這會兒茶館老闆突然說這位沈家三少爺是什麼神龍轉世,男子只當是他有意誇張,存心賣弄,並不真當一回事。畢竟市井傳說,多有不實之處,如果全都信了,這天底下,怕還不知道有多少神仙轉世的靈童仙子呢。至於什麼多行善事、廣結善緣,那就更是方士們常用的勸導之辭了,根本做不得準。
男的雖然不信,但那女的卻對黃老闆說的這事兒起了興趣,回過頭來問道:“那後來呢?那孩子真的成了神龍嗎?”
黃老闆笑道:“那沈三公子是不是神龍,咱們肉眼凡胎當然是看不出來的了。只不過,沈老闆信了那方士的話,果然散盡家財,舉家搬到這望龍鎮,只留下一間當鋪作爲生計。而且他廣行善事,修橋鋪路,就樓下邊兒那座水生橋,還是他老人家出錢給修的呢。”
“沈老闆一家在這兒一住就是十幾年,您別說,那方士的話還真是靈了。自從搬來這望龍鎮之後,沈三公子就再也沒有得過病,一眨眼功夫,這已經二十了。今天,就是他成親的大好日子。鄉里人念着他家的好,都來給他捧場,這不,我樓下都被擠滿了,都是等着看新娘子的。您二位要不是來得早,包了這二樓,這會兒恐怕是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呢!”
正說着,樓下的鞭炮聲突然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原本就已嘈雜的人羣更是像炸開了鍋,肯定是新娘子到了。
男人見黃老闆有些坐不住,索性也站了起來,笑着說道:“今天趕巧,我們兄妹也來沾沾這個光,看看新娘子到底長什麼模樣。”
三人並肩站在窗前,隔着欄杆向下眺望,果然比下面看得更加清楚。
只見遠遠的大道上,一頂大紅花轎迎面而來,送親的隊伍,排了足足有半里道去。
走在前面的,是清一色着大紅喜袍的鼓樂隊,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而轎子後面,是堆得如小山一樣的嫁妝,大大小小的箱子裝了好幾車,外面還綁着布匹、綢緞、各類傢什器皿,看來這新娘子的家底也頗爲豐厚。
畢竟是有錢人家辦喜事,要是沒點派頭那是不成的。只是,這派頭未免也太大了點,就在那花轎的前後左右,以及整個送親隊伍的後面,竟然還跟着數十名穿着統一服色的武士護衛。
如果新娘家住得遠,擔心路上出什麼意外,派幾個護衛也是應當的。可是,這支隊伍裡的護衛,一個個腳步紮實,呼吸沉穩,若大一支隊伍匆匆趕路,大道上竟然煙塵也沒見多少。即使前方鑼鼓暄天,那些個護衛卻是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這可就不是普通的家丁護院了。
“看來,這新娘子來頭不小啊!”男子嘆道。
“那是當然的。”黃老闆呵呵笑道:“我剛纔忘了說了,這沈三公子娶的,正是當今天下第一門派,俠義門熔火堂香主溫良的獨生孫女兒,名叫溫如霞,今年剛滿十九歲。”
“俠義門?”男人吃驚不小,就連那少女也轉過頭來,面露詫異之色。
這俠義門創於數百年前,梟吳橫行時期。相傳其祖師張維揚本是一介獵戶出生,因其妻兒子女皆被梟吳魔衆所殺,故憤而出走,尋訪天下名師,學得一身驚世武藝。乃仗劍天涯,以擊除魔患爲己任。後聚衆創立俠義門,亦以除魔衛道爲念。
張維揚仙去,其弟子徐不染接掌門之位,而後代代相傳,至第十二代掌門李北羽時終至大成,爲天下第一門。
俠義門自掌門之下有乾坤左右二長老,再下有風、火、雷、雨四座外堂,這熔火堂正是其中之一。四堂各司其職,除魔衛道、普濟世人,爲世人百姓所稱頌。而這四位香主,也都稱蓋世英雄,其名望不在掌門與乾坤二長老之下。
那沈天一就算當初曾爲一代富豪,有些名氣,但不過也是商賈市儈之流,憑他居然能娶到熔火堂香主的獨生孫女當兒媳?看來這其中必有原由。
要知道,俠義門從上到下,除了邪魔歪道,最痛恨的就是那些爲富不仁、欺行霸市的富豪奸商,平時輕易不肯和這類人結交。就算他沈天一有些善名,但也不值得像俠義門這樣的名門大派屈尊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