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個白癡!嘴角毫無笑意地牽了牽,慕容九州向前跨上幾步,已在斷崖邊緣。
本來想把蘇傾國支得越遠越好,眼下只有冒險一搏了。
他慕容九州,絕不容任何人禁錮。
一株粗長藤蔓頑固地在靠近崖頂的岩石縫隙裡紮了根,枝葉繁茂,直垂十餘丈,下面,是凸出懸崖的大小嶙峋怪石。成敗與否,就靠這根藤蔓和他的運氣。
慕容九州長吸一口氣,彎下腰。
「慕容,你跑那麼前面幹什麼?危險啊!」蘇傾國的大喊猛地響起,衣袂掠風聲隨之飄近。
被這白癡纏上,就別想逃了。慕容九州不假思索去抓藤蔓,急過頭,腳底在片長滿青苔的石頭上打了個滑,還沒來得及叫聲糟糕,整個人頓失重心,向前跌了出去。
天翻地覆間,身體急速下墜,白雲輕霧立刻充斥眼前,山風凌厲颳得他雙耳生疼,隱約聽到上方有人一聲清叱。血紅長鞭驀然撕開雲霧,靈動如蛟龍,卷繞住慕容九州,隨着蘇傾國腕底使力,慕容九州已被拖至蘇傾國身邊。
一手握着藤蔓懸立空中,一手勾住慕容九州腰身,蘇傾國邊搖頭邊嘆氣。
「要不是我在這裡,你就摔成肉餅了。唉,你看你,年級也不小了,解個手居然還會掉下山,真笨。」
慕容九州雙手掌心冷汗猶在,瞪着蘇傾國,一個字都說不出。
這一折騰,兩人回到林間小居時,天色已漆黑如墨。蘇傾國房內燭火昏黃,蘇璇早擺好了滿桌子的飯菜糕點,正伺候兩人進食,仇若痕和楚信登門求見。
「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找我麼?」吃到興頭上突被打斷,蘇傾國很不高興。
「蘇師叔莫怪,事關重大,我和仇師兄等不到明天。」楚信心直口快搶着回話,目光炯炯卻盯住仍在慢條斯理咀嚼食物的慕容九州,上下審視。
「楚信,你老盯着慕容先生看什麼?」蘇傾國板起臉。
爲免玄天府里人多嘴雜走漏風聲,他在歸途中就提醒蘇璇和蘇磯,千萬不能泄漏慕容九州的真實身分,之前向衆人介紹時也只說此人姓慕名容,是路上認識的朋友。
至於蘇磯暗地裡出主意,讓他替慕容九州易容掩人耳目,蘇傾國只考慮了一口茶的工夫,便用力搖頭。那麼好看的皇帝,喬裝了,還有什麼看頭?啊,說起來,楚信這傢伙,是不是也覺得皇帝長得不錯?
一陣乾咳把蘇傾國從胡思亂想里拉回魂。仇若痕皺眉道:「蘇師叔,您回來的路上,沒有留意到這兩天各州府剛貼出的皇榜嗎?」
蘇傾國也皺起了眉頭,「跟我不相干的東西,我沒興趣看。」再則一路上怕有追兵,蘇磯走的盡是偏僻小道,皇榜肯定沒見着,若說黃狗,鄉野間倒是撞見不少。
仇楚二人聽到這意料之中的答案,各自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突然聽到一個低沉動聽的男人嗓音慵懶響起:「皇榜,寫了什麼?」
慕容九州終於放下筷子,轉臉擡眼,一掃仇若痕和楚信。
被他冷銳犀利的眸光掠過,仇楚二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定了定神,向蘇傾國道:「蘇師叔,皇榜上說太平皇爺慕容九州弒君篡位,還意圖謀害太子慕容真,幸虧太子真早有防備,留了替身在宮中,逃過此劫。
「現賀蘭侯爺奉原皇后懿旨起兵勤王,匡復正統,不日將擁太子真登基。」
「那究竟跟我又有什麼關係?」蘇傾國興致缺缺。
「本來是跟蘇師叔您沒半點關係,只不過——」仇若痕轉身,看着慕容九州苦笑。
「賀蘭侯爺如今代皇攝政,通令天下捉拿篡位逆賊慕容九州與其黨羽。皇榜上的頭像,卻偏偏像極了這位慕容先生。」
慕容九州筆直端坐,紋風不動。唯有神色微一僵,雙眼冰凝如烏石。
楚信滿臉嚴肅道:「蘇師叔,您結交什麼朋友,我和仇師兄不敢過問。可慕容先生倘若繼續留在這裡,遲早會給玄天府帶來滅頂之災,師叔,請您三思。」
「你們要我趕他走?」蘇傾國總算明白了這兩個師侄此行目的,斷然回絕:「不行!」
楚信也急了:「蘇師叔,這事要傳揚出去,玄天府上下都得遭殃。您就別再耍小孩性子,呃……」被仇若痕撞了一手肘,他登時消聲。
完了,他怎麼一下子口不擇言,說了蘇傾國最不樂意聽的話?
