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無情長嘆一聲道:“祖師留下遺訓,不可輕用蘭亭遺夢,否則必禍及自身,果然如此。”
翼朔雪沉默不語。
羽無情又搖了搖頭說:“只可惜,自我之後,蘭亭遺夢劍法與《廣陵散》要從此絕跡高原了。”
即將遲暮的夕陽,如血投射在沙灘上,映得羽無情的身影更加落寞。
他緩緩轉過身,對着明楓說:“明楓閣下,我斗膽請您保管蘭亭劍譜與《廣陵散》琴譜,如何?在下這樣做,也只是希望能爲晨月軒劍派留下一線生機,並無他意。”
明楓默然點頭。
羽無情聞言,欣慰地笑了一下,眼眸之中竟然萌生出了一絲倦意,淡淡地說道:“晨月軒那麼多高階弟子爲何練蘭亭劍法屢屢走火入魔,原因只是在於他們沒有從《蘭亭集序》中體會到意境。他們只摹形而不取神,怎麼可能練成?”他自嘲道:“也許祖師是有意戲弄後人,竟然將劍譜刻在石碑上,那石碑上的字體難免走形,照着練習或是體會意境,又怎麼可能不走火入魔?”
明楓似懂非懂地點頭。
“蘭亭劍譜就埋在避世廬下,《廣陵散》則在琴房的暗格裡,你可以在地板上找到暗格。”羽無情又轉過身看了看面前倒在地上的翼朔雪說:“翼朔雪……在我遇到可卿,也就是詩雅之前,我一直把你當作是自己的小師弟,全心全意地幫助你。只可惜……”他慘笑道:“上天跟我開的是一個如此殘酷的玩笑……”
翼朔雪沉默不語。
“現在我已經是廢人了。晨月軒的武藝,最終居然要你來傳承……”羽無情輕輕搖頭道:“希望你能對得起自己的心……”
翼朔雪悲嘆一聲,用手捶打了一下地面,羽無情卻轉過身,先走到明楓的右邊,看了看他,隨後抓起了明楓的右手,他彷彿是故意用身體擋住了翼朔雪的視線。羽無情用腹語說道:“這裡是晨月軒療傷聖藥九仙散,還有最後五顆,一顆你服下,一顆你給翼朔雪服下。她傷得很重,只有九仙散能夠救他,我若給他,他必不肯。”明楓不禁一怔,羽無情卻已經走回到可卿身邊。他俯下身,修長的頭髮拂在可卿安詳的臉上。她像是睡了,眼睫毛很長,羽無情將自己的臉慢慢地湊到可卿冰冷的面頰旁,低聲說:“詩雅,我們回家。”
他伸出雙手,抱起可卿,那席地的長裙覆蓋在羽無情的腿上,再緩緩垂到地上,此時的他因爲經脈紊亂,連站立都很困難,卻依舊顫顫巍巍地抱着可卿,朝着海灘走去。
“羽先生……請留步……”一個嬌弱的聲音說道。正是十二釵中最小的巧姐。她的左手握着一隻口琴。“可卿姐姐時常照顧我,請讓我送她一程吧。”
她將口琴湊到嘴邊,左手持琴,標用拇指和食指夾住,右手掌呈托杯子的形狀,並使右手的根部
緊靠着左手的根部握住口琴.
彷彿是一陣清風從荷塘掠過泛起圈圈點點的漣漪。剎那間,這蓮,這水,這月,在樂音的調和下,完美的契合。
躍然眼前的是滿骨的皎潔,滿天的浩遠……
微微驚歎之間,竟有蓮香浮動鼻尖,再一嘆,便是夜微涼。
音符流轉,蟲鳴婉約,更多細節逐漸清晰。分不清是喜是憂,氤氳着淡淡的朦朧,淡淡的無奈,沉澱心底,似乎再也難以割捨……
回眸,依舊是這蓮,這水,這月,這天,這風……
羽無情對着巧姐淡淡笑了一下,算是對她善良的回答,“好,好一曲《睡蓮》!”這個號稱無情的男子,最終竟然是這樣爲情羈絆的結局,不禁令人感嘆造化弄人。
他再次轉過身,身影卻已經凌空而起,彷彿一隻不羈的飛鳥,嚮往着天邊的水和雲,風與月。
你默默地編織冰清的說傳,
將一枕澀澀的孤寂,
吻進千年的夢魘,
微笑中,不與春色爭豔,
淡淡地將薄衫輕展,
做你心中永恆的睡蓮,
在晨光中開在你心上的夢蒹,
伴你顧盼依依中繾綣。
三天後,離慕雲天闕最近的城鎮,蕩雲城。
一間磚瓦砌成的客棧裡,粗酒淡飯。三張桌子上分別坐着鎩羽盟與天殺樓衆人。
一邊是羅候,土曜,木曜,日曜和水曜星使,並上挨着翼朔雪坐着的明楓。翼朔雪體力不支,昏迷之後,明楓立刻喂她服下了一顆九仙散,經過三天的調理,雖然面色還是煞白的,但顯然已無性命之虞。
再加上她本身根基較好,又是冰清玉潔的處子之身,即便經過了逆羽強化,也沒有受到太致命的傷害。明楓對待翼朔雪卻像是在看護一個感冒的孩童一般,用圍巾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即便外面的陽光很是燦爛。
另一桌,則是十二釵中的寶釵,李紈,湘雲,巧姐。鳳姐和可卿都在這一戰中殞身,鎩羽盟顯然獲得了殺手大會的勝利,天殺樓也將面臨鎩羽盟的處置,再加上十二釵本就情同手足,此時任是誰也都無法展開半絲笑顏。
不遠處的另一張桌子上則獨坐着冥殤君影讓。光線從窗戶的一角滲出,在古銅色的窗欄下,殺手之王靜靜地沐浴在晨光之中。
