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麼一問，就連趙長河都在懷疑瞎子是不是在助攻。這來得也太是時候了，還恰好在皇甫情提議玩英雄救美之後。
就連戰鬥表現也有點像是手下留情，她大佔上風的，完全可以再追加攻擊，但卻很給面子似的直接撤了。
非要解釋的話，可以解釋爲不想引來飄渺與四象纏上，所以一擊不中便即遠揚。但這個解釋是不是稍微牽強了點，死瞎子何等人物，在大部隊到來之前該有足夠自信秒人了，有必要那麼忌憚小心嗎？
所以真相大可能只有一個：這是夜無名與趙長河合謀在演英雄救美。
得出這個答案的趙長河人都傻了，合着死瞎子不是在助攻，是在挑撥纔對！
這挑撥是很難解釋的……自己和瞎子以前確實是一夥的，好幾次戰鬥中都是瞎子負責壓制夜九幽，自己負責其他人，夜九幽對此極爲了解。更實錘的是，以前夜無名也確實表現過對趙長河輕薄夜九幽這件事很感興趣，她有幫忙演戲的動機！
一旦被夜九幽質疑如今背地裡還是合夥在演戲，這幾天的情感攻勢便要立刻崩盤。
事實上如果沒有瞎子這一手，夜九幽強行解析銘文被反噬受傷，自己及時出現幫個忙，就足夠讓攻略進度暴漲一截的，根本不要畫蛇添足。被這麼一搞反而黃泥巴掉褲襠裡了，夜九幽那麼孤僻多疑的人，會怎麼看？
怎麼辦？
見趙長河被自己一句話說傻了的樣子，夜九幽目光在他臉上轉悠了好幾圈，終於噗嗤一笑：“怎麼，這幾天伶牙俐齒油嘴滑舌，現在啞巴了？”
既然他喜歡看這種更有人味兒的模樣……那就這樣吧。
夜九幽：“？”
趙長河起身笑道：“連朋友都不這樣，那情侶之間就更沒有這樣對坐的了。所以無論是朋友，還是你希望的什麼……走，我們去吃早點。”
“我們回去打一架？”趙長河說了一句，迎着夜九幽瞬間變得奇怪的目光，忙解釋：“不是指牀上……”
“朋友？”
夜九幽底子太強，傷勢並不重，在藥物與回春訣的輔助之下，不需要多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還稍微有些無力。趙長河便收起行功，把她扶正坐好，說道：“所謂幫你，無顏居功，要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受這次傷。”
夜九幽很平靜地坐在他面前，遞過自己的那份譯文：“你給飄渺。”
“總是這樣面對面盤坐對談的樣子，過於嚴肅刻板了……凡人朋友之間談事兒都是吃着早茶什麼的閒聊，我們現在這關係，還……”
“謝謝。”趙長河忽然說了這麼兩個字。
走神地放下杯子，嘴角便沾着一抹牛奶。身邊趙長河極爲自然地伸手替她抹去。
夜九幽：“……”
夜九幽也想到了這後半句……她現在都快忘了當初他直球表示“我打你主意”的時候，自己是被他用什麼藉口岔得沒有反對的。
趙長河笑：“是我希望的。”
夜九幽面無表情：“是不是想說我本不需要化妝，卻也化妝給你看了，所以不需要吃飯，也可以陪你吃飯？”
夜九幽果然沒有抗拒他的力量，任由他治療。兩人沉默了一陣子，夜九幽才續道：“如果夜無名在挑撥，說明她怕伱我真的同心。夜無名竟然也有怕的時候……”
但不管走到哪裡……街上這樣的戰局，還是好懷念。
“哪怕被別人用看我妻子的目光看着？”
“是……我很喜歡當年的江湖。曾經覺得失望，可如今回憶很美。”
如果說被人信任的感覺很好，那麼有人關心的感覺呢？
夜九幽站起身來，對鏡看了一眼，抹去嘴角的血跡。鏡中人因傷而更加蒼白無血色，此前塗抹的腮紅脣脂都像是失去了意義，夜九幽看了好一陣，慢慢取出脂粉，給自己補妝。
有人膽邊生毛，都已經在喊“親一個”了……
“何必明知故問。”夜九幽嘆了口氣：“有時候我覺得你比波旬可怕多了，我從沒有這兩天這樣心煩意亂過。”
起初趙長河也不見得信任她，沒什麼好說的。
旁邊傳來夜九幽的聲音：“你很喜歡這場景？”
但今天的夜九幽沒有這兩天那麼明顯的情緒波動了，依然平靜：“還是長安？”
趙長河心中泛起怪異的感受，該不會瞎瞎在大氣層，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那她圖啥呢？
算了，哪有那麼多千層餅。瞎子在想什麼本質上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這是夜九幽第一次在很值得質疑的前提下，選擇了相信他。
但你沒有反對。
“是。”夜九幽淡淡道：“爲報你昨夜援手，關隴送你了。”
