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思思而言,雷傲的死亡是個好事來着。
因爲殺他的“必須”是夏人。黑苗族不但不會來找思思的麻煩,反而會鄭重地邀請靈族聖女,共商反夏大事。
宣慰使藍天闊被嶽紅翎刺殺導致失去了的造反藉口,忽然之間再度有了。
黑苗族長雷振堂夜間廣發英雄帖,遍邀各族,匯聚大理。
意思是既然夏人會殺我兒子,那你們也逃不過,何不一起反他丫的!
誰都知道這只是個藉口,但必須有這麼個藉口。
本來就有一羣土司野心勃勃,想趁着現在大夏風雨飄搖之際建國獨立,缺的是百寮更加廣泛的共識。
靈族這種“小族”反對倒是小事,還有親夏的白苗、瑤族等等許多大族也持反對態度,大意都是覺得現在和自治也沒什麼區別,老子又不想立國,非要造反是脫褲子放屁,宣慰使魚肉百姓是怎麼來的大家自己沒數嗎,你雷振堂沒有三七分賬嗎,好意思說?
思思更認爲這不過是黑苗藉機整合各族的野心,一旦真的聚勢聯盟起兵,蜀郡派兵“鎮壓”,戰爭過程之中就很容易造成整合,令出最強者,最後披一件黃袍,大理國就出來了。
雷振堂可是苗疆少有的亂世榜上人物,地榜二十八,比王道中還高少許,他在苗疆威望極高,勢力很大,加上時無定暗中協助,完全有做這種事的資格。
不過思思這個想法倒也沒得到白苗等族的共識,他們只是覺得造反對自己沒有好處。
各有各的想法,苗疆風雲涌動已經好幾個月,黑苗在各族之間合縱連橫很久了。
原本已經到了氣氛最緊張的時候,從趙長河入喜洲之時民衆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苗疆民衆對夏人的不滿已經溢於言表。黑苗這邊只差最後幾族共識談妥,屆時振臂一呼,拿宣慰使祭旗,就順理成章地反了,靈族這些小族只能無奈脅從。
此時嶽紅翎逃亡苗疆,巧遇思思,思思得知嶽紅翎在被時無定追殺,悄悄收留,曾經因爲假扮過嶽紅翎而不太友好的氣氛煙消雲散,反倒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姐姐妹妹叫得親熱無比。
呆了一段時間後,嶽紅翎瞭解到了此地現狀,一個不忿宣慰使魚肉百姓,一個不想被脅從造反,姐妹倆一拍即合,思思假扮嶽紅翎吸引牽扯時無定的注意力,嶽紅翎潛伏大理刺殺藍天闊。行動當日,趙長河踏入風雲之中。
藍天闊既死,黑苗振臂一呼的造反理由忽然消失,然而他們箭在弦上,是不可能停的。
雷傲遇刺,就成爲了最佳的理由,甚至比反宣慰使的理由更好。
雷傲是一族少主,遇刺可是嚴重的政治事件。白苗等族同樣也會認爲,雷傲平時也沒什麼劣跡,既然夏人會殺雷傲,那是不是也會殺自己?
當然大家也不傻,雷傲是誰殺的,萬一是雷振堂爲了野心弄死自己的兒子呢?這可得先調查個清楚。
次日,圍繞蒼山洱海討飯吃的十幾個族羣領袖應黑苗族長雷振堂之邀,匯聚大理。
思思作爲靈族領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她帶了一小隊人手前來赴會,左右兩名護法,一男一女,是以前別人沒見過的生面孔。
自然是趙長河與傷勢基本好轉的嶽紅翎。
趙長河依然是思老耶打扮,嶽紅翎穿了一身藍色的靈族服飾,特意挑選了不露腰款,但肩直腰挺的意外看着也很妖嬈,於是臉上被趙長河惡意抹得很醜,就是不想讓別人盯着她看。
踏入廳中之時,氣氛很是肅殺。
千人在殿,密密麻麻,雷振堂坐在主位,面前是一個白布覆蓋的擔架,躺着雷傲的屍首。
很多人都圍在雷傲屍身邊上檢視,最終又搖搖頭退開,回到自家族羣的隊列裡。
思思趁機問相熟的一位族長:“盤姐姐,情況怎樣?”
盤,瑤族十二姓之首,瑤族族長盤婉。這是一位風韻婦人,已經年近四十了……敢情思思這是見誰都是姐姐。
此時盤婉神色凝重,低聲道:“確實死了,我親自驗過,沒有發現蠱術或者其他異術僞造的跡象,是真屍體。”
思思怔了怔,皺眉道:“還真殺了親兒子啊……”
盤婉問道:“雷傲之前是不是剛從你的山寨離開?”