酒,還是溫的。但是衆人都沒有說話,彷彿是隔着一層不可彌散的霧氣。
終於,翼朔雪站了起來,向自己的杯中斟了一杯酒,說道:“我去敬他們一杯酒。”
明楓默默點頭,翼朔雪走到四位女子面前說:“我敬各位一杯。”
只有寶釵的臉上勉強堆出一點笑容,拿起酒杯對着翼朔雪飲盡了。
“你們一定想知道,我會怎麼處置你們是嗎?”翼朔雪看了看其他的三人,問道。
衆人一齊緘默。
“好吧,十二釵已經就是鎩羽盟的另一支殺手隊伍,地位與九曜星使同列,只接受我一個人的命令。”她看了看一旁的寶釵又說:“寶釵,我看這些你的姐妹當中也只有你實力最強,就由你接任十二釵掌門人。”
寶釵自然得意,站起身向着翼朔雪屈身行禮道:“遵命。”
翼朔雪看着面前的寶釵,那淺笑的眸子,十分迷人,但同爲女子,翼朔雪從她的眼神中讀出的只有心機和城府,但若不是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夠控制住這支曾經隸屬於天殺樓的神秘力量呢?
翼朔雪沉吟道:“十二釵已去其二,再提錦雲十二釵的名號也這是徒然傷心罷了,不如我們改一個名號吧。”她看着面前的衆人說:“雲錦剎,如何?”
“您說的名號,自然是好。”寶釵急忙附和道。
“寶釵,伸出手來。”翼朔雪說道。
她從貼身的口袋慢慢地取出一枚黑羽,放在寶釵的手心中央說道:“衆所周知,我鎩羽盟內部以羽毛爲信物,依次爲白羽,火羽,幻羽,暗羽。這支便是盟中最高的暗羽,暗羽對於沒有羽毛的盟內弟子可僭越行生殺大權,且只需要服從我的命令……”
寶釵顯然沒想到翼朔雪竟將如此之多的權利交給自己,一時喜出望外,喜滋滋地接過暗羽,坐了下來。
翼朔雪又走到影讓的桌邊,伸手就要去提他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酒,誰知道,影讓隔空一撥,酒壺頓時向旁邊挪了半分,讓翼朔雪的右手撲了個空。
“我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杯具……”影讓冷冷說出了一句話,卻讓翼朔雪有極度想笑的衝動。但她仍然用嘴抿住,向着影讓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將殘酒飲盡。
影讓慢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酒杯,兀自飲了一杯。
“冥殤君,雖然我鎩羽盟贏了殺手大會,但我們卻還是情願您保留殺手之王的尊號……”翼朔雪看着影讓說道:“另外,我還想以鎩羽盟的名義請您出任鎩羽盟空缺的第三羽一職位,天殺樓已經是朽壞之木,還請您擇木而棲。”
影讓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這稍縱即逝的遲疑被翼朔雪犀利的目光捕捉到了。“鎩羽盟對於冥殤君一向是敬愛有加,羽無間大人更是感嘆,不願得天殺樓,而只願與冥殤君萍水相逢……”
此時翼朔雪口中的羽無間自然就是指鎩羽盟第一羽了,雖然說者聽者心裡都有數,翼朔雪這一席話不過是奉承影讓,但凡人都有一個軟耳根的缺點,饒是殺手之王也不例外。
影讓長嘆一聲說道:“我聽說每一個自願加入鎩羽盟的人,都能夠提一個要求,或者完成一個心願,是嗎?”
翼朔雪點頭道:“是的,只要是在鎩羽盟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
冥殤君看着窗外透進來的一縷陽光說:“好吧,我希望鎩羽盟能夠在我需要的時間和地點,幫我完成三件事情。如何?”
“只要不涉及核心的利益,又在鎩羽盟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我可以向您保證。”翼朔雪趁熱打鐵,對着影讓承諾道。
“還有就是,我不可能頻繁地出現在鎩羽盟內……我有自己要守護的人。請您不要爲難我。”影讓終於鬆口,猛飲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說道。
“可以。”翼朔雪十分爽快了答應了。“那麼您的名號……”
影讓看着自己的雙手,那包裹在鋼絲手套下的手,右手漸漸地握在了左手,低着頭,彷彿是在看自己的心。他長嘆一聲說道:“那我就叫羽星寒吧。”
羽星寒,羽星寒,心已寒,又有什麼可以溫暖這個孤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