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開陽三式

冷劍鐵娥甫聞此言,不由暗吃了一驚,猛地轉身向竹林中望去,卻聽林內一陣細響,良久才現出了一個灰衣人!

這人瘦長的身子,一身短衣短褲,雙腕及兩膝,全都暴露在外,頭上戴着一頂盆狀的竹編斗笠,一半臉都遮在帽子下。

這個人一面分拔着面前的竹枝,一面邁動足步向外走來,他足下穿着一雙草鞋,手中還拿一支木削的長劍。

如此打扮的怪人,倒使得鐵娥不由心中暗吃一驚,以自己素日的警覺力,別說是一個人藏身附近,就是一隻飛鳥,也不易逃過耳下,這個人居然在小小一片竹林內暗窺了半天,自己未能發現,真正是怪也。

鐵娥如此想着,禁不住好奇的向着這人打量過去。

瘦高的灰衣人一直走到了鐵娥身前不遠,才冷冷地笑了一聲,站住了腳步,道:

“小姑娘,劍法高明,只是在吞吐之上,稍欠功夫!”

鐵娥這時看這人,瘦削的一張黃臉,兩頰上有極深的紋路,一雙眸子似睜又閉,現幾分倦容,睫毛奇長,只是顏色卻是灰白之色,他的年歲是一個謎,好似極老,但是卻沒有一般老人的老態龍鍾。

鐵娥並不認識這個人,她那疾惡如仇的秉性,是不容許任何人冒犯,這個人偷看了她練功,已經激起了她的潛怒。

當下她冷笑了一聲,一雙冷銳的眸子,逼視着這個人道:“你是誰?藏在這裡幹什麼?”

這人嘻嘻一笑:“我不是藏在竹林裡,是在林子裡睡覺,是你驚擾了我的好夢!”

說到此,雙手按在劍柄之上,身子微微拱起來,作出一種依老賣老不在乎的樣兒。

鐵娥鼻中哼了一聲,面色更加發白,每當她內心憤怒之時,她的臉色也就止不住變得蒼白,她絕不容許這個陌生的怪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這人說了幾句後,分出一手,摘下了頭上的斗笠,向臉上扇了下,一雙眸子時合時張地向鐵娥打量着,鐵娥才發現到這人頭上僅僅蓄有寸許長的短髮,平平的貼在頭上,其色銀灰,和他的眉睫是同樣的顏色!

鐵娥被他看得更是憤怒,只是她一向是慣於把憤怒藏在內心,外人很難看出的,她冷笑了一聲,道:“你既然說出我劍術的優劣,足見你也是一個行家了!”

灰衣人閉了一下眸子,徐徐的道:“略知一二!”

說着又張開了眸子,道:“你可佩服麼?我所指出的,是別人看不出來的,可是你自己卻應該心裡有數!”

鐵娥心中一動,這人所說得不錯,自己劍術八字訣中,吞、吐二訣略欠功力,這人匆匆一瞥即下斷語,可見厲害。

只是鐵娥生就一付不服人的個性,只憑對方空口幾句話,是難以令她心服的!

灰衣怪人說完了話,身子微轉向前走了幾步,面對着洪澤湖水,長長地噓了一聲,道:

“平湖飛宿鳥,日出歸故人,我又來了!”

他說話時,一隻足尖微微提起,手中竹劍支着沙地,那樣子就像是縮起單爪的一隻鶴。

鐵娥發現這個人似乎有幾分木訥,過於呆滯,他每一個動作,都會固定的保持一段時候,然後纔再另外掉換別的一種姿態。

他這兩句話聲音很低,鐵娥沒有聽清楚,便問:“你說什麼?”

灰衣怪人理也沒有理她,他那一雙眸子,只是遠遠的向着水面上望去,目光之中,似含有深沉的仇恨光焰。

鐵娥上前一步,道:“喂!你可聽見我的話了?”

這人慢慢的放下足尖,掉過身來,道:“我耳朵不聾,怎會聽不見?”

鐵娥氣得咬了一下脣,秀眉微剔道:“我要請教你幾手高招,你可願賜教?”

灰衣人哼了一聲道:“願意奉陪!”

鐵娥呆了一呆,她生性已是夠怪的人,可是這個人看來尤較自己怪癖得多,當時不由冷笑道:“我的劍下是不會留情的!”

這木訥的灰衣人嘿嘿一笑道:“本該如此!”

鐵娥向前跨出了一步,足踏中宮,掌中劍微微向側邊擺開了半尺,灰衣人口中微叱道:

“你看我的!”

說時揚起了手中的那支木劍,接下去道:“我已有很久很久沒有施展過了!”

鐵娥怒聲道:“你準備用這口木劍來敵我?”

灰衣人眨了一下眸子,他目光視向沙地,並不直視鐵娥,用嘲弄的口吻道:“事實上,我根本就無必要出手的!”

鐵娥秀眉一揚道:“你方纔不是說過願意奉陪麼?怎麼又說此語?”

灰衣怪人忽然咧開嘴笑了笑,擡起頭,道:“小姑娘,是你要打的,我只是奉陪而已。”

說話之時,東方海面上忽的跳出了一輪紅日,灰衣人口中“唔”了一聲,一雙眸子立時閉了起來,心把那頂竹笠戴在了頭上。

他身子也由不住後退了一步,鐵娥見他說話段落不清,而且形狀呆癡,不由有氣,暗想這反正是你自己招來的禍害,我就給你一點厲害看看!

想到這裡,蓮足一點,口中喝叱了一聲:“看劍!”

隨着她的這一聲喝叱,掌中劍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眼前灰衣人上身捲去。

劍光打閃,鐵娥似乎覺出眼前這個灰衣人身形一長,她眼前一花,竟是沒有看清楚對方身子是怎麼躲避的,再看那人卻仍直直地立在了面前。

灰衣人身形微微前拱,活像是一隻大海蝦,他咧開巨口怪聲笑道:“這一劍要是再高上三分,威力就大不相同了!”

鐵娥秀眉一揚,一收掌中劍,雙手握柄,身形紋絲不動,霍地又是一劍點出,劍尖抖出了碗大的一朵劍花,直取對方眉心!

這一劍,極耗內力,若沒有至高的功力,斷斷是不敢施展。

灰衣人開口“哈”的一笑,他那大蝦也似拱着的身子向上一直。

鐵娥就覺得斂身一抖,目光前視時,卻見劍尖竟然落入對方口內,灰衣人忽地“噗”一口吐出來,在顫抖的劍影裡,身子已然後退了四尺以外。

冷劍鐵娥不由神色一變,她自出道江湖以來,劍下不知會過了多少成名的人物,可是像眼前這個怪人這一身神奇莫測的功力,還從未曾見過!

灰衣人吐劍之後,陰森森的一笑道:“小姑娘,你還有厲害的沒有?”

鐵娥氣得面色鐵青,劍尖向上一舉,把劍鋒微微移開,口中冷笑了一聲道:“你注意我這一劍!”

長劍一抖,“刷”一聲隔空劈了過去!

這正是鐵氏門中獨有的“百步空斬”劍法,劍氣傷人可於百步之內,劍勢一出,灰衣人忽然白眉一挑,冷叱了一聲好!

