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康熙在外面御駕親征,太子監國,太子妃雖然年輕,本就是宮裡有數的女主子,如今作爲太子之妻更添了一份隱隱的權柄。是以有了她的話,加上先前太后就吩咐過讓御醫準備些保胎保產藥,淑慧從太醫院十分順利的帶走了孫御醫。
只是這並沒讓淑慧的心情更好一點,上了馬車,淑慧就沉下了臉,看着隨着二管事來的女僕張家的。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的臉陰沉沉的,眼睛極冷,好像浸在寒潭裡一樣,如果說素日裡淑慧一向溫和明麗,如同春日溫暖陽光下盛放的明媚花朵,此時就好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飆風巨浪捲起前的海面。
張家的以前也在淑慧面前聽過差,一向都覺得雖然精明能幹,卻也是個好相處的主子,沒想到此時只是被這位看着,就忍不住打寒顫,嘴都張不開了。
張家的畏懼沒立時開口,淑慧卻很是惱火。
“怎麼太太好好的在家?我只進宮一趟,就突然生產了?”淑慧之前因爲急着求御醫強壓着的火這會兒又生了上來,怒急道,“沒照顧好太太,現在連個緣由都說不出來,要你們何用!”
淑慧是生了真火,張家的生怕自己也被處置了——淑慧接管家務後,也處置了一批人,原先的二管事一家就都被賣出去了,便不敢再沉默了。
不過幸好的是,這事還真有人背黑鍋,不然照着自家格格這會兒的怒火,把人發賣了也不是不可能。
其實,這事說來也是巧合,不過還真和康親王府來的那四個嬤嬤有些關係。
前些日子康親王府派了嬤嬤過來,淑慧本來看在康親王府的面子上給那四個嬤嬤一個好臉。只可惜那四個嬤嬤拿大,很想憑着背後的王府拿捏淑慧一把。
淑慧脾氣雖然好,卻不是沒有傲氣的人,法喀家人口雖然少,管理的井井有條,自然也是有些手腕的。這又是淑慧自己的主場,怎麼會被幾個王府嬤嬤給拿捏住了?正好那幾個嬤嬤說錯了話,她指責那幾個嬤嬤插手別家家務更是十分沒規矩後,便沒再見那四個人
因此那幾個嬤嬤便被淑慧架起來晾着了。晾了幾天之後,四個嬤嬤這才慢慢從服侍的小丫頭耳朵裡打聽出來淑慧的作風來。
雖然脾氣溫和,家裡下人都稱讚,小丫頭更是對她十分仰慕。可是這家裡,現如今她說話比其母更抵用些,竟是一言九鼎,不論是庶兄長嫂還是庶出長姐都對她形不成一點挑戰。下人裡面從管事到丫環,竟沒有不聽話的。
混到現在,四個嬤嬤都是積年的老人了,其中一位唐嬤嬤還在宮裡佟皇后跟前伺候過,覺得這位格格竟有些昔年佟皇后的品格。心中暗歎小瞧了這位格格,只是如今這樣子,別說教規矩了,連話都說不上,也是難辦。
四人商量了一下,聽說淑慧今日入宮,便去見了那拉太太,畢竟這位是長輩,這位格格再怎麼拿得定主意,也不可能不聽母親的話。
那拉太太本來不想見這四個人,她也聽說這四個王府嬤嬤仗着背後康親王府給淑慧下馬威的事了。只是正如這四個嬤嬤依仗着康親王府一般,那拉太太也不好真不給對方面子,便也見了。
只是也並不怎麼愉快就是了。這回這四個嬤嬤雖然學的精明瞭,不似那般咄咄逼人,指手畫腳了,可是到底是想通過那拉太太壓服淑慧去跟着她們學規矩的。而且再怎麼覺得自己放低了姿態,那四個人都是出身王府,自覺地有些倨傲。
那拉太太便不太高興,她素來是個爽利直率性格,也並不是那種按着所謂規矩的。畢竟,要按照規矩,妻子懷孕,還要給丈夫張羅通房小妾呢,她如今這都快生了,家裡也沒多出來個女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四個嬤嬤覺得她姿態有些傲慢,說話也硬氣,那拉太太也不喜歡幾個拿腔拿調的王府嬤嬤,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過後,那拉太太越想越有些生氣,自己好好的女兒,無一處不好的,康親王府卻派人教導,莫非是看不上自己女兒不成?雖然面上說着是幫助淑慧嫁過去後掌管中饋,這幾個嬤嬤明明是來者不善,豈不是在打自家的臉?