果然,蘇傾國本來就板着的臉又拉長了三分,哼道:「你們不用多說了,也別亂猜疑,他只是慕容,不是什麼皇爺逆賊。」手一揮下了逐客令。
仇楚二人只好不情不願地走了,尋思着得連夜約束府內所有弟子僕役守口如瓶。
蘇璇暗中一吐舌,藉口去準備洗澡用具,識相地退下。
所有腳步聲都出了聽覺範圍,慕容九州依然面無表情地坐着,連姿勢也沒有改變一下。
「你沒事吧?」蘇傾國抓起塊茯苓膏,眼睛卻一直注意着慕容九州,有點擔心。
慕容九州脣角一牽,終於冷笑着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賀蘭,你們姐弟倆裡應外合早就想篡奪我金盛江山,那假太子想必也是一早已經找好的,助我篡位,借我的手殺死慕容四海,騙我兵符,呵!也真難爲你們賀蘭家忍耐多年了。」
他自認精明,結果卻還是替賀蘭聽雪姐弟做了嫁衣裳。
蘇傾國眨着眼,雖然聽不懂慕容九州在嘀咕什麼,可看男人表情,也清楚慕容九州心情糟糕透頂。
換成任何一個人,知道自己被舉國通緝,都不會高興。
「你就放心待在玄天崖好了。」他三兩口吞下茯苓膏,又拿過塊梅子醬千層酥餅,很慷慨地安慰慕容九州,「有我保護你,誰也沒辦法把你抓走。」
「呼!」一拳飛來,直奔他面門。
沒有半點內力的拳頭當然毫無殺傷力,蘇傾國渾身也不見動彈,陡然連人帶椅子輕飄飄地滑退三尺,避過了慕容九州清風拂體般的攻擊,奇道:「你怎麼又生氣了?」
慕容九州鬆開捏得發白的拳頭,怒視蘇傾國,十二萬分地想將這個害他淪落到此地步,還在說風涼話的白癡揍到不再囉嗦,可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他用力吐出一口氣,強逼自己鎮定下來,冷笑道:「你硬把朕帶回來,不就是怕朕會對玄天府不利?如今朕已經不是皇帝,也威脅不了你,留着朕,只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你還要朕待這裡做什麼?」
「這……」蘇傾國猛摸下巴,想了想,道:「不留下來,你要是下了山被人抓走怎麼辦?」
「朕是死是活,跟你有什麼關係?」
蘇傾國愣住。沒錯,皇帝跟他的確非親非故,連朋友都算不上,說是仇人倒像個十足。
仇人這字眼剛閃進腦海,蘇傾國胸口就好一陣發悶,再想到皇帝如果真的被抓到,像戲文裡那些囚犯一樣,被人一刀砍下人頭落地,他喉嚨裡越發堵得難受。
嘴裡咬了一半的酥餅全沒味道,他對着慕容九州滿含厭惡痛恨的臉容發了半天呆,沒精打采地起身拉開門,衣角幾閃,已湮沒夜色之中。
走了?慕容九州一喜,這可是逃跑的好機會。出屋沒走出幾步,就被林間兩個穿着玄天府弟子服飾的年輕人,很客氣地攔住去路。