就見他右手一按,已把木劍插立在沙地之上,雙手同時在頭頂上“啪”一合,那樣子就像是拍打一個飛在面前的蚊子,可是,鐵娥下砍的寶劍,卻忽然停在半空中不動了。

這時習習的湖風由水面上吹過來,吹散了鐵娥滿頭的青絲,鐵娥雖是使出了全力,卻休想落下一分。

良久,灰衣人一笑道:“小姑娘,你還不服氣麼?算了吧!”

說罷雙手一搓一揚,鐵娥雖是雙手握劍,可是那股巨大的潛力,卻使得她一連退了好幾步,差一點跌倒在地。

鐵娥神色一變道:“你……”

她忽然一咬銀牙,身形由側面,燕子似地撲了上去,掌中劍直向灰衣人右肋下點去,同時她左手微微前探,以中食二指疾點灰衣人肩上環骨。

這一手功夫,鐵娥施展得輕靈巧快已極,她指劍並施,更具威力。

灰衣人霍地一聲叱道:“看仔細!”

只見他一隻大掌當空一揚,那海蝦似的軀體,一伸一縮,鐵娥“啊”了一聲,身子止不住後退了一步,而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中。

這一驚,鐵娥幾乎爲之呆住了。

灰衣人嘻嘻一笑,把這口劍在面前細看了看,只見他信手一擲,化爲一道銀虹,鐵娥一驚,以爲這口劍被他摔落湖水,方想騰身迎去,可是她身子尚未縱起,就聽得“嗆”一聲脆響,肩頭微振,鐵娥回手一摸,那口劍竟已插在背後劍鞘之內。

這一時,她忽然悟出來,對方這個灰衣人,實在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武林異人。

說也奇怪。鐵娥在直覺上,竟覺得這個怪士,在某方面甚對自己的性情,她恨他的張狂,卻欽佩他那一手不世的奇功。

這時,她冷森森笑道:“你武技高強,是我生平僅見,我不是你的對手!”

灰衣瘦老人咧口一笑,道:“得到你一句讚語,難得已極!”

鐵娥在旭日下重新細細打量着這個灰衣怪老人,道:“請教尊姓!”

灰衣人鼻中哼了一聲道:“你不必多問,小姑娘,由你方纔的幾手功夫上看,你大概是鐵雲那不肖的女兒鐵娥了,是吧?”

鐵娥不由呆了一呆,他驚奇的是對方非但識出自己身份,竟然知道自己父女反目之事,這一點好不奇哉,因爲這是鐵門的私事,目前除了郭飛鴻以外,不會有外人知道,他怎會一口道出了呢?

想到此,鐵娥面色一冷,道:“這是我的事,你不必多問,莫非是我父親託你來的?果真如此,你是妄費心機了!”

灰衣人冷森地笑了笑道:“我纔沒工夫管你們的閒事呢!”

鐵娥不由心中微喜,她一生未曾服過人,可是今天這個灰衣人,那一身詭異莫測的玄功,確實令她欽佩已極,她不能忘懷對方那一手絕技,只管望着湖水發呆。

灰衣人向前走了幾步,道:“天亮了,你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說罷轉身就走,鐵娥忽然喚道:“請留步!”

能由她口中說出一個“請”字,實在是不容易,灰衣人停下身子,並沒有回過身來,他說道:“小姑娘,你還有什麼事情?”

鐵娥咬了一下牙齒,面色微微一紅,訥訥地道:“你方纔那一招空手奪劍的功夫,似乎是以氣馭力,手法巧妙,你可以指點一二麼?”

灰衣人一隻手把竹笠更壓低了一些,他似乎是很懼怕當空的陽光,聞言之後,他仍沒有回過身子,只徐徐道:“你果然有幾分見識,只是開陽絕技,豈能平白無故地傳授外人?”

說至此,他抖動了一下微微平削的雙肩,冷嘲道:“小姑娘,你真會開玩笑。”

言罷又要走,鐵娥秀眉一皺,趕上道:“停住!”

灰衣人這一次才慢慢轉回身來,銀灰色的眉睫,在陽光下頻頻眨動不已。

鐵娥冷冷一笑道:“我想你的現身,並非是偶然的吧?你對我手下留情,也是有用意的,是不是!”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自然是有意的!”

鐵娥一笑道:“很好,你可以說出來,我只想學你那一手絕技,你可以提出一個交換條件!”灰衣人嘿嘿一笑,轉身就走。

鐵娥不由呆了一呆,她回頭望了望,大湖棧內已有人起身,湖岸上也有幾個漁人在推着小船,她忽然明白過來,暗忖我好傻,當着這些人面前,他怎會與我深談呢?

她向來求藝若渴,只要遇見這類武技高強的奇人,絕不輕易放過,此刻這個奇怪的老人,一身傑出的武功是她從來未曾見過的,好不容易遇見了,如何再肯失之交臂?

灰衣人的背影,已將消失在河岸邊,鐵娥忽然心中一動,就尾隨了下去。

湖岸邊,幾隻白鶴,翩翩地在沙丘上飛着,天雖然已經大亮了,可是人跡絕少。

冷劍鐵娥心存遐想,一路迫隨着前面那個灰衣人,行行復行行,來到了一片沙洲,沙洲附近生滿了一人多高的蘆草,

灰衣人忽地騰身掠進了蘆葦,鐵娥生恐他溜走了,當時忙也騰身而起,也向蘆葦內縱去,她身子甫一落地,才發現那灰衣人,就站在面前。

這灰衣人仍然是面向前方,以背影對着鐵娥,他身子微微前俯,雙手拄劍,道:

“你追來了?”

鐵娥面色微紅道:“你有話現在可以說了!”

老人一笑,轉過身來,道:“要學我失傳的開陽絕技,並非是一件容易之事!”

鐵娥點頭道:“這一點我知道!”

灰衣人眨了一下眸子,道:“我在陰暗的地方,住了很久,對於太陽,有些不習慣,這地方四面有蘆葦,比較好些!”

鐵娥走上一步道:“你來洪澤湖是訪朋友?”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也可以這麼說!”

鐵娥一怔道:“是訪仇家?”

灰衣人搖搖頭道:“那倒未必!”

微頓,一笑又道:“前天的龜山之會,你可曾去過?”

鐵娥點頭道:“去過了!”

說着,她面上隱隱帶出了一些羞愧與憤恨之色,不知爲何,她對那個雲海老人印象極惡,龜山之會更是一想起就令她憤怒滿腔。

灰衣人冷冰地道:“你通過了懸鏡廊吧!以你的武功是應該通得過的!”

鐵娥冷冷一笑,道:“莫非你也相信那種鬼話,那個老和尚會顯靈見人?”

灰衣人兩片乾枯嘴脣動了一動,面如死灰道:“他根本就不是和尚,你可曾見過留有頭髮的和尚嗎?”

鐵娥心中一動,點頭道:“不錯,他是留有長髮的!”

灰衣人眨了一下眉毛道:“你對他印象不大好嗎?”

鐵娥冷笑不語,灰衣人笑了笑道:“好吧,我可以傳授你那一手功夫!”

