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娘娘幾番救了臣妾,請受臣妾一拜。”夏凝雪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清澈若春水的眸子閃閃發亮,扣了幾扣。
蘇亦嵐垂眸打量着眼前之人,清麗明秀,可她方纔的話什麼意思,擺擺手臉露梨渦溫聲道,“蕭貴妃今日性子不好,今日之事你且不要記在心上。你我同是服侍皇上,以後只要盡心便是了。”轉身望着前方被風吹皺的湖水,狀似無意間隨口而道,“我們可曾見過?”
夏凝雪眨了眨眼睛,眸中閃着欣喜之色,立馬起身緊握着蘇亦嵐的手道,“臣妾不過區區一個淑媛,比不上娘娘受的萬千寵愛,所以娘娘不記得臣妾乃是自然。但娘娘可還記得秀女大選之際,有一個因失言差點被蕭貴妃杖斃的秀女嗎?”
蘇亦嵐執着紈扇的玉手微微一顫,擺動沒有方纔那麼大,扭過身子掠一眼她,隱約之間有些印象,待仔細多看幾眼,果真是那日犯事的秀女。但自己離去得太快,後面發生的事並不知道。她不是被處以杖刑嗎?爲什麼卻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安然地出現在自己跟前?她的瞳仁清澈,似一泓春水,彷彿是個天真無暇的少女。蘇亦嵐會心而笑,清眸緩緩轉移到手際。這個夏凝雪居然不知何時就已經抓着自己的手,而且一臉的無邪模樣令人難以拒絕。
夏凝雪瞅見蘇亦嵐的眼神,立馬收回自己的手,雖有些尷尬卻還是莞爾一笑道,“不知怎的,看着娘娘臣妾總會想起姐姐。”
蘇亦嵐心中某個地方似乎被觸動了,雖然皇宮之中的妃嬪見面都以姐妹自稱,但有幾個是真心的,大多不過是走走過場明裡一套,轉身便不知何時又會中了誰的暗箭。可就在方纔她居然說了那兩個字,心有留念,而且神情一點也不做作很是自然,難道是自己多想了?嘴角微顫,垂眸看着夏凝雪,她身子嬌小卻不乏柔美,方纔一句之後便瞅着她神色有些恍惚,蘇亦嵐眸中掠過不解問道,“怎麼了?難道是夏日裡暑氣正盛,你身子有些不適嗎?”
夏凝雪心頭一滯,渾身似是有些涼意,眉宇之間更多了些愁雲,幾番凝噎之後才低聲娓娓道來,“臣妾的姐姐自幼身子孱弱,數十年間爹花銀子請了不少郎中,姐姐終究沒能熬過這不治之症,於去年數九寒天之際去了。”
蘇亦嵐呼吸忽然變得有些粗,竟不自覺地伸手輕輕拍打着她嬌小的肩膀。忍不住淚水嘩嘩嘩地往下流,夏凝雪不時地聳着發顫的身子,許久纔回過神,終於開口,只是聲音比方纔嘶啞了些,“此次秀女大選本是姐姐的名額,只可惜她沒捱過這個冬天便去了。可是上頭說了,夏家必須派出一個妙齡女子參加此次大選。所以臣妾才得以入宮,旁人都說臣妾比姐姐更有些福氣。”
蘇亦嵐聽畢似笑非笑,眼睛一瞬不瞬,眸底是無盡的幽怨還有冷意。福氣?一入宮門深四海,
鉤心鬥角之事防不勝防,你若不變得心狠些便會成爲他人俎上魚肉,哪裡稱得上有福氣!若有,也不過是表面上的無限風光罷了。少年入宮老來發,未見天子紅顏衰,這樣的事情何其多也。夏凝雪的長姐早逝,未嘗不是一件幸事,至少不用惶惶終日擔憂別人什麼時候對自己下毒手。
許是入宮了極少能遇上知心的人,夏凝雪一時半會竟控制不住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過往之事,回憶着從前的姊妹情深還有與爹孃在一起的日子。蘇亦嵐默默聽着,心下已是百轉千回,夏凝雪的話似乎打開了自己塵封已久的一些記憶。
曾經何時,她也曾有過一個在旁人眼裡稱得上是和睦的家,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爹,一個雖處處與自己爭鋒相對但卻拿自己沒辦法的二孃,還有一個乖巧伶俐的妹妹。一種無法捉摸的思念漸漸襲入她的腦際,蘇亦嵐眸中含着淚水,熒光閃閃,旋即仇恨的火焰再次將那股思念壓下。她曾經很幸福,但是那幸福已經被那些無恥之人狠狠撕成碎片,再也沒有重新拼好的可能。蘇亦嵐心裡好似攛掇着一股股洶涌的火苗,嘴角微微掠過一絲冷笑,旋即神色如常,隔了片刻寬慰她道,“妹妹若是不嫌棄,只管喚我一聲姐姐,平日裡若是想家了,也時常來我宮裡多多走動,如何?”