「慕容先生,夜深,請回屋休息。先生若有閃失,小人擔當不起。」
話說得再恭敬,監視意圖不言而喻。慕容九州眼角微瞥,附近影影綽綽,還有不少人在林中走動,這陣仗擺在眼前,根本逃不了。
他冷着臉走回屋內,吹熄了蠟燭,將自己合衣投到牆角加設的小木牀上。在窗縫透進的幾縷月光裡睜着眼睛,想了半天脫身之計,睡意漸濃。
朦朧欲睡間,隱隱覺得有人靠近牀邊。他登時警覺,扭頭,不出所料看到蘇傾國去而復返站在牀頭,手裡還拎了個小布包。
「你的牀在那邊。」慕容九州冷冷一指對面。
「我知道。」蘇傾國笑着放下布包,裡面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罐。
看到慕容九州面露疑惑,他打開個小瓶,一股清涼藥味直衝兩人鼻端。
「這些都是府裡最好的傷藥,用了包管不會像上次那麼痛。慕容,今天我想——」
「閉嘴!」慕容九州氣到發抖,實在想不通自己怎麼會倒了八輩子的楣,被這個白癡糾纏上。揮手將牀邊的瓶瓶罐罐全掃到了地上,盯着蘇傾國雙眼一字一頓道:「再胡言亂語,朕從此絕食,殺不了你,逃不了,要餓死自己,還不算難事。」
「我……」男人眼裡不容置疑的決心,告訴蘇傾國所言非虛。他乖乖閉上嘴,轉身像片輕巧的樹葉飄到了自己牀上,拼命摸下巴。
唉,皇帝的脾氣就是大,連話都不許他說完。他不過是想試試自己被進入是什麼滋味嘛……可惜了那些上好膏藥。
算了,睡覺睡覺。一閉眼,徑自夢周公。
聽着蘇傾國沒多久就鼻息微微入了夢鄉,慕容九州經這一鬧,哪還睡得着,近黎明時才強迫自己合目休憩。
這一覺醒來,屋內已經灑滿斑駁陽光,滿地的瓶罐碎屑業已收拾乾淨,蘇傾國牀上被褥迭得十分整齊,人卻不在。慕容九州剛落地,房門一響,蘇璇端了臉盆毛巾進來。
雖然回玄天崖途中都是她在伺候,但之前受刑的陰影仍在,她一直對慕容九州心存畏懼,不敢跟他說話,默默地服侍慕容九州梳洗妥當,又奉上糕點茶水。
難得蘇傾國不在他耳邊囉嗦,慕容九州心情總算好了些,慢慢喝着茶,忽然微挑眉,擡頭望向門外。
一個青衫緩帶的清俊男子正悠閒地穿過林子,踏進屋。看到慕容九州時,男子似乎有點驚奇,卻依然面帶微笑地朝慕容九州點了點頭。
「方先生,你怎麼來了?」蘇璇忙着招呼男子落座。
男子輕笑,令人如沐春風,「昨晚傾國來找我,還拿走我一堆辛苦煉製的膏藥,說要跟喜歡的人一起用。呵呵,我就想着這孩子出趟遠門,居然把媳婦帶回來了。今天特地過來看看,是哪家的千金讓這孩子開了竅?」
「啊?」蘇璇正斟着茶,聞言手一抖,險些燙傷自己。
她的小祖宗到底是怎麼跟方先生聊天的啊?竟讓方先生以爲府宗帶回來的是個女孩子?