鐵娥大喜道:“謝謝你!”

灰衣人冷冷道:“我能否收你爲徒?”

鐵娥呆了一呆,失望道:“我生平絕不拜師!”

灰衣人冷笑道:“嗯!那麼記名弟子也可以!”

鐵娥搖了搖頭,道:“不行,不過……你也不會平白無故傳我絕技的,是不是?”

灰衣人微微合目,低聲道:“好個聰明的孩子!”

鐵娥冷笑一聲道:“只要不是叫我做傷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答應你。怎麼樣?”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我現在傳授你功夫,你要記住,一共是三手,方纔空手奪刀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你學了這三手功夫,武林中就真的罕見對手了!”

冷劍鐵娥呆了一呆道:“我只求一招,你何必授我三招,是何道理?”

灰衣人微微作怒道:“我因見你特別投緣,所以才破格待你,你如不學,也就算了!”

鐵娥嘆了一聲,苦笑道:“我不是不學,只怕學得你三手絕技以後,辦不了你所交待的事情!”

灰衣人嘻嘻笑道:“原來爲此,你大可放心,你如果不願做,哪個又會強迫你去做?”

冷劍鐵娥低頭思忖了一下,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太便宜了,當時點了點頭道:“好吧!”

灰衣人冷冷地道:“你的文學根底如何?”

鐵娥怔了怔,點頭道:“略識皮毛!”

灰衣人哼了一聲道:“你是太謙虛了,其實書讀多少倒無所謂,悟力必定要高才行,這一點,你是足足有餘了!”

鐵娥秀眉微皺道:“這與你的三手絕技也有關係?”

“自然有關係?”灰衣人冷森地道:“關係太大了!”

說罷忽然仰首念道:“聖札飛毫,動雲龍之氣象,天文桂塔,駐日月之光輝。”

鐵娥微喊道:“此顏真卿多寶塔碑,莫非……”

說到此,她忽然“哦”了一聲,右手並二指在空中微微一劃,止不住秀眉一揚,道:

“我明白了!”

灰衣人點頭冷然道:“你果然悟力驚人,今後如得我傳授,天下無敵手矣。”

鐵娥冷冰冰的道:“三招已是有愧,怎敢多求!”

灰衣人那雙銀灰色的眉毛,深深的搭下來,嘆息了一聲道:“我方纔唸的那一段寶塔碑你可悟出來了?”

鐵娥點頭道:“如我猜得不錯,那該是三招之前培神養氣的一個引子!”

“然也!”灰衣人感慨地嘆了一聲道:“這三招絕技,我爲它們編了首五字歌,你記在心中,朝夕研究自能得其玄奧!”

接着微微閉目道:“你要記好了。”

鐵娥此刻已識透這怪人的武技,實在由文字中變化而出,一筆一劃都有說法,心中着實驚佩,就聽得老人訥訥歌道:

“出手最爲難,龍蛇莫爭先

毫釐雖欲辨,體勢更須完

有點方爲水,空挑抑是言

長短分知去,微茫視每安

六手宜爲稟,七紅即是表

草勾添反慶,乙九貼人飛

撒之非是乏,勾木可成材

意到形須似,體完神亦全

斯能透肝腑,落指氣通玄”

歌畢,忽然開目冷笑道:“這首歌中,包含着我那‘開元三式,,至於你是否能悟出我歌中深意,就不得而知了!”

鐵娥智力極高,聰穎過人,灰衣人這首歌每出一句,她便深銘心底,雖說不能立時悟透,卻已有了兆頭,當時深深一拜道:“前輩功力,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開陽三式極盡神妙玄奇,我已記下來了!”

灰衣人銀眉斜挑,微微偏頭,木愣地道:“你已學了我的開陽絕藝,小姑娘,你不可隨便授人,否則,你難逃我這口‘蒼竹劍’!”

說到此,這灰衣人揚了一下他手中的竹劍,鐵娥本當那是一口木劍,經他一說,才知竟是竹製的,她生性高傲,自不會爲對方言語所懼,當時冷冷一笑道:“我只爲你辦妥事情,也就不欠你的人情債了!”

鐵娥說完了這幾句話,向沙洲前走了幾步,忽然笑了笑道:“你是找雲海老人的是吧?”

灰衣人驀地一呆,猛地擡頭道:“你怎會知道?”

鐵娥淺淺笑道:“我只是猜想而已!”

灰衣人咧口一笑道:“你既已猜出就更好了,不錯,我正是要託你去爲我看看這位老朋友!”

鐵娥一呆道:“你們是朋友?”

灰衣人頷首道:“是的,很好的朋友!”

說至此,兩撇銀眉微微下搭,頻頻冷笑不已,又道:“好朋友疏遠了,也就不是朋友了!”

鐵娥又呆了一呆,道:“以我看來,你那位朋友,實在早已坐化,頭髮內已經有了雀巢,你來晚了!”

灰衣人頻頻冷笑道:“這麼說,他的定力更高了!”

鐵娥一驚道:“你是說他並沒有死?”

灰衣人目光如炬道:“他死活我不去管他,我只要姑娘去爲我取回兩樣東西,你可願意?”

鐵娥想了一想,一笑道:“這工作也太輕鬆了,只是我不明白,你與他既是故友,怎麼不自己去找他呢?”

灰衣人成色一寒,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私事,你不必多問!”

鐵娥嘆了一聲道:“好吧,要我去拿什麼東西?”

灰衣人擡頭看了看晨空的白雲,徐徐的道:“很平常的東西,一塊金市和一尊石像!”

鐵娥皺了一下眉毛道:“雲海老人我已見過了,他不與我說話,我又怎麼辦呢?”

灰衣人笑了笑,道:“不說話最好!”

說到這裡,探手由身上取出一根極細的竹管,遞給鐵娥道:“你拿着這東西?”

鐵娥伸手接過道:“這是什麼?”

灰衣人冷冷的道:“竹管內有木針三支,爲了避免我這位朋友攔你,必須要先發制人!”

鐵娥後退了一步,道:“你要我去暗害他?”

灰衣人冷森森的一笑道:“暗害他?你也把我這位老朋友的武功看得太平常了!”

鐵娥皺了一下眉,實在是不大瞭解他的用心。

灰衣人接着冷笑道,“我這樣做,只爲了便於你取回我的兩樣東西,你記住,今夜子時整,一定要時辰正確,你要找到我這位朋友!”

“在你未取回我那兩樣東西之前,”灰衣人繼續說:“我要先把竹管內三支木針射入他‘祖竅’、‘黃庭’、‘丹田’三處脈穴之內。”

鐵娥方要開口,灰衣人擺手不悅道:“我還沒有說完,你先不要插口!”

接着一聲冷哼道:“如此一來,他就暫時不能出聲動作,然後,你在他正面印堂上爲我取下一塊金市,還有他身前左側方第二尊石像,你把這兩樣東西交給我,事情就算完了!”

鐵娥冷冷一笑道:“你說得太輕鬆了,那射在他身上的三支木針,豈不使他就此喪生?

即使是他功力高絕,也只怕終生成了殘廢!”