夜九幽眼波流轉：“因爲你？”
她頓了頓，微微偏頭續了下去：“你循序漸進，早已亂我心，成效好得很。爲什麼要平白把自己和夜無名扯上關係，讓我生疑？”
“應當是了，據說就是當日買的便是紫裙。”
也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救援與守護。
此時又有幾人上樓，前日趙王與李小姐攜手遊長安的事情現在已經人盡皆知，根據人們描述的外貌，很快就又被人認出來了：“那邊是不是趙王與李小姐？”
趙長河認真道：“我要和你真正打一架……我欲破御境三重，缺乏足夠的實戰，尤其是與你這樣等級對手的實戰。”
夜九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隻能叫色膽包天的色情。”
“好了。”夜九幽伸出一隻手指豎在他脣上，輕聲道：“我知道不是合謀。”
夜九幽很平靜地道：“是你希望的。”
趙長河便低聲道：“你選擇來長安，當知繼續這麼下去，婚約不是也是了。至少這個李家小姐的身份屬於我趙長河，連帶着關隴不戰而定。”
趙長河愣了愣，狂喜：“你相信我？”
“無礙。”
酒樓裡傳來另一青年的笑聲，有人躍樓而下：“固所願也。”
夜九幽不語，自己捧着一杯牛奶慢慢喝。
趙長河滿頭汗：“真的不是……”
“想不到傳說趙王殺伐兇悍，卻原來也能這麼柔情蜜意的。”
否則一般男女談戀愛，哪怕再有名，也不可能像他們這樣迎來所有人共同的祝福和喜愛，以及所有人隱隱約約都在助攻。
人們說他趙長河升級快，可這升級路上是伴隨了多少傷痕累累，多少次命懸一線。
她的心思終於迴歸了一點，看看趙長河坐在身邊喂糕點的樣子，旁邊的小二正在咧嘴笑。
趙長河的目光終於從下方的刀光劍影中收回，轉頭看了夜九幽一眼：“其實差不多，不過換了戰場……說白了我膽敢對你起意，那也是無法無天的豪情……”
聲音看似低，實則很精準地傳到在場的每個人耳內。夜九幽明知他在搞這點小伎倆，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白了他一眼。
這兩個名字聽說過的，新潛龍榜中人物，江湖新一代新秀。區區三年不到，就已經是一代換一代，自己已經是“老前輩”了。
“那是什麼？”
“我特麼……”
“李家小姐真幸福。”
“你怎麼代替她說是不是，和她商量過？”
哪怕現在她還只肯承認以李家小姐的身份，進行不太過分的親密……既然接了臺階，早晚能走到頂的，用不着多久。
早市剛開，街上人還很少。兩人隨意找了個餐館二樓，坐在欄杆邊的桌位上。趙長河點了一些糕餅，兩份牛奶，夜九幽只是偏頭看樓下的街景。
事實上夜九幽並沒打算亂來，冷眼瞪視不過是本能反應。趙長河這一控制，她自然也給面子沒繼續發作，只是冷哼一聲，低頭繼續喝牛奶。
趙長河看也不看收進懷裡，問道：“傷勢如何？”
“你……”她正要推開，趙長河及時附耳道：“你現在的身份是我未婚妻，除非你說的送我關隴不算數，否則就算是演，也得演給人們看看。”
趙長河笑吟吟地啃了一口，低聲道：“多謝夫人。”
說到最後，聲音漸不可聞。誰都可以感覺得出後面大概是藏了一句“既然她怕你我同心，那索性我們真在一起”，只是這種話顯然衝動了，感情也沒到那份上，夜九幽終究還是把這句話吞回了肚子裡。
這是她首次主動打扮得好看點見他……這個舉措在人類社會似乎有個專用表述：女爲悅己者容。
夜九幽目光冷厲地瞥了過去，喊話的遍體生寒旁邊的朋友飛速拉了他一把示意閉嘴。與此同時夜九幽腰間忽地一緊，已被趙長河摟住，同樣是控制她別亂來。
趙長河緬懷地看着眼下這副長街邀戰的江湖場面，覺得畫面很是悠遠。
趙長河道：“亂你心了麼？”
尤其是這份信任來自於從來不信任何人的夜九幽。
是因爲昨晚受傷了也是被他這樣攬在懷裡？
樓下忽地傳來喧譁聲，打斷了人們的思緒。兩人轉頭看向下方，卻見一個瘦削青年大踏步從長街一頭走來，在不遠處的酒樓門外立定，拱手施禮，聲音洪亮：“閩中林永樂，請韋知節韋兄賜教！”
趙長河拉起夜九幽的手，兩人同時一閃，空間扭動，已至長安。
“那內裡幻化遮掩一下，像你之前一樣。如今這輕紗掩映肚兜的樣子，世上只有我能看。”夜九幽神色古怪起來，覺得男人簡直有病，真是吃飽了撐的無聊至極。但很明顯自己也不想被別人這樣看，便默默地幻化了內襯。
“……那就長安。”
“他們好甜啊……”
夜九幽“呵”地一聲，沒說什麼。
趙長河便不說話了，默默運起回春訣幫她梳理。
