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雲河一行人就醒了。
無畏子扶着玉虛真人,伊洛和尹鯤扶着雲河,五人一同走出了破廟。
只見此地煙波浩渺,雲霧瀰漫,放眼望去,滿目皆是蒼松翠柏,蔥蔥蘢蘢,踏上九曲石階一路往東山行進,便有如雲階月地,道路兩旁遍佈奇花瑤草,異香撲鼻,遠遠望見東回寺的門樓,便有如神霄絳闕,仙宮閣樓。
雲河不竟感概道:“踏入此地,令人心馳神往,東仙島,果然是人間仙境啊!”
玉虛真人笑道:“呵呵,所謂浮生若夢,雲將軍怎麼分得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呢?說不定,我們這會兒還在破廟裡歇息,正在做夢呢。”
伊洛格格一笑,道:“兩個病人,倒挺是有閒情雅緻的,我可是肚子餓得很,就盼着快到寺裡好好吃一頓呢。”
玉虛真人又指着前方道:“瞧,進了這門樓,便是進了東回寺。”
衆人舉目望去,只見一座雄偉的三連門樓,門樓上立着三塊匾,中間正牌書“東回寺”,字跡雄強渾厚,蒼勁有力,仔細一瞧方纔發現大字乃人以指力書於石匾之上,一氣呵成,入木三分。
雲河道:“想必定是東回真人的墨寶吧。”
玉虛真人道:“雲將軍眼力甚好,家師的字,我等徒子徒孫是望塵莫及的。”
伊洛擡頭望着門樓左邊的牌匾,唸到:“無上玄法”。
又轉頭望向門樓右邊的牌匾,唸到:“道冠諸天”。
隨即又低頭想了想,道:“‘無上玄法’容易理解,可這‘道冠諸天’是什麼意思呢?”
玉虛真人緩緩道:“就是真理無處不在的意思。”
“哦,真的?”伊洛道:“我可不信,若真的道冠諸天,那還用得着巡撫衙門查案子麼?”
玉虛真人道:“真理無處不在,但人是否看得見,就要看人有沒有悟性了。”
伊洛又道:“那依玉虛真人看來,我有沒有悟性呢?”
說到這裡,玉虛真人展顏笑了起來,道:“貧道從洛姑娘臉上還沒看見悟性,倒是看見了滿臉的好奇心呀,呵呵……咳咳……”
伊洛一聽這話,嘴巴撅得老高,衆人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無畏子則忙着給玉虛真人拍着背,臉上的神情顯得並不是太愉快。
正當此時,只見一旁的尹鯤一邊扇着翅膀,一邊叫着“洛!洛!”。
大夥兒尋着他叫的方向望去,原來是山上有人下來了。
來人是兩個年輕的小道士,穿着藍色的道袍,腿腳極是輕快。
兩人走到跟前了,連忙行禮道:“見過玉虛真人,見過師父。”
原來這二人是無畏子的徒弟。
只聽無畏子道:“元真、明成,來,見過雲將軍,洛姑娘,尹兄弟。”
那二人又一一向雲河、伊洛、尹鯤行了個禮,尹鯤還從沒見過別人給他行禮,只呵呵一笑,露出一排灰藍灰藍的牙齒,把明成嚇了一跳,直往元真的身後躲。
伊洛連忙瞪了尹鯤一眼,尹鯤於是憋着不敢笑。
無畏子又道:“玉虛真人和雲將軍受了重傷,你們一人去玄武宮安排客人的住宿歇息,一人去通知掌教真人,我們在三清殿會合,快去吧。”
元真與明成領了命,立刻便轉身走了。
無畏子則領着衆人一路前往三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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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回寺坐北朝南,三聯門樓正是最南端。
從南至北,沿着中軸線一直走,路過三官殿,南聖宮,便抵達了三清殿。
伊洛腦袋裡又冒出了問題,道:“什麼是三清呢?”