她生了氣,便有些動了胎氣,覺得有些不舒服。因淑慧進宮了,家裡下人便報給了西林覺羅氏。
也是西林覺羅氏倒黴,她自嫁過來後小心翼翼,也不生事。那拉太太也不是往庶長子房裡賽丫鬟小妾或者沒事找茬的,因此她和那拉太太這個嫡母處的雖然不算十分親近,也還不錯。
加上上次她生產,那拉太太並小姑子淑慧都十分看重她,因此心中感激,急急忙忙的便過來陪伴那拉太太。
她倒是個好的,還把獨生女兒大妞妞抱來逗着玩,那拉太太看着孫女玉雪可愛的樣子,也漸漸消氣了。本來這事算是了結了,誰料到大妞妞的奶孃卻是個莽撞的,過來抱大妞妞餵奶,卻不慎滑了一下,正好撞在那拉太太的椅子上。
因這奶孃生的十分高壯,被這奶孃一撞,那拉太太便連人帶椅子都翻了過去。雖然奶孃沒撞到肚子,可她本來就九個月出頭了,這一下還是破了羊水,免不了早產了。
本來接近四十歲的人了,就算是現代都是高齡高危產婦,何況在這古代,便是不被撞到,難產的概率都很高。不然法喀也不會放着立大功的機會不要,而留在京城,在他眼裡,還是相伴二十年的妻子更重要些。
結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法喀被康熙親自調走了不說,淑慧這也是謹慎又謹慎的照料着額娘,萬沒想到這都九個多月了,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淑慧聽了自然是惱火的,說實話真有恨不得把那四個嬤嬤並侄女那個奶孃剝了皮的心。
可是眼下的事情緊急,那拉太太還在生死線上掙扎,也不是算後賬的時候。
淑慧帶着孫太醫進院子的時候,正好瞅見院子角落跪着個年輕壯實婦人,一臉畏懼,狠狠掃了一眼,還沒說話,那邊西林覺羅氏就迎了出來。
西林覺羅氏真是有些怕見自己這個小姑子,她本來是好意,也真沒存壞心。可是淑慧這一個月都沒出門,只這一日入宮了一趟,那拉太太就出了事,摔着後難產了,真是想要解釋都解釋不清——尤其那奶孃還是她孃家人送過來的。
淑慧心裡也知道自己這個大嫂肯定沒做什麼手腳。一則西林覺羅氏不是那樣的人,她既沒有那樣的壞心,也沒有那樣的心機,二來,這家裡上下不說被淑慧整治的跟鐵桶一般,也差不多,西林覺羅氏也做不到。
更重要的是,沒必要,她二哥是嫡子,原本就比大哥更出挑些,法喀也不可能把爵位和家業給雲巖。
只是雖然知道西林覺羅氏無意,可是淑慧也難免遷怒她,真心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纔出去大半日,就惹出來這樣的事來。
淑慧進來的時候西林覺羅氏本來是喊了一聲妹妹的,見淑慧只略點頭,然後就轉頭去吩咐孫太醫加入搶救,並不理會自己,心裡便知道是惱上自己了。
她心裡雖然覺得有些委屈,可有心解釋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只好沉默着看着淑慧去指揮衆人做事了。
也幸虧西林覺羅氏沒攔着淑慧去說什麼,淑慧這會兒正忙着安排人手,也實在沒心思和她計較,但如果西林覺羅氏耽誤了事,淑慧卻必然不會給她臉面的。
此時淑慧也沒空理會西林覺羅氏了,她心裡正跟油煎似得。那拉太太年紀大了,這一胎懷的還有些大,十分艱難,如今力氣也快用盡了,飯也吃不下去。幸虧淑慧從宮裡又帶了上好的人蔘來,濃濃的熬了蔘湯,給那拉太太灌下去,又含了參片。
但是孫太醫進去把了一回脈,又看了那拉太太的情況,也覺得不好,竟是有些聽天由命的意思。當然孫太醫即然是國手,到底是有兩把刷子的,先是開了藥命人去熬藥,而後又親自進去扎針助產。
只是一會兒半會兒,卻還是沒什麼效果,淑慧在外面等的焦急,是真恨不能把那拉太太帶到現代去做剖腹手術,可是她也沒有開時空大門的法子啊。
正急的滿頭汗,那邊下人過來稟報,淑慧的幾個舅母都來了,在門口和淑慧那位庶姐撞上了,似乎有些口角。
淑慧本來就急的不行,那拉太太還在生死關頭,哪裡管這些,只暴躁的道,“先請進來罷,這都什麼時候了,哪裡還關心這些小事。”
西林覺羅氏正覺得自己無用武之地,便主動請纓,小聲道,“妹妹,我去看看吧,如今額娘正在難關上,倒不好讓她們吵嚷的。”
淑慧也知道自己那個便宜姐姐和那拉太太關係不好,這會兒來只怕是來看熱鬧的,只是也不知道她怎麼知道那拉太太難產的事。而舅母和額娘關係一向不錯,怕是因爲這個兩邊先對上了。
然而西林覺羅氏也沒說錯,如今這時候,還是先安撫下來好了,待她有了空閒,再去收拾那些惹事的。
因此她也點了點頭,對西林覺羅氏道,“大嫂要是看着大姐不懷好意的話,就別領進來了。”
西林覺羅氏正怕淑慧惱她呢,見淑慧此時對她態度還算溫和,忙連連點頭,“我知道的,我就是過去看着她,別讓她惹事。”
過不片刻,過然只淑慧的三個舅母過來了,不過倒是有個出乎淑慧意料之外的人一併過來了。
孫玉瓊?她怎麼來了?淑慧心下猜測她的來意,腦子倒是清楚了不少,臉上面上扯出來個笑,先和三個舅母見了禮,又轉頭對孫玉瓊道,“真沒想到孫家姐姐今兒也親自過來了,只是今天家中忙碌,怕是沒法好好招待你了。”
淑慧對孫玉瓊的印象還可以,因爲這姑娘不僅生的十分美貌,也是個知情識趣,玲瓏八面的姑娘。不過今兒這場合,自己那便宜姐姐過來還可以說是因爲幸災樂禍看熱鬧,她這個是拐了彎的親戚,還是個未嫁的姑娘,跑過來做什麼?