灰衣人嘿嘿一笑:“誰要你取他性命,東西到手之後,你可以收回那三支木針,半個時辰之內,他一切也就回復如初了!”

鐵娥呆了一呆,細想對方之言,果然不錯,只是如此做,實在是有損自己的名譽,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

她低頭思忖良久,不發一言!

灰衣人一聲冷笑道:“你莫非不願意?”

鐵娥皺眉道:“依你說法,這雲海老人功力定是極高,我只怕連身也近不了吧!”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所以我纔要你子時前往,他是久坐之人,百骸在一週天之間,必有一個時辰鬆懈的,你子時前去,可保無慮!”

鐵娥冷冷一笑道:“我生平行事,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你在先,赴湯踏火在所不辭,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一定爲你辦到就是!”

灰衣人冷冷地點了點頭道:“果真如此,我是十分地感謝你了!”

鐵娥道:“你無須感激我,明日晨,你在此候我便了!”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那麼我走了!”

說罷徐徐轉過身子,以手中竹劍,把附近蘆葦叢拔開向外就走,鐵娥趕上道:

“請留步!”

灰衣人站住身子,鐵娥就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她這話問出之後,灰衣人半天才訥訥地道:“不必,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記住你說的話,明天日出前,我會來此等你的!”

鐵娥還想再多問他幾句,但他已分着蘆葦一路出了沙州,大步而去!

這真是一段離奇的邂逅,離奇得近乎荒唐,可是卻是鐵的事實!

返回大湖客棧之後,鐵娥仔細地思索了一番,除了遵從此人所託行事以外,別無選擇,因爲她一生絕不願作一個失信於人的人,再者,那雲海老人對她的印象極惡,正可惜此機會出上一口惡氣,也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她於是又想到那灰衣人託取之物,一塊金市怎會置於雲海印堂之上呢?記得前日參見他時,並未見過有那麼一枚金市,灰衣人如何有此一說呢?

想到此不禁甚是悔恨,暗責自己方纔沒有問明此點,至於灰衣人所說的石像,她倒似乎還記得好像有這麼一回事,但他要一尊石像又有什麼用呢?

苦思甚久,也想不出一個名堂來,不過有一點可肯定的,這種事情,必定包含着一件重要的隱情在內。

鐵娥並非是愚不可及的人,豈有貿然爲人行此荒唐事情之理,只是她一來有諾言在先,二來受人好處,三來那雲海對她印象極惡,有了這三個因素在內,這件事情她也就不再多想了!

轉過來想一想,那灰衣人所傳授的三式絕招,當真是武林少見,自己意外遇此奇人,學得絕技,真是福緣不淺。

這樣一想,鐵娥反倒私下竊喜不已,當時就記憶着把灰衣人所授的歌訣背誦了一遍,居然一字不誤,她把那首歌寫在了一張紙上,整整的一天,閉戶不出,細細地推敲,思索,果然是妙絕險極的不世異招,她想一陣,喜一陣,如此,夜晚也就不覺地來臨了。

※※※

深夜。

天空中陰沉沉的,沒有一些兒月光!

冷劍鐵娥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利落,然後推開窗戶,飄身而出。

她來到了洪澤湖邊,向浩浩的湖水上望去,是時正有一艘小漁舟,亮着燈光,起伏在水面上作業。

鐵娥招手喚住了小舟,講好了渡資,就上了船,小船就載着她向龜山行去。

在船上,她忽然想起灰衣人交與自己的那根竹管,就取出來看了看,那是一根約有尺許長的細竹,尖端安有一個噴口,另一端是一個吹口,像是苗人用的口箭一般樣子。

那竹管可以扭開來,其內果然有三根極爲細小的木針,狀如牙籤,卻要比牙籤還要小上許多。

鐵娥就覺得放心多了,困爲如此大小的木針,實在不足爲害,只要記住臨行時,由雲海穴道上取下也就是了。

船抵龜山,正是子時左右,如今前往雲海山房那一條山路,鐵娥已不生疏,不一刻,她已來到了山房門前。

雲海山房這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山房門前,懸有兩盞書的“佛”字的白紙風燈,在山風裡滴滴溜溜打着轉兒。

冷劍鐵娥知道這時候山房中的和尚一定是都已經睡了,事實上這山房裡僅有幾個和尚,而且武藝稀鬆平常,對自己來說,是構不成什麼威脅的。

鐵娥技高膽大,騰身掠進了山房的院牆,只見幾間禪房中,也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每一間的窗戶內,都透出微弱的燈光,廊子上,正有一個小沙彌在打着盹兒,蚊子繞着他面前的燈籠打轉!

前庭是如此的靜寂,鐵娥也就沒有驚動那個小和尚,身形起落,直向着後院撲去。

雲海老人的那座小偏院,她是到過的,倒也不難找,很快的就被她找到,騰身掠過了那個月亮洞門,就見靈哥兒坐在院內石階上雙手來回地拍着蚊子。

這小子是專門服侍雲海老佛的,白天睡足了覺,一到夜晚他的勁兒就來了。

鐵娥不由皺了一下眉,覺得很是討厭,因爲他一出聲間,就能驚動了其他的和尚,更重要的是,驚動了房內的雲海老人!

她想了想,就由一棵柳樹上摘了幾片葉子,一抖手,這幾片樹葉,飄飄如蝶地直向靈哥兒面前飛去!

靈哥兒先是一怔,跟着站起了身子,提着燈籠向那株大柳樹行來,鐵娥容得他身子走近,驀地並二指對準一戳,靈哥兒只張了張嘴,頓時就不再動了。

鐵娥以隔空閉穴手法,制住了靈哥兒之後,閃身而出,先把他手內的燈籠移開,藉着當空幾粒小星的位置,鐵娥可以斷定此刻正是子時。

她回過身來,卻見雲海那間禪室內也透出一點昏暗的的燈光。她知道,這是佛門的規矩,一個靜坐的和尚面前的長命燈是不能滅的!

所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鐵娥到了此時,是什麼也不再顧慮了,當下一哈腰燕子似地,撲到了禪堂正前方,她身子再次的向上一長,已把雙手按在了閣窗的橫攔上,眼睛也就湊了上去!

她輕功極佳,如此動作,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來!

禪堂內,那個長髮披肩的雲海老人,仍像那天一樣跌坐在蒲團上,黃蠟似的瘦頰,如同泥塑一般,在他身前的燈架上,燃着一盞油燈,散發出昏暗的微光。

冷劍鐵娥屏息凝神,仔細地打量着雲海老人,他那僵硬的身子,有如是一個固定的骨架子,就好似永遠也不會動一般,只是他面上的油泥似較自己前日見他時少了許多。

不知是怎麼回事,鐵娥只要一看他,說從心底裡生出一種厭惡之感,她自己也不明白是爲了什麼原因。

因爲那灰衣人關照過她,只有子時這一個時辰內,雲海百骨鬆懈,換句話說這個時辰以內,他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可是話雖如此,鐵娥卻仍不敢太大意!

她雙手一收,已用縮骨術,把身子探進室內,雲海老人仍然是絲毫不動。

鐵娥略微放心,飄身而下,架上的長明燈爲她落身的風力扇吹得長長吐出火焰,所幸並沒有熄滅,否則她就看不清一切了!