玉虛真人剛要開口說話,一旁的無畏子搶先道:“洛姑娘問題真多,師父還是歇着吧,讓徒兒來作答。”
玉虛真人輕輕點頭。
無畏子於是道:“三清就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乃是我寺地位最高的三位尊神。”
“噢……”伊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道:“那三官呢?我們剛纔經過了三官殿。”
無畏子道:“三官就是上元一品賜福天官紫微大帝、中元二品赦罪地官清虛大地、下元三品解厄水官洞陰大帝,這三位大神上管各路神仙的升降,下管人間一切衆生,是主宰人間禍福之神。”
“噢,”伊洛有點記不住,喃喃道:“名字好長……”。
無畏子道:“洛姑娘現在沒有問題了吧?”
“嗯!”伊洛點點頭,傻笑道:“呵呵……”
正當此時,只聽一個聲音從殿外傳來。
“無畏子,何以如此心焦氣躁?”
此聲並不洪亮卻厚重有力,在三清殿的上空迴響連連,衆人尋聲望去,只見一位老者迎面走來。
他身着八卦袍,手持太極塵,白眉鶴髮,仙風道骨,氣場比寺裡的任何一人都要卓越,顯而易見,必定是東回真人。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他雖然眉毛頭髮包括手裡的拂塵都是白的,臉上卻一點皺紋也沒有,與玉虛真人放在一塊兒,單是看這張臉,任誰也分不清誰是師父誰是徒弟。
伊洛笑道:“呵呵,這位道長倒有意思,看上去像神仙一樣,竟不知道是少年白髮,還是返老還童了?哈哈……”
雲河道:“洛兒,不可無禮,還不快見過東回真人。”
“哦。”伊洛方纔停下笑,恭敬的道:“伊洛見過東回真人。”
玉虛真人、無畏子、雲河也一一行禮。
玉虛道:“師父,這是靈國的雲將軍,乃正義之士,名滿江湖。我們在越國與那鬼面妖人交手,只是他使詐,攻所不備,故而我們都着了他的道了!”
東回真人只道:“先別說了,療傷要緊。”
他說着,便揮手喚來兩個小道士,將玉虛和雲河一併扶往東祖宮。
伊洛和尹鯤剛要跟上去,卻被無畏子攔了下來,道:“掌教真人療傷的時候從不見外人,請二位到玄武宮侯着吧。”
說着,便見元真道長走了過來,伸手往北方擺了個“請”的姿勢。
伊洛撅了撅嘴,倒也無奈,只好和尹鯤一起,跟着元真道長走出了三清殿。
一邊走着,伊洛一邊喃喃道:“總覺得無畏子有敵意……尹鯤,你說是吧?”
尹鯤先是一愣,然後無辜的點點頭,一笑,又露出一排藍灰牙齒。
走了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玄武宮。
元真在一處院落給伊洛、尹鯤分別安排了客房。
元真剛要走,卻被伊洛叫住,緊張的道:“道長,那我師兄呢?”
元真道:“你是說雲將軍?”
“嗯。”伊洛點點頭。
元真道:“掌教自會命人護送回來的,姑娘且放心吧。”
“哦,那謝謝道長了。”
兩人只好作罷,乖乖的回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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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祖宮,東回真人分別給玉虛和雲河度了內力,調息通脈,運氣護身,接着又喚來了寺中最好的醫者,醫者煮了藥浴,讓二人全身浸泡於藥湯之中。
療傷的這段時間,無畏子一直在門外的院子裡來回踱着步子,憂心忡忡,眉頭緊鎖。
見東回真人從門口出來,他便立刻迎了上去,關心的道:“見過掌教真人,不知師父的傷勢怎麼樣了?”