夏凝雪獨處深宮,整日裡除了在煙霞宮內做着女紅繡些香囊外,平日裡極是無聊,故而今日纔會出來放紙鳶,孰料才第一次便又遇着那個極爲囂張跋扈的娘娘。好在有驚無險,遇着蘇亦嵐替自己解圍還待自己極是好,又聽着她對自己說出這樣溫馨的話語,爽朗笑道,“姐姐是宮中的大紅人,凝雪能認識姐姐便覺着欣慰,如今又聽得姐姐這樣一番窩心的話,真是感激不已。宮中素來閒暇之時多,又聽聞紫寧閣修葺一新富麗堂皇,妹妹改日定會前往姐姐的宮裡走走,只盼姐姐不要嫌我太叨擾?”
許是日頭漸漸上來,陽光比方纔更透着些熱度,夏凝雪粉白的臉上透着些紅暈,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寶石般熠熠生輝。不知不覺間二人竟說了許多,只是出來的時候有些長了,夏凝雪不捨地離去,時不時地扭頭看着蘇亦嵐揮着小手。
目送着眼前那個嬌小秀麗的身影漸漸遠去,蘇亦嵐看在眼裡,眸底卻是越發多的冷冽。眼前的清湖之上架着一座虹橋,漢白玉石堆砌而成,橋身底部的螭獸馭口處不斷噴涌出冒着白色浪花的小水柱,不管它們噴的有多高,終究是要匯入清湖之中歸於平靜。就像那些那些人,不管他們曾經如何叱吒風雲,自己定要讓他們爲他們曾經的行爲所負責。
妙雪攙着蘇亦嵐,二人肩並肩走着,細聲笑道,“娘娘不是說過,在這宮中不要輕易相信旁人嗎?如今不過一個才見過幾面的淑媛,哭哭啼啼了一陣,竟也讓娘娘亂了心神嗎?”
蘇亦嵐
忽然停下步子,宮裝長裙迤邐在地,斜倚着橋身望着沒有波瀾的湖水,抿嘴一笑道,“方纔她說的那些話,不管是真是假,確實有些觸動了我。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即便再如何戴着一副堅硬的面具,終會有內心脆弱的時候。況且看着她,我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年前的尹靈素,原來我也曾經是那樣少不更事,那樣天真無邪。”眸中閃過一絲恨意,右手不由得緊緊攥緊,“但是,我不想再做從前那個只能忍氣吞聲的尹靈素了。蕭子攸率兵北上,皇后處在容華宮如守着冷宮無異,朝政之中那些言官似是很無趣,分明是倪太后那個老婦人在背後操縱。既然他們都多次上表說我是一個狐媚惑主的壞女人,那我便如了他們所願。”
妙雪柳眉緊鎖,木訥地看着蘇亦嵐,心中打了個激靈,她的笑是那麼的絕美卻讓人聽出了冷意。蘇亦嵐感覺到她的眼神有些異樣,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幾下湊在她耳畔挑眉道,“戲纔開始,難道你不想演了嗎?若是想退出,我不攔你。”妙雪往後一退,抽開身子笑道,“妙雪只是覺着皇上對娘娘用情之深,娘娘不怕將來會後悔嗎?”
蘇亦嵐心中一擰,神色仲怔不寧,旋即美目冷笑道,“我從來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因爲我已經沒有選擇,他們也定不會容得這世上還有一個蘇亦嵐。若是我此時選擇退縮了,我便是真的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我承認有的時候自己也會被他的柔情蜜語所打動,然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懵懂的少女。我想要的,絕不會輕易罷手!”瞥一眼安靜的四周,接着說,“瞧我,本來說要去容華宮看看皇后娘娘,如今卻遇着這樣的事,日頭漸漸上了,咱們趕緊去吧!”
妙雪微微一愣,生怕是自己聽錯了,黑眼珠烏溜溜地轉着,脫口問道,“娘娘這是要移駕容華宮嗎?”卻見着蘇亦嵐眸中堅定,徑直碎步朝容華宮的方向走去。袁成熹經刑部審問之後,人證物證,鐵證如山。倪太后再有心欲保他卻也只能裝着頭風加重臥病在榻,畢竟流言似水,民心不可逆,即便袁成熹是國丈卻也只能對自己所犯貪污受賄之事也供認不諱。
袁竹汐此時正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般,整日呆宮裡以淚洗面,清瘦了許多。皇上歷來雷厲風行,極是厭惡這等見不得人的罪行,怒氣橫生欲下旨秋後問斬,無奈宰相爲首的右派極力上奏反對才遲遲沒有動手。袁竹汐本來就懷疑是少主在皇上面前說了些詆譭袁大人的話,前不久又被少主誣陷百口莫辯,此時少主前去只怕那袁竹汐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行爲。
蘇亦嵐覺着手中空空的,轉身望着妙雪淡聲道,“怎麼還不跟上來?”妙雪面露難色,雙腳好似縛上千斤重的巨石怎麼也挪不動,支支吾吾道,“沒事!”話畢小跑着上前挽着蘇亦嵐的手,心裡卻是沉甸甸的,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