鐵娥站定了身子,匆匆取出那支竹管咬在口中,她目光一掃老人身前,果然有幾尊石像,這時候她心情至爲緊張,忽然,她發現老人那泥塑的面上,現出了兩道深刻的皺紋,同時之間,眉睫陣陣地顫動着,就像是馬上要睜開來的樣子!

鐵娥一驚,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她身子向外一飄,口中“噓”一聲,已把竹管內三枝木針同時吹了出去,正中老人正前身三處大穴之上!

雲海老人身子一抖,雙眸霍地睜開來,口中道了聲:“你是……”

只說了這兩個字,一雙眼皮卻又慢慢地合上了。

鐵娥這時一顆心幾乎都要從口中跳了出來,望着雲海老人發了一會兒呆,才冷冷一笑道:“我是受你一個朋友之託,來討回兩件東西,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說罷走近老人面前,仔細向他前額處望了望,見他前額處有一個圓形錢狀的痕印,只是那塊金市卻已經不在了。

鐵娥怔了一下,又轉到了老人左側方,照那灰衣人的吩咐,把第二具石像抱了起來,正要奪門而出,忽然心中一動,又轉到了老人身前,冷笑了一聲道:

“我把你穴道上的木針取下來,你也就死不了了。”

說罷玉指微箍,已把中在老人“黃庭”“丹田”兩處穴道上的木針拔了出來,但待她再向眉心“祖竅”穴上拔取之時,卻不由大吃了一驚。

這才發現到,雲海老人眉心上已失去了木針的蹤影,在他眉心之上,現出黃豆大小的一個紅點。

鐵娥“哦”了一聲,後退了一步,道:“中在你眉心的木針,是你自己取下的,還是給……”

雲海老人雙眉緊皺,卻是一言不發。

鐵娥又問了兩遍,他仍是不發一言,她在老人身前呆立了一會兒,心想可能是自己手法太輕,那枝木針自行脫落了亦未可知。

想到此,冷笑了一聲道:“老和尚,你我雖沒有仇,但是我恨你前天地裝模作樣,今天也叫你知道我鐵娥的厲害!我走了!”

說罷轉身開了窗戶,抱起了石人,騰身而出,又把窗戶重新關好,一路來到了院中,見靈哥兒仍然像個木頭人似的立在柳樹下。

鐵娥因恨他前日阻攔自己,本想不管他,可是她到底是個本性善良的姑娘,生恐久閉穴道,害了對方性命,便將身子騰過去,在靈哥兒背心上一拍一抓,靈哥兒一個跟頭跌倒在地,穴道就此解了。

鐵娥就像一陣風似的,自他頭上越了過去,她雖然夾着石像,可是仍然身輕如燕,不一刻已來到湖邊,喚來小船登舟而去。

※※※

黎明。

鐵娥來到沙洲,灰衣人早已候在那裡了,他看見鐵娥,森森的一笑道:“你果然是一個很有信用的姑娘!”

鐵娥放下了手上的石像,喘了一口氣,手指石像道:“你是要這個麼?”

說時目光向着灰衣人一掃,忽然心中一動,回過頭來看了看那石像,不由爲之呆住了。

因爲這個灰衣人的模樣兒,竟和那尊石像一模一樣,簡直是形同一人,她口中“哦”了一聲道:“原來這石像是你呀!”

灰衣人這時已走了過來,他伸出一隻手,撫摸着石像的頭,冷森森地笑道:“所以我纔要你取回來呀!”

說着後退一步,手中竹劍霍地向下一落,“喀”的一聲,擊在了石像頭部,隨後,他慢慢的抽回竹劍,含笑又退後了幾步。鐵娥奇怪道:“你這是作什麼?”

灰衣人露出了白牙笑了笑,並不回答,卻伸出了一隻左乎道,“還有那一塊金市呢!”

鐵娥搖了搖頭道:“不見了,他前額上只有一個金錢的印了,但是卻找不到那枚金市!”

灰衣人驀地神色一變,冷冷一笑道:“是不是你拿去了?小姑娘,你不可以騙我!”

鐵娥蛾眉一挑,正要發作,灰衣人忙嘻嘻一笑道:“你不要生氣,我知道你是不會欺騙我的!”

說到此,他低下頭喃喃自語道:“莫非他已找到人了?”

鐵娥奇怪地打量着他道:“你說什麼?”

灰衣人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那三根木針,你取下來沒有?”

鐵娥皺了一下眉,灰衣人嘻嘻一笑道:“是遺失了吧?”

鐵娥心中一驚,道:“你怎會知道?”

灰衣人發出了狼似地一聲怪笑,只見他擡頭向天道:“項天齊呀項大齊,今後只怕你對我石秀郎再也莫可奈何了!”

鐵娥甚是奇怪地道:“你說些什麼?誰是項天齊?”

灰衣人撩了一下眼皮道:“小姑娘,我老實對你說吧,項天齊就是雲海老人,他功力通玄,今生已成不死之身,只是他對我及另一個老朋友,卻是始終不肯放手,這數十年來,用盡了苦心,要置我二人於死地,我是迫不得已,才找了前來!”

冷森森地一笑,又接道:“我雖無法置他於死,卻己令他嚐到了更深的痛苦,這口氣也算是消了一半了!”

鐵娥呆了一呆,面色慘白道:“這麼說,那一根木針並非是遺失了?”

灰衣人怔了一下,注目道:“你說什麼?只有一根木針不見了?”

鐵娥冷笑道:“你還以爲是三根?”

說着自身上取出所剩兩根木針順手遞過去,灰衣人接住看了看,點點頭道:“告訴我,那根木針是中在他何處?”

鐵娥訥訥道:“是中在他眉心祖竅!”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總算還好!姑娘,你以爲這三根針是木製的麼?你錯了,你且看來!”

言罷把那兩根木針置於掌心,雙手用力一搓,張開掌心,鐵娥就發現他掌心的一對木針,竟化成了一攤白水,灰衣人手掌一傾,一滴滴都流在了沙地裡。

這種情形,使得鐵娥大爲驚異,灰衣人森森地笑道:“這是川地盛產的白蠟蟲汁,遇熱即化,項天齊是時血走天庭,熱力將中在他眉心白蠟針融化,蠟汁已隨其血道遍走全身。”

說到此,灰衣人冷冷一笑,接道:“想不到他內功已到了停血止脈的地方,此人真正是厲害極了!”

鐵娥聞言內心深深悔恨不已,自己一時衝動,竟然作了如此糊塗之事,當時不禁把這灰衣人恨之入骨,可是她卻並不現在臉上。

聞言後,只冷冷一笑道:“這麼說,那雲海老人眉心的那枝白蠟針並不是遺失,而是融化於他血脈之內?”

灰衣人點頭道:“正是如此!”

鐵娥咬了一下牙道:“那麼中在他‘黃庭’與‘丹田’兩處的白蠟針,卻爲什麼沒有融化?”