東回真人道:“性命無礙,但傷得很重,須按此療法連續調理一個月,方可完全康復。”
無畏子連忙道:“多謝掌教費心相救。”
“無須言
謝,只是……”東回真人轉頭看着無畏子,緩緩道:“無畏子,你今日在三清殿對客人不太禮貌,心浮氣躁,這不是修行之人應有的態度啊。”
被掌教親言教誨,可不是一件小事,無畏子忽然臉上就紅起來,只是心裡依然窩火得很,道:“掌教教訓的是,只是弟子心有不甘。”
東回真人道:“有何不甘?”
無畏子道:“掌教可知,我師父受那麼重的傷,都是拜那女子所賜!我們千里迢迢去越國救她,可是怎能料到,那鬼面妖人口口聲聲喚她‘好徒弟’,師父和雲將軍本來與鬼面勢均力敵,就是因爲她使了妖法,才讓那鬼面妖人有機可乘!”
無畏子說到這裡,又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東回真人卻絲毫也沒有驚異之色,只平靜的道:“無畏子,修行之人不可妄動脾氣,這次出行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你且說來聽聽。”
無畏子於是自行調息,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將他與玉虛在靈國和越國的經歷一一講述。
東回真人一邊聽着,一邊用拂塵掃着院子裡石桌石凳上的灰塵。
他已經活了八百多年,前一百年飽經世事滄桑,直到第二百個年頭,所有的長輩同輩兄妹愛人都離開了人世,他才終於突發奇想創立了東回一派。這世間的事情,紅塵中也好,紅塵外也罷,他已看得太多太多,多到心裡一點波瀾也沒有了。
無畏子才四十出頭,而他口中正嚴詞訴狀的小丫頭更是年輕,才十幾歲,對東回真人而言,就像是兩個嬰孩,哇哇哭着鬧着,相互伸手撓了對方的臉。
於是待到無畏子義正言辭的說完,東回真人依然在慢悠悠的擦着石桌上的塵土。
他仔細想了想,緩緩道:“你確定這位姑娘修煉的是心宗之法嗎?”
無畏子道:“弟子只見她使過一招,便是喚得四處的飛禽滿天飛舞,遮天蔽日,而那鬼面妖人還因此給起了個名字,叫‘獸與天齊’,那不是心宗妖法還能是什麼?”
“無畏子啊,你就是莽撞。”東回真人道:“單憑一招,你怎麼能如此武斷?她既未攝人魂魄,也未惑人心智,說不定只是懂得些鳥獸之語呢?世間懂得心宗秘法之人少之又少,而且無一不是野心勃勃,只想着成爲天下第一高手,因而常常爲了增強修爲而不擇手段,然而此女既未作惡,也未執着於修行,即使稍有心宗天賦也不會有大礙。你大可放寬心胸,不可因此攪和了你個人的修行啊。”
無畏子道:“多謝掌教教誨,弟子自當面壁悔過。不過,若此女有什麼惡行,或者窺探我東回的武學,必不可輕饒!”
東回真人微微頷首,道:“那是當然。湯藥浴的時辰也差不多了,你且去看看玉虛吧。”
“是,弟子這就去。”
無畏子說着便要離開,可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轉身道:“掌教,弟子還有一事忘了說了。”
東回真人依然掃着塵土,道:“那你且說來。”
無畏子道:“那雲將軍和洛姑娘原是從紫雲山來的,拜於紫雲真人門下。據弟子所知,紫雲真人就是……尹獨行。”
“什麼!”此言一出,東回手裡的拂塵忽然“啪”的一聲掉在了石桌上。
他沒有再說話,只往石凳上一坐,向後揮了揮手。
無畏子見狀便行了個禮,然後退下了。
過了良久,東回真人方纔撿起石桌上的拂塵,伸手捋着塵尾。
這把太極塵皓白如雪,和他的鬚髮一樣白。隨着時光流逝,衆多往事原本已深深雪藏在記憶的冰湖之中,只是方纔無畏子的話似乎又燎得這冰湖破洞,浮出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東回真人獨自捋着拂塵,口中喃喃自語:“尹獨行,沒想到……你如今也有了徒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