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永用拇指輕輕一按，半截燈芯在手心劃出一道灰黑的痕跡，化作了粉末。
“萬年神燈……”蘇永仰起頭來，努力的看向長空，奈何空中只有嗆人的灰塵和奔涌的流雲，什麼都看不到。
“玄明祖師……”
在七長老的嘶聲大喊中，接天佛塔不停的搖晃着，一段段、到後來是一層層的斷落下來，就像是雷神發了怒，不停的大錘敲着這支擎天巨柱。曾經肅穆威嚴的神廟，如今只是灰塵漫天的廢墟。
“快走。”九意一聲大喝，顧不得七長老撕心裂肺的痛哭，與蘇永等人強行把他們一個個拉了出去，一直到奔出近十里。
他們剛剛撤離，巨大的佛塔就發出了刺耳的震顫聲響，然後整個傾斜着徐徐倒下！最後一段千瘡百孔的根基顫巍巍的砸落下來，還有近千米長，發出“轟隆”一聲巨響，似要把大地都切開兩半。幾朵巨大的蘑菇雲沖天而起，就像發生了頂級的地震。
這一刻，整個神廟完全灰飛煙滅，化作無邊的塵埃。
七長老的嗓音已經喊得啞了，他們幾乎同一時間跪了下來，一個個呆呆的伏在地上，臉上涕淚縱橫，哭得就像失去親人的孩子。
遠方依然塵囂暄天難以視物，但衆人還能聽到啓明在空中的怒吼聲。
“也許你們的玄明祖師沒有事，佛塔倒下並不能代表什麼。”蘇永眯眼看着前方，低聲對長老們說道。
不過就連他都知道自己的話毫無說服力。啓明能把擎天佛塔毀掉，還毀不了一盞燈臺？
“佛塔倒下，就意味着龍象星重新回到那個混沌的年代，這裡的物質再也不會只受我們控制，變成跟外界完全一樣了。”三長老擡起頭來，用嘶啞的聲音泣道。
萬年神燈是神廟的核心，而神廟又是龍象星的核心，神廟的覆滅，會完全改變龍象星的環境與引力。在他們看不見的遠方，無數盪漾在垂絲樹上的孩童突然就像雨點般掉了下來，一個個稚嫩的軀體砸在堅硬的大地上，綠意怏然的地面很快變成血紅一片。
蘇永默然低頭，紫衣緊緊拉住他的手，九意則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這時突然傳來刺耳的破空之聲，一道灰黃色的軌跡從塵暴中橫掠而來，呼嘯着劃過衆人頭頂，砸在了泥土裡，只剩下一個尖尖的鶴頭。
“祖師……”大長老第一個縱身飛出，從泥土裡捧起了神燈。
神燈的燈火早已熄滅，卻還能發出斷續的聲音：“快……去瀑布……”
此時的神燈毫無特別，就只是一盞古老的銅質燈臺，只不過能發聲而已。
巨大的音爆聲遙遙而來，蘇永一把拉起大長老：“我們快走，啓明要追來了。”
啓明追了神燈大半天，又把接天佛塔毀掉，體力已經消磨的差不多了，他從塵暴裡飛出，眼看着前方一羣人跌跌撞撞的走到瀑布前，來了個羣體跳水，卻是追趕不上。
離神廟十多裡的接天瀑布足有幾十裡寬，看去就像是天上垂下的雨幕。別說幾個人跳下去，就算是一支大軍跳下去，恐怕都撈不出一個來。
啓明追到瀑布前，看着不知深淺的白茫茫遲疑的停住了腳步。
……
瀑布之上水聲如同雷鳴，深水之下卻非常平靜。
在一個不知名的位置，有着一個古怪的洞穴，這裡無所不入的水流被隔絕開來，露出一片類似真空的空間。
洞穴之內。
“祖師說的不錯。他說龍象都是靠水而活，於是我們在瀑布後建造了神廟，在地堂之下引來活水建造了龍象池……只是沒想到最後避難的場所還是離不開水。”三長老用嘶啞的聲音低低的嘆道。
“是啊，”大長老指了指洞穴口鑲嵌的兩顆黯淡無光的珠子：“原來祖師早就做好了準備。”
可惜指引他們一路來到此處的玄明神燈此刻卻已耗盡了力氣，安安靜靜的橫放於地面上，也不知是否昏迷了過去，根本聽不到兩名弟子的讚頌。
“不知外面怎麼樣了？”另一名長老悠悠說道。
衆人沉默了下來。
失去了神廟的庇護，龍象星物質紊亂不堪，修爲並不高的苦修士們根本無法抵擋來自外界的威脅，遲早會淪爲臨界來客的天下。
良久。
神燈忽然微微一動，同時一個聲音悠悠響了起來：“他不會貿然進入這裡的，他怕水。”
這個他，自然是指啓明。
“他怎會怕水？”蘇永有些不解。
神燈在地上轉了個弧度，燈盞正對着蘇永的位置，“你是從大地過來的？”
蘇永點了點頭，好奇道：“在臨界他是不怕水的。”他記得在伏擊創世神的時候，啓明的分身就曾站在鎖河召來的水流中。
“孩子，龍象星的水跟那邊不一樣。”神燈蒼老的聲音低低響起：“在他沒把龍象星的物質梳理好之前，不敢貿然下來。”說到這裡語句忽然帶了點笑意：“因爲他知道，龍象星的一切都經過我的佈置，尤其是水。”
神燈頓了頓，接道：“你控制過龍池中的水，知道我們這裡的水能幻化金龍銀象組成攻擊陣法。那些水跟我們藏身處外面的一樣，都是最潔淨質量也最高的地下水，利用的效能也最大。在他疲勞之時，怎敢輕易涉險？”
蘇永鬆了口氣。至少在短時間內，他們是安全的。
大長老遲疑着：“但他終會下來……”
神燈忽然一笑：“那也跟我沒有關係了，因爲我馬上就要死去。”
衆人大吃一驚，七長老幾乎同時嘶聲道：“祖師……”
“別提前哭喪！”玄明怒哼一聲截斷了他們的話，對着蘇永發出低低的笑聲：“大地上是不是有句古話，叫做油盡燈枯？”
蘇永在心底深深嘆息一聲，卻擠出笑意來輕輕點了點頭。
神燈幽幽一嘆：“我是油也盡了，心也碎了，只剩下一個殼……”
蘇永不敢出聲，衆人面面相窺。
“你們聽聽，”靈龜身子白鶴燈盞的神燈忽然晃了晃，傳出空落的一點聲音。“肚子裡已經空了，沒有燈油了……但我誕生那天，肚子裡卻是滿的。”神燈立了起來，“燈盞沒了燈油，就等於人沒有了血液，怎麼能活下去？”
這是一盞無法添油的燈盞，靈龜的肚子是密封的，也不知那一點燈油竟然讓它點燃了千萬年。
“但我還有個未完成的心願，”神燈忽然跳到了蘇永手裡，蘇永一驚之下趕緊小心的抓住。“幫我把這個殼送到你們的大地上，找個荒僻處埋好，不要埋太淺……那樣太容易被驚動，不利於我潛修推算規則……可是也不要埋得太深……這樣經過許多年，有孩子會把它挖出來，從生鏽的紋路里面，去讀我的往事……”
七長老嗚咽的泣不成聲，九意與紫衣嘆了口氣轉過頭去不忍再看。蘇永狠狠的咬着牙，莊重的點了點頭。
“你答應我了麼？”神燈的聲音突然激動了起來。
蘇永深深點頭，咬牙道：“只要我還活着。”
“好，”神燈滿意的笑道：“現在，我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