石秀郎訥訥道:“我方纔已說過了,雲海老兒功力已到了停血止脈的地步,當他發現眉心的針融化後,立知不妙,因而及時止住了胸腹的血路,血路不行,無從生熱,白蠟針自然不會冉融化了!”

他說時,銀色眉睫頻頻眨動,可是那停立的身子卻是紋風不動,和身邊那具石像比較起來,簡直是維妙維肖,形同一體。

他說完雙睫微合,嘆息了一聲,似乎還有幾分遺憾,鐵娥看在眼內,忍着內心的憤怒,道:“你這樣作,究竟又是爲了什麼?白蠟蟲汁融入他血液中,又有什麼害處?”

石秀郎笑了笑道:“他功力通玄,已成不死之身,我自是莫奈他何,可是白蠟汁卻可使他終世呆坐,癱瘓不起,再想下山已是萬難了!”

說時,揚了一下手上的竹劍,又發出了狼也似的一聲怪笑道:“我這樣作,遠比殺了他更使他痛苦,從此我石秀郎的事,誰也管不着了。”

鐵娥低頭想了想,嘆息了一聲道:“石秀郎你的心太壞了,只是你有如此一身本事,爲何不自己找他尋仇,卻要利用我這個無關的人呢?”

石秀郎呆了一呆,上下看了鐵娥一眼,冷冷地道:“這一點你自是不解,這其中牽涉着我們當年的一句諾言,四十年內他不得下山,我們卻也不得上山,雲海老兒生平有一戒,從不傷婦人女子,你父鐵雲,曾是他器重之人,對於你他自然更格外的寬容,因此,我才選中了你,這多年來,他雖未能下山,可是他卻無時無刻不在設法想害死我,今天,他也該知道我不是好欺之人了!”

鐵娥點了點頭道:“你曾經說過還有一個朋友,那人叫什麼名字,你可以告訴我麼?”

石秀郎森森一笑道:“這人名叫花明!”

他手中竹劍在說到“花明”兩字時,重重地在地上劃了一道深深的痕跡,猛然擡起頭,目光炯炯地道:“你問他作甚?”

鐵娥一雙剪水瞳子微微一轉道:“問問而已!”

石秀郎死板的面頰上,帶出了一絲怒容,道:“你我緣盡於此,我要去了!”

話落轉過了身子,正待舉步,鐵娥忽然叫道:“石秀郎,你去哪裡?”

石秀郎道:“你何必多問?”

鐵娥道:“以後我也許有事找你呢!”

石秀郎木愣的臉上,現出了幾道笑紋道:“也罷,雖然這件事你做得並不好,可是總算做到了,以後如有事求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鐵娥點頭笑道:“可是我去哪裡找你呢?”

石秀郎閉了閉眼睛,慢吞吞地道,“大半的時間,我都在陝西終南山,你要找我也不難,終南山頂上有一個石象,你找着了石象也就找到我了!”

說罷如飛前行,轉眼出了沙洲,鐵娥忽見那尊石像還在面前,不由又叫道:“這石像你不要了麼?”

石秀郎頭也不回,哈哈狂笑着自行去了。鐵娥甚是奇怪,不由走過去,想把那石人抱起來,不想手一觸及那石人身上,卻只覺毫不着力,接着整個的石人都塌了下來,變成了一堆碎粉,鐵娥大吃了一驚,爲之神色一變。

這時她忽然明白過來,方纔那石秀郎,曾經用竹劍在石人頭上擊了一下,如此看來,他必是以無上的內功,藉着竹劍傳入石人身上,將石人整個震成了粉碎,可是外表看起來,依然是完整的,只一觸摸,立即粉碎。

石秀郎這種驚人的功力,頓時把狂傲自負的鐵娥嚇得呆住了。

她苦笑了笑,心中有說不出的愧惱,自己這身功力,比之石秀郎簡直是差得太遠了。

旭日由東方跳出了水面,湖上泛出了萬點金光,鐵娥悵悵地思忖着,也許是她的經歷太淺了,否則怎麼會沒有聽說過石秀郎這個人呢?另一個叫花明的人,更是陌生得很,這兩個怪人如果出現在江湖上,江湖上將會變成何等局面?

返回客棧之後,鐵娥仍然鬱郁難釋。

這幾天所遭遇的,真是她半生所未經歷過的,鐵娥感到了自悲,她第一次發現了自己武技不如別人,比不上郭飛鴻,更比不上石秀郎,對於一個要強好勝已久的人,這種發現,真是相當的殘忍!

更使她不敢相信的是,她覺出了自己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對於郭飛鴻,她竟是萬般地難以割捨,這和以往的她,是截然不同的!

坐在窗前,鐵娥愈想愈悲,忽然,她伏在窗前嗚嗚地哭了起來。

鐵娥實是一個生具至情的人,她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把感情強行壓制着,現在一旦受到了挫折,內心起了衝突,自然特別軟弱。

趴在硬冷的窗戶上哭了半天,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脫了力,連夜奔波沒有睡好,這一陣痛哭,立時生出了濃厚的睡意,不知不覺,她就這麼着睡着了。

朦朧中,好像有人在她身上蓋着什麼。

她突地直起身子,叱道:“是誰?”

睜開眼睛,只覺得陽光耀目,十分刺痛,卻聽得一人吃驚的道:“姑娘你醒……了?”

鐵娥揉眼仔細一看,不禁冷冷一笑道:“柳英奇,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隨便跑到我房裡來了!你來幹什麼?”

柳英奇這時雙手拿着一牀薄被,面色通紅,他放下了手上的被子,苦笑道:“我見姑娘睡着了,正要給你蓋點東西,想不到把你驚醒了!”

鐵娥望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道:“誰要你多管閒事!”

柳英奇劍眉微軒道:“我在窗外只見姑娘哭得十分傷心,本想立時進來,又怕姑娘着惱,後來見姑娘睡着了,因恐姑娘着了涼,才越窗而進,不想你竟醒了!”

鐵娥面色微微一紅,截口道:“你別胡說,誰哭了!”

柳英奇嘆了一聲,在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道:“自那日送姑娘至龜山以後,我因事到淮陰去了一趟,今晨才趕回來,姑娘去龜山見着了那個老和尚沒有?”

鐵娥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柳英奇忽然虎目一瞪道:“姑娘莫非是受了誰的欺凌,只管告訴我,我柳英奇絕不與他甘休!”

鐵娥聽了這幾句話,一時真想落淚,她嘆了一聲,望望柳英奇道:“你不要胡猜亂猜,誰還能欺侮我?”

柳英奇冷笑了一聲道:“我不信,那姑娘又何必氣苦呢!”

鐵娥杏目一睜,正要發作,可是她目光接觸到柳英奇那雙癡情的眸子,一時心中又覺不忍,只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不要在這裡煩我!你還是走吧!”

柳英奇忽然長嘆了一聲,道:“這幾日我發覺你變了許多,你能告訴我爲什麼嗎?你快樂,我才安心……”

鐵娥搖了搖頭,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煩燥。

柳英奇誠摯地又道:“姑娘,如果你心裡有事,說出來也許會好一些,也許我能幫你解決,如果這樣暗自傷心,那會傷了身子的!”