“因爲我的進擊，你想擺脫，鋌而走險……以後別做這種傻事了，我寧可放棄攻略。”趙長河把飄渺破譯的剩餘文字全部塞進夜九幽手裡，長身而起：“你且先休養，有什麼明日再說。”
“譁~”耳畔人們的私語聲傳來，好像有些悠遠，隔着很遠很遠。
不知不覺，天色將曉。
夜九幽離開深淵，直抵地面。就在她出現於大地的同時，太陽在遠處露出了第一縷微光。
人們的笑容除了看小男女約會的姨母笑之外，還包含了一些其他的……那是對山河一統的期待，對曾經亂世的厭倦。只要這兩位真的結合那距離亂世一統就直接進入倒計時了。
“那我們去吃早飯？”
“這才叫色膽包天。”趙長河攬腰的手緊了緊，夜九幽下意識往前栽了一下，靠在他肩窩裡。
“你不吃，我喂？”趙長河坐在她身邊，伸手把糕點放在她脣邊：“嚐嚐，人類的東西很好吃的，不是隻有棉花糖。”
入口綿軟甜糯，確實好吃。
她確實第一次去這樣信任一個人。
夜九幽索性懶得糾結，就這麼靠在他肩窩上慵懶地回答：“那個韋知節修行強一點，但實戰經驗弱一點……打下去我看好姓林的。”
趙長河點點頭，韋知節應該是韋長明族中好手，說不定就是兒子……這種大家子弟最大的缺陷就是很少能夠獨闖江湖，就像當年唐不器面對的選擇，哭成了唐不哭。這也是世家大族在這時代浪潮下逐步沒落的原因之一，徒有傳承與資源，卻缺乏面對生死歷練的勇氣。
於是人們的輕笑聲也不遮掩：“好甜……”
夜九幽猶豫了一下，也取了一塊糕點遞到趙長河嘴邊。
“你說他倆誰能贏？”趙長河不肯讓她多想，很快給她找話題。
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戰鬥只不過是其中一方面的體現。連夜九幽都敢泡，如何不是把腦袋掛在褲腰上，無法無天。
“所以你不喜歡魔神，哪怕是現在的自己。你喜歡的一直是江湖上的豪情意氣，而不是什麼魔神佈局與算計。”
夜九幽好像在走神，糕點到了嘴邊也就下意識輕咬了一口。
“至少你那一刀心急火燎，有沒有表演成分，我眼睛可沒瞎。”夜九幽悠悠道：“何況這種畫蛇添足之舉，對你毫無必要，你……”
被人信任的感覺很好也很沉甸甸。
這不是武道意象，而是她掐着計算什麼時候天亮。天亮相見，對他來說就是正兒八經的商談是麼？
當她出現在面前，趙長河也從閉目修行之中睜開眼睛。見她補好了妝的模樣，燦然一笑：“早。”
夜九幽轉回頭看着他的眼睛，眼裡頗有些笑意：“你幫了我，反而謝我？”
前天這種目光和議論讓她心中很是不悅，語氣森寒。但今天確實一點不悅之感都沒有……至於今天來長安是真想送他關隴，還是在享受別人眼中“趙王的柔情”，夜九幽並不知道。
“嗯……謝謝你的信任。”趙長河笑笑：“合作以來，我一直試圖讓你能夠信任我，始終收效甚微，你還是揹着我做了很多謀劃，做着隨時翻臉的準備。直到這一刻，算是完成了我的一個小執念？”
“你希望是什麼？”
夜九幽轉頭看了一眼，對上趙長河柔和的眼眸。
“都會搶答了……”趙長河笑了起來：“倒也不全是。”
趙長河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若僅以李小姐的身份……是不是該做一些李小姐該做的事？否則別人眼裡，你太冷淡了，我很沒面子……”
夜九幽顯然感知得到，抿了抿嘴，低頭看着手中記錄文字的布帛。明明此刻應該可以真的破解全文了，她卻像是忘了這事似的，久久沒有動靜。
“這次隨意，你選。”
趙長河看了夜九幽一眼，夜九幽沒有反應。
趙長河離開九幽深淵，卻沒有迴天河，盤膝坐鎮在深淵入口處的雪山峽谷，似是不放心她的狀態。
前天夜九幽沒反應過來這一層，今天人們的心態在她眼中卻洞若觀火。
趙長河道：“是不是想說不需要吃飯？”
卻忘了這可是攬腰……她竟然連掙開的意識都沒有。
夜九幽的手推得開始無力，他總是能及時地送上藉口，因爲她其實只不過需要一個藉口，既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那頂尖魔神的自尊。
可到了真正擁她在懷中的這一刻，又有什麼成就感能比這更滿足？
夜九幽面無表情。
夜九幽輕聲一笑：“好啊……不過你要小心了，真要有實戰感悟，我就不會留手……而我不留手，你就可能會死，我會順水推舟地要了你的命，一了百了。”
“真怕愛上我啊？”趙長河笑了笑：“但我覺得，你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