偷眼一瞄慕容九州陰冷的俊臉,她又連打幾個哆嗦。
「怎麼,受涼了?」方先生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溫言道:「我幫你把下脈。」
蘇璇趕緊搖頭,剛想說自己沒事,一個年輕清朗的聲音倏忽飄進。
蘇傾國衣袂翩飛,身形晃了兩下便已越林入內,抓起塊核桃雲片糕,填下剛練完功空空如也的肚子,才朝方先生笑,「你來得正好。我還想去找你再討些膏藥呢。」
男子玩味地微揚了揚眉,「那些藥,你難道一晚都用完了?」
「哪有,全被他生氣打爛了,我還沒用上。」蘇傾國委屈地一指慕容九州。
氣氛立時詭異。
方先生看看滿臉鐵青的慕容九州,再看看蘇傾國,試探着問:「你跑來跟我要那些膏藥,是想和……他……用?」
蘇傾國終於也瞧出男子神情有些怪異,反問:「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方先生吐出口悠長氣,恢復了溫煦笑容,道:「你昨晚可沒告訴我,你帶回府的是個男人。」
「你昨晚也沒有問我帶回來的是男是女啊!」蘇傾國聳聳肩,還想再說話,可一看慕容九州的臉色,他話鋒一轉下起逐客令。「方歌涯,我還要帶慕容出去遊後山,你回去吧。」
方歌涯笑了笑,起身將出屋時驀然回頭,深深打量了慕容九州一眼後,對蘇傾國道:「截脈時日若是過長,必傷氣血,你可不要害了他。」
他走後,蘇璇也收拾了碗筷告辭。
慕容九州看向蘇傾國,冷笑道:「你是不是打算把朕被你折辱的事情見一個說一個,讓朕丟盡顏面才肯罷休?」
「我哪裡有折辱你?」蘇傾國一愣,想問爲什麼兩人一起做那事,慕容九州卻將之當成了天大的侮辱。可有過幾次前車之鑑,他心知再提,只會讓男人更生氣,也就忍住了沒問,心思卻還在方歌涯最後那句話上打轉。
練成截脈手後,他還是初次在別人身上用,想起方歌涯的警告,不禁有點惴惴不安。略一遲疑,他道:「慕容,我如果替你解開經穴,你能不能答應我別逃走?」
慕容九州心頭一陣狂喜,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淡淡道:「朕答應你不走。」
蘇傾國歪着腦袋,對慕容九州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才失望地搖頭。「你說謊。」
這白癡,怎麼該蠢的時候反而偏偏機靈起來?慕容九州暗自咒罵,悻悻不出聲。
男人又不高興了……蘇傾國嘆着氣,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皺了半天眉頭,還是把慕容九州拖出了屋子散心。
一路上看似風平浪靜,各個隱蔽處卻都多了人值守。慕容九州邊裝作觀賞風景,邊默記着方位關卡。
繞過碧寒泉,前方水聲潺潺,一道溪流橫臥眼前,幾個婦人正在岸邊洗衣,還有三五孩童奔來奔去,玩得正酣。見到蘇傾國,那些婦人都停下手裡活計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跟這個最得大夥寵愛的小府宗閒侃起來。
慕容九州站在一旁,冷眼觀測此處地勢。突然衣襬被人扯了下。
他低頭,一個走路還有點東倒西歪的小女娃,正在他腳邊摘着無名野花。
「叔叔,給你。」小女娃看見他,胖嘟嘟的小手舉高了已經摘到的幾朵小花,稚氣地朝他笑。
他慢慢蹲下身,摸着小女娃圓圓的臉蛋。
「好癢,叔叔。」女娃笑得露出幾顆奶牙。
小孩子,就是可愛。慕容九州也微微笑了,撫摸着女娃臉蛋的手緩緩往下,滑向女娃纖細的脖子,猛地用力扼緊。
「叔——」聲音被卡在喉嚨間,女娃的臉,頃刻青紫。
一聲大喊陡起,慕容九州震了震,鬆開了扼着女娃脖子的手。