鐵娥望着他苦笑了笑,道:“我馬上就要走了,你也不要再跟着我,這樣對你實在沒有什麼好處。”

柳英奇立時一呆,鐵娥蒼白的面上現出了一片慘笑,接道:“倒是有一件事……也許你能幫我一個忙,你願意不?”

柳英奇不由雙眸一亮,道:“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

鐵娥目光撩了一下道:“真的?”

柳英奇點頭道:“天地可表!”

鐵娥低頭尋思了一下,黯然道:“我無意中傷了一個朋友,那人傷勢沉重,我卻又不便去照顧他,如果你能爲我去照應他幾天,等到他傷勢復元,我就感激不盡!”

柳英奇忽然一笑道:“我當是什麼重要的事呢,這點小事情姑娘又何必掛懷,你放心,我一定負責做到!”

鐵娥低頭嘆了一聲:“按理說是該我自己去的,可是……”

柳英奇笑道:“姑娘自是不便,這人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你只管告訴我就行了!”

鐵娥望着他苦笑道:“我如說出他的名字,只怕你就不願去了!”

柳英奇心中一動。想了想搖搖頭,道:“我已答應了你,怎能反悔!”

鐵娥冷冷一笑道:“他就是郭飛鴻,現住宏安客棧……你是不是還願意去!”

柳英奇面色驀然一變,鐵娥嘆了一聲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會去的。算了,就當我沒說也就是了!”

柳英奇僵立着發了一會呆,忽然慘笑了笑,道:“姑娘你錯了,郭飛鴻也並不例外,我既然說去,自無反悔的道理。”

說到此,忽然劍眉微揚道:“他功力深厚,以我看不在姑娘之下,怎會爲你所傷?”

鐵娥冷笑了一聲道:“他功力比我高多了,只是他心存忠厚而已!”

柳英奇冷冷點頭道:“原來姑娘是爲此哭泣……那郭飛鴻如有所知,旦是身受重傷,也該知足了!”

說着頻頻苦笑不已,鐵娥秀眉一揚,沉容道:“你不要亂說!你到底是去不去?反正我是要走了!”

柳英奇呆呆地望着鐵娥,他好像要說什麼,可是他始終不知如何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良久,他嘆息了一聲,掉身而去。

他走之後,鐵娥又發了一會兒呆,才匆匆收拾了一下隨身的東西,自行離去,對於柳英奇的癡情,她焉能沒有感觸,可是她內心深處,確早被郭飛鴻佔滿了,怎又能允許她再去對柳英奇有所敷衍!

她恨郭飛鴻,恨他擾亂了自己原本平靜的心。

現在,她要到一個新的地方去,她要把這一些惱人的情緒一股腦地全部拋掉,重新拾回以往無牽無掛的生活,她不要任何人走到她生活的圈子裡來,就連郭飛鴻也不例外!

春雨霏霏,桃花片片。

柳英奇帶着無比沉重的心情,來到郭飛鴻所居住的“宏安客棧”,時間已是黃昏日落時分。

宏安客棧內的一個夥計毛七,正端着一碗藥湯,向後面行去,柳英奇忙上前叫道:

“喂!夥計!”

毛七站住怔了一下道:“客官是住店麼?”

柳英奇搖了搖頭道:“我是來找一個姓郭的朋友的,他住在哪裡?”

毛七眨了一下眼睛道:“郭……你老是找郭大爺的吧?我正在給他送藥去呢?”

柳英奇呆了一呆道:“他病了?”

夥計毛七咳了一聲,道:“這位大爺也真怪,昨天已能下地,說是今天要走,不知是怎麼回事,睡了一覺,今天竟又躺下了,好傢伙,這一次可真病得不輕,全身滾燙,都燒糊塗了,嘴裡亂說胡話,我們老闆可嚇壞了,招呼着我給他弄藥,要是再不退燒,還得馬上去請大夫!”

說罷,把手裡的藥碗,往柳英奇手裡一塞,咧嘴笑道:“大爺,你是他朋友,你來了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柳英奇皺了一下眉,心說我可真來着了,當時點了點頭道:“郭大爺住在哪一間房裡,你領我去!”

毛七用手指了一下道:“呶!就是那一間,大爺先去,我給你取茶去!”

柳英奇冷冷一笑,遂舉步向着夥計指處大步行去,纔來到門前,就聽得室內有人沉聲喚道:“毛七!毛七!”

柳英奇推門而入,只覺得房中充滿濃重的藥味,靠窗的高榻上,那位不可一世的奇俠郭飛鴻,正側身睡臥着,柳英奇把藥放下,看了看這間房間,十分簡陋,總共就是一張木牀,一張八仙桌和兩條榆木板凳,他就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郭飛鴻頭也不回,冷冷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怎麼,怕我不給你們錢嗎?”

呻吟了一聲,又道:“你給我拿一條冷毛巾來,我身上燒得厲害!”

柳英奇站起來,見桌上紅木盆裡,泡着四五塊布巾,就過去擰了一條,送到了郭飛鴻面前。

郭飛鴻閉着眼睛,翻過身來,柳英奇不由吃了一驚,只見他面紅如火,果然燒得厲害,當時就把溼手巾輕輕壓在他前額上,嘆道:“郭兄,你病勢要緊麼?”

飛鴻驀地一震,睜開了眸子,“哦”了一聲道:“你……你不是柳……”

柳英奇擺擺手道:“郭兄,你不必多說,我正是柳英奇,只是請放心,今日我不是來與你爲敵的,我是……想不到你病勢如此沉重!”

郭飛鴻奇怪地道:“你怎會知道我住在這裡?”

說罷作勢要坐起來,柳英奇按着他道:“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來看望你的病情。”

郭飛鴻在牀上點點頭,甚爲感動地道:“我不過是受了點風寒,一兩日也就好了,何勞柳兄探望?”

柳英奇皺了一下眉,道:“我看你病勢不輕……先吃下這碗藥再說!”

隨即回身把桌上的藥碗端起,然後扶着郭飛鴻坐起來,郭飛鴻點了點頭,把藥汁服下。

柳英奇又慢慢扶他睡下去,郭飛鴻苦笑道:“我與柳兄素昧平生,怎好如此!”

才說到此,柳英奇打斷了他的話,微笑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飛鴻兄,那一日在蔣壩之事,尚請不要介懷纔好!”

郭飛鴻微微嘆息了一聲,道:“只要柳兄不介意,我哪會放在心上!”

柳英奇又看了看他胸前的傷,不由俊眉微皺,郭飛鴻唉了一聲道:“這是我無意之間跌傷的,柳兄不要見笑!”

柳英奇明知究竟,卻也沒有說破,只頷首道:“我身邊有家師所賜的刀傷藥,甚爲靈驗,我爲你上一些也就好了,只是使用前須先以紫藤汁洗濯,纔可化去血膿,你等一等,我去去就來!”

郭飛鴻要阻止,柳英奇已推門而去!郭飛鴻不由呆了呆,暗想莫非我爲鐵娥所傷之事,他已經知道了?再一想又似乎不可能,鐵娥是何等性情之人,怎會把這件事告訴他呢!至於柳英奇爲何如此熱枕,則更令他大爲不解!