淑慧心裡懷疑,卻不好在面上說什麼,不過淑慧的大舅母卻看了一眼孫玉瓊,用着一種微妙的語氣道。
“她說她有法子幫你額娘順利生產。”
大舅母說完了,淑慧的二舅母就有些不信道,“我倒是不信,她一個小丫頭,太醫院的太醫都沒好法子,她能有什麼辦法?”
三舅母卻有些猶豫,“二嫂,不管如何,萬一是真的也值得一試的。”
那拉太太的情況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生死線上掙扎,太醫也好,助產的嬤嬤也好,都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別說母子平安,就是那拉太太的生或死,都還得看那拉太太的運氣。
淑慧看了一眼孫玉瓊白玉似的面容,面前這姑娘只十六七歲,生的頗美,皮膚白皙,眉眼嫵媚動人,如今天氣熱了,穿一件淺粉旗裝,因爲腰身上收了一下,襯出了凹凸有致的身材,怎麼看都只是個美貌的少女。
也不怪淑慧的二舅母不信孫玉瓊能拿出來什麼法子幫那拉太太順利生產。便是淑慧自己,也沒法相信孫玉瓊這麼個人能有什麼好辦法,尤其她嫂子和那拉太太這個嫡母關係十分差勁。
淑慧的二舅母也忍不住嘀咕道,“我知道我也是小人之心了,可是誰不知道這丫頭的嫂子十分怨恨嫡母?萬一她要是想借着這丫頭使個壞,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這一番話說出來,連淑慧的三舅母都又猶豫了。如今那拉太太也還沒到必死無疑的情況,到底這丫頭一家和那拉太太關係是極差的。
“要不,你說說你有什麼法子吧,萬一奏效,我們還能虧待了你不成?”淑慧的大舅母也有些動搖,不過她一直是□□臉的,便提出了個折中的法子,溫和的對孫玉瓊道。
孫玉瓊咬了咬下脣,看一眼淑慧輕聲道,“我不能說,可是我真有辦法。”
聽見她這麼說,淑慧的三個舅母都明顯更加動搖了,淑慧的二舅母更是道,“都這時時候了,你還要保密?你說是真心要救人,我是沒法子信的,到底爲何不能說?”
“淑慧,你信我嗎?”
孫玉瓊並不打算和淑慧的三個舅母糾纏,只是擡眼起眼睛看淑慧,一雙桃花眼裡,漆黑的眼瞳十分鎮定,直直的看向對面焦急的少女。
淑慧心裡也在動搖,自己能不能信孫玉瓊,就憑孫玉瓊一句話?她也察覺孫玉瓊是似乎有些古怪的,那麼她會不會真有法子?而孫玉瓊也不是個易於的,只怕是必然有所求,還不小。
信還是不信?
她猶豫了,就像猜硬幣一樣,她竟是拿不定主意的。可是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了,那邊孫太醫和產婆一起過來,一臉擔憂着急。
產婆先開了口,甚至都不敢擡頭看淑慧,“三格格,太太情況真是不太好了。”
“孫太醫?”淑慧看向孫太醫,聲音帶着她自己都沒發覺的顫抖。
孫太醫也有些不敢看向淑慧,只垂下眼,不忍的輕聲道,“我現在能用的招數都用完了,貴府上太太能不能順利生產,只能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產婆也帶着幾分不忍,不過還是開了口,“太太想要和格格說幾句話。”
這是交代遺言的意思了,淑慧本以爲自己對那拉太太更多是繼承了原主的責任義務,如今才發現並不全是這樣。不論是原主留下的感情,還是這一年多來的相處,淑慧都無法等閒視之
聽着產婆傳達的這話,她幾乎是心如刀絞,眼淚嘩啦一下就落來下來,幾乎是瞬間她就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