無形勁風已隨之襲來,宛如千鈞大錘,重重地砸上慕容九州胸口,將他整個人凌空擊飛。蘇傾國情急下一掌拍出,就立刻暗叫糟糕,縱身一躍,半空中接住了慕容九州,飄然落地。
男人面如金紙,已經陷入昏迷,血兀自不斷從嘴角溢出,將衣襟染成大片猩紅。
他真是笨蛋,居然忘了慕容九州被他截脈封穴,使不出半點內力,根本禁不住這一掌!蘇傾國一邊暗罵自己,一邊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小居,叫正在灑掃的蘇璇趕快去請方先生。
把脈、鍼灸、推宮過血、開藥方……等方歌涯慢條斯理地寫完最後一筆,已經在屋裡來回兜了十個大圈的蘇傾國終於停步,看了眼牀上慕容九州微弱起伏的胸膛,轉頭眼巴巴地看着方歌涯:「他沒事吧?」
方歌涯清俊的臉難得沒笑容,平平道:「我也來打你一掌,打到你吐血,你說有沒有事?」
「我忘記他功力受制了。」蘇傾國低頭,悶悶不樂。
這孩子……方歌涯無奈地搖頭,將藥方交給蘇磯和蘇璇去煎藥,皺眉道:「這傷多調理些時日便無礙。不過他體內似乎還有蠱毒,雖然暫時還不會發作,要想徹底拔除卻得費番手腳。」
「蠱毒?」蘇傾國即刻想起了自己硬給男人喂下去的那顆「忠魂蠱」,腦袋又往下低了三寸,囁嚅道:「那個,好像是忠魂蠱,咳,方先生,你一定能替他解毒的是不是?」
見蘇傾國一副心虛的模樣,方歌涯用後腦勺也想得到這個蠱毒多半跟蘇傾國脫不了關係,想責怪兩句,可對着垂頭喪氣的蘇傾國卻又發不出火來,反而拍了拍蘇傾國肩膀安慰道:「知道是什麼毒就好辦。」
他收拾起竹藤藥箱出了屋,留下蘇傾國對昏迷不醒的人發呆。
這回,慕容肯定會更討厭他了。蘇傾國盤膝坐在慕容九州身旁,懊惱地猛摸下巴,忽地看見慕容九州緊閉的雙眼動了動,甦醒的預兆。
他飛快地飄下牀,倒了杯清水,又飛快飄回到原先的位置,對剛睜開眼睛的人笑咪咪地道:「慕容,要不要喝水?」
慕容九州眼神有瞬間迷惘,須臾憶起了暈厥前的情景,冷冷看着蘇傾國。
「不渴?那要吃什麼?蓮心豆沙包子?三鮮芙蓉小餛飩?」
蘇傾國一點也沒留意男人蒼白的臉逐漸發紅,還在一樣樣數着自己平時最愛吃的點心,聽不到慕容九州回答,他想了想道:「要不,我下山去買老田家的滷水澆頭面給你吃?他家的香爆魚啊!你一定會喜歡——」
「你!」慕容九州早決定不再跟這白癡多囉嗦的,可還是忍無可忍地低吼一聲,嗓眼一甜,連吐兩口瘀血。「你……」
「慕容,你想跟我說什麼?」蘇傾國忙給男人擦去嘴邊血跡,低頭,清清楚楚地聽見慕容九州在他耳旁喘息着,吐出他聽得最多的兩個字。
蘇傾國有點難過,安靜了一會,輕聲道:「慕容……」
慕容九州合着眼,根本不理睬他。可蘇傾國似乎不放棄讓他開口的打算,連着叫了他好幾聲,慕容九州終於不堪騷擾地睜眸。
已經衝到嘴邊的怒叱在看到蘇傾國清澈又專注的目光時窒了窒,隨即被咽回腹中,無力感油然而生。對這什麼都不懂的傻子,再罵,也不過白白氣壞自己。
蘇傾國笑一笑,運指如風,飛快拂過慕容九州身上被封的各處經穴,迎着男人驚訝的神情道:「你自己運功調理的話,傷勢癒合起來會快許多。慕容,只要你別逃走,我以後都不會再來封你內力的。」
慕容九州深沉地看了蘇傾國片刻,嗤笑着移目。「有你整天看着,朕能逃得掉麼?」
蘇傾國聽懂了男人笑聲裡的不甘和悲憤,心裡一陣悶,呆了許久纔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問道:「對了,你爲什麼要殺那個小女孩?」
他知道皇帝對他沒什麼好氣,可不至於把怒氣撒到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身上吧?