想到此,內心甚覺愧疚,只覺得平白受那柳英奇如此恩惠,心中實在不安。

他本已大有起色,只是心念鐵娥,思前想後,傷感不勝,偏偏傷口未經妥善處理,受了些風寒,店內照顧又差,才致惡化,一夜之間,竟自大發,臥牀不起。旅邸病倒,益發倍感淒涼,柳英奇這時來到,老實說他也實在無法拒絕對方的一片好意。

在牀上他感傷了一陣,久等柳英奇不回,不覺沉沉睡去。

當他再次醒過來時,房中已多了一盞燈,柳英奇正蹲地煎熬着什麼,郭飛鴻只覺身上其熱如焚,口中含糊的道:“柳兄,請給我一點水,我要水!”

柳英奇忙站起來,把他扶起,然後用燈照了照他的臉,皺了皺眉,郭飛鴻訥訥地道:

“柳兄……怎麼敢當?”

柳英奇搖了搖頭,不發一語,他先喂郭飛鴻喝了幾口水,才輕聲道:“你胸前傷勢太重,再不去毒,可就難治了!”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一切只有麻煩柳兄了……”

他說完這幾句話,雙目微閉,出息極重,柳英奇嘆了一聲:“我見市上紫藤多太乾枯,恐怕藥力不夠,所以親自上山找了一些,不想誤了這麼久,真對不起!”

說到此,燈光之下,郭飛鴻面色這一剎那,竟透出紫色,柳英奇不由大吃了一驚,忙叫道:“郭兄!郭兄!你……”

郭飛鴻忽地開目,道:“鐵娥,你好狠心!”

說完竟又沉沉睡去,柳英奇呆了一呆,嘆了一聲,他知道郭飛鴻這時已是燒糊塗了,因而口不擇言,也許把自己當成了鐵娥亦未可知。

他望着郭飛鴻苦笑了笑,暗想看來此人對鐵娥,似有很深的情意,否則何以竟連鐵娥的寶劍也不躲,以身試劍,果真如此,他之癡情,也委實令人感到了。

轉念至此,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那鐵娥對於自己,又何嘗有一些情意,只一見面,非罵即避,從無什麼好臉色,此女之絕情,也真是少見,只是她那冰冷絕豔的高華氣質,卻令人神魂顛倒,她愈是無情,自己也更是舍不下她了。

想着想着,柳英奇嘆息了一聲,望着牀上的郭飛鴻,不免生出了一些同情之感!

當下試了試他的熱,不敢再多耽擱,他就關上了窗門,先把熬好已將冷卻的藥汁與棉花移到牀前,然後小心翼翼的把郭飛鴻傷處解開。

只見郭飛鴻傷處,已呈現紫色,傷口周圍已經潰爛,周身熱的怕人,柳英奇咬了一咬牙,更覺鐵娥下手之狠毒無情!

他小心地用棉花浸滿了紫藤汁水,把郭飛鴻整個傷處洗淨,費了半天的時間,才把一些膿血洗滌清潔,直到他傷處現出了白色的肉才行住手,然後,他由身邊取出一個小晶瓶,把師傅的刀傷靈藥,爲郭飛鴻上了整整半瓶多,等到包紮完畢,一切就緒,已是夜深時候。

柳英奇再摸了摸郭飛鴻的額頭,似乎已退了些熱,郭飛鴻只微微的睜了一下眼睛,便又在不知覺中沉沉的睡去。

在燈下,柳英奇細細打量着郭飛鴻,心中生出了一些感嘆,他本來多少對郭飛鴻心懷一些敵意,可是這份敵意,在半日的相處時間裡,竟然消失了不少!

他慢慢站起身子,推開了窗戶,望着窗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忖思着郭飛鴻和鐵娥若是能成爲夫妻,倒也是郎才女貌,一對美眷,自己又何必介於其間苦苦不放,只是那一日在湖邊,曾見楚青青與他,似乎也有些情誼,這就令人不解了,如果郭飛鴻是一個欺騙感情的風流情種,未免太委屈了鐵蛾,自己不能就此任他欺騙下去!

想到此,回身望了郭飛鴻一眼,心中這時真是苦一陣,酸一陣,方要坐下,無意間卻看見郭飛鴻枕邊有一方硯臺,石質光潤,似非凡品,爲恐跌下來打碎了,就伸手拿起來,目光掃處,忽然發現硯上有“鐵娥”兩個小字,不由心中一動,靠近眼前,細看了看。

那是一方墨玉古觀,由石質上看來,似乎極爲名貴,入手冰寒透骨,柳英奇見其上刻有兩行字句爲“勸君惜時”、“莫負光陰”,翻過來,又有一行新刻的小字,柳英奇這時一顆心跳動得甚是厲害,他本不該偷窺別人私物,可是這時卻忍不住不看。

那行新刻的小字,經細看才知是“乙丑年仲秋娥妹持贈於病牀”等字樣。

看到此,柳英奇止不住打了一個冷戰,爲之呆住了。

他拿着這方硯臺,呆坐了甚久,只覺得雙目酸酸,幾乎要滴下淚來。

站起身來,他推開窗戶,望着室外的夜空,半天,他才轉回身,把這方硯臺小心翼翼地又放回到郭飛鴻枕下,自忖道:“鐵娥呀鐵娥,你原來早已和郭飛鴻定情在先,你瞞得我好苦!你爲何不告訴我呢?”

心中思忖着,簡直好比當頭澆下了一盆冷水,頻頻苦笑不已……

當空陡起一個閃電,響了幾聲悶雷,不知何時,又刷刷地落下雨來,柳英奇忽然站起來,自語地道:“忘了她吧!我來得太晚了!”

想着又望了望郭飛鴻,閃爍的燈光,映着他那張英俊的臉,看來他似乎不要緊了。

柳英奇真想不聲不響地就此離去,可是一種俠義心阻止着他,使他不得不留下來,他要等到郭飛鴻痊癒之後才能離開。忽然,他想到了自身一件事情,這件事,他本來是猶豫不定,這一剎那,他竟然有勇氣決定了。

繼而,他心胸也似乎開朗了許多,他變得堅定了許多,他覺得那一天找郭飛鴻無理打鬥,是一件多麼幼稚的事情!

想到這裡,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熱,再回過頭來看郭飛鴻,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歉意,而對方那張英俊正直的臉,在他眼裡也變得益發可親了!

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十章 冷劍嬌娥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十章 冷劍嬌娥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三章 凌空裂帛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三章 凌空裂帛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十章 冷劍嬌娥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十二章 開陽三式第三章 凌空裂帛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十二章 開陽三式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三章 凌空裂帛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十章 冷劍嬌娥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
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十章 冷劍嬌娥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十章 冷劍嬌娥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三章 凌空裂帛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三章 凌空裂帛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十章 冷劍嬌娥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十二章 開陽三式第三章 凌空裂帛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十二章 開陽三式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三章 凌空裂帛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五章 玄功三笑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九章 陌路蕭郎第十章 冷劍嬌娥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二章 神乎其技第八章 石榴金釵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四章 金旗五行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七章 魚目混珠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第六章 名師高徒第一章 古樓豔妓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