“是啊,我可沒殺他啊。”
“不是說伱殺的,雷族長也沒這意思。”盤婉看了她一眼:“但這就意味着,上千黑苗族人見證了夏人刺殺。”
思思不屑道:“都是他們的人,說是誰刺殺就是誰,這也能作證據的嗎?”
“但刺殺者被當場捉住了,確實是個夏人,還是蜀郡有官職在身的,說是叫齊思遠。”盤婉努了努嘴:“喏,那邊。”
趙長河一家子轉頭看去,果然看見在角落裡一羣黑苗人押着一個黑衣夏人跪在那裡,神色萎靡地低着頭。
齊思遠是蜀郡劍客,倒是有點名氣的,按照這麼看,好像是板上釘釘的蜀郡派人刺殺雷傲。
趙長河反倒吁了口氣,不是李肆安栽了就好。眼下看上去好像事變與李肆安無關,趙長河最擔憂的點放下了,便道:“這麼假的藉口到底能騙誰啊,蜀郡爲什麼好端端要殺雷傲,就算要殺爲什麼要當着上千兵馬的面強行殺,哪來這麼蠢的刺客?”
思思遙望那邊的擔架白布,眼中若有深意:“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是真的。這裡不是誰都讀過書,腦子發熱的莽漢纔是多數。”
趙長河怔了怔,這倒是哦,總是把大家想得都各有思想,其實百寮大多是山間獵戶或牧民,對於案件背後這種細節上的東西真不會想太多的,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雷振堂要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他想了想,湊上擔架前去看屍體。
此時廳中的嘈雜已經漸漸平息,大部分人想看的屍體也看完了,那邊當場抓獲的齊思遠擺在那裡,事實清晰,已經沒什麼需要多瞭解。雷振堂靜靜地看着廳中各自歸位的各家族長,淡淡開口:“諸位現在可曾看清了?”
盤婉道:“不妨讓這兇手交待幾句,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邊有黑苗人揪起齊思遠的頭髮,齊思遠擡頭,神色居然還很倨傲:“翟太守恨雷傲供應的翡翠成色差,派人申飭過幾次,雷傲依然故我,讓翟太守覺得威嚴受到了挑釁,便派我來給他個教訓,必須當衆!大夏天威,豈是你們這些異族蠻子可以挑釁?”
廳中瞬間一片洶涌:“操,欺人太甚!”
“反了他吧,他翟牧之有什麼了不起!”
“翡翠成色爲什麼差他們心裡沒數嗎!”
連盤婉都搖了搖頭,心中還挺信這話的,這還真有可能是夏人官僚會做出來的事。
雷振堂看着激憤的羣情,眼裡微有笑意一閃即逝,極爲沉痛地開口:“諸位,自先王被夏龍淵詭計暗害,大理國除,各族四分五裂,夏人欺壓我等數十年了。這些年來大家過的什麼日子,也不用我來說,藍天闊上任才一個月,找你們要了多少女人?連妻女都不放過!”
“現在輪到我兒子!”
“哪天也會輪到你們兒子!”
“這種做人奴隸的日子,我雷振堂不想過,你們還想繼續過嗎!”
語氣洪亮,煽動力十足,廳中正有熱血沸騰的應和之勢,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這死人壓根就特麼不是你兒子,你在這裡喊個啥呢?”
雷振堂聲音都卡在了喉嚨裡,勃然大怒:“你是何人!”
立刻有左右湊上,低聲對雷振堂介紹這個昨晚山寨前大放異彩的靈族護法思老耶。
雷振堂冷笑道:“原來是靈族護法,閣下劍術高明,聽說和中土接近?”
“我是什麼人重要嗎?”趙長河壓根不搭這茬:“這是不是你兒子才比較重要吧?”
雷振堂一拍椅子扶手,憤然站起:“我還能認不出自己親兒子?”
“那就怪了。”趙長河捏着死者的雙頰,撬開了口:“據我所知,你兒子掉了顆牙,可這死者牙口完好……哦,有點蛀。這種牙的技術不錯啊,雷族長能不能傳授一下大家?”
廳中忽然鴉雀無聲。
死者咽喉中劍,驗屍的人都沒人吃撐了去撬他閉合的嘴巴。
可這人怎麼會想起這個的……更奇怪的是,他在沒撬開的時候就已經篤定是假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