慕容九州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冷笑道:「朕的事,不用你管。」
碰了個大釘子,蘇傾國也不氣餒,還想再追問,蘇璇端着剛煎好的湯藥入內。慕容九州卻也爽快,就着蘇傾國的手喝完滿滿一碗藥汁,倒頭便睡。
蘇傾國守着人,百無聊賴地坐等暮色漸濃,忽然輕蹙了下眉頭。
林外,盡是腳步聲。他可不想讓人來驚擾慕容九州休憩。
「蘇璇,你留這伺候。」話音未落,人影已從蘇璇眼前消失。
百餘玄天府弟子正朝林子走去,見到倏忽現身的府宗,齊齊止步。
「蘇師叔,大夥兒正想上門求見。」走在最前面的仇若痕拱手道:「弟子們懇請府宗,讓慕容先生下山。」
蘇傾國沉着臉。「我說過不行。他——」
仇若痕難得打斷蘇傾國,面色凝重地道:「慕容先生是什麼人大夥可以不計較,可今天他差點殺了殷師弟的女兒,日後難保他還會不會再對別家孩子下手。師叔,難道您就放任他殘殺府裡的人?」
「府宗,您留着慕容先生這禍害,叫我們怎麼安心?」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越衆而出,懷裡抱了個孩子,睡得沉沉的,頸中猶自殘留指痕,正是白天險些喪命慕容九州手下的那小女娃。
被大人說話聲吵到,女孩睡眼惺鬆地一醒來,便放聲大哭。
其它弟子雖然沒再多說,但各自臉上的表情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蘇傾國,大家都不滿慕容九州的存在,否則,也不會一起來向他請命。
夜幕徹底籠罩了小屋,鳥雀啁啾忙着歸林。
蘇璇點起蠟燭,聽到窗戶上陡地一響,似有什麼東西撞了上來。
回頭,隔着窗紙見一頭大鳥正在窗外撲騰。她心想多半是這鳥兒飛得急,誤撞上窗戶,也沒在意,過去拍了幾下窗子,驅趕大鳥。
牀上一直閉目假寐的人卻霍然張開雙目,盯着大鳥逐漸飛遠的影子,慢慢浮起縷笑意。
他等的人,終於快來了。
林中,蘇傾國跟府裡弟子對望半天,眼看月鉤上梢頭,他吐了口長氣,轉身往回走。「等慕容先生養好傷,我會讓他離開玄天崖。」
仇若痕等人沒想到蘇傾國答應得這麼幹脆,一愣後連忙大拍馬屁。「蘇師叔英明。」
蘇傾國頭也不回,哼了聲:「到時我也跟着慕容先生一塊下山,你們總放心了吧?」
他窩着一肚子悶氣回到屋裡,叫蘇璇快去準備晚飯。往牀邊一坐,搖了搖慕容九州肩頭。
「幹什麼?」慕容九州本就沒睡着,不耐煩地轉過身。
本來想好了滿腹言語,可面對男人形之於外的冷漠,蘇傾國不由語拙,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慕容,你不要再討厭我好不好?」
慕容九州瞪着他,直覺這白癡又要開始新一輪的嘮叨。想不搭理,但轉念間想到救兵將至,不如虛與委蛇敷衍下這白癡,讓蘇傾國放鬆警惕,不再時刻監視着他,便微微點了點頭。
「真的?」蘇傾國睜圓了眼睛,見慕容九州再次一點頭,頓時心花怒放,鬱悶一掃而空,興奮地道:「慕容,等你傷好了,我們就下山!啊,不對,還得等方歌涯替你解了忠魂蠱才行。」
慕容九州一凜,倒是被蘇傾國提醒,記起自己體內還埋着個大禍根。
那天事後他雖然及時服了談笑留下的解藥,但那忠魂蠱本是用來控制異己,解藥只能暫時剋制毒性。
要想根除蠱毒,只有儘快找到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