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起,又或者,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沒能讀懂過他。
但這時的聶素問,只知道他是個極其精明的人,他所謂的利用她的演技,其實都是她在當時的情景下最真實的反應。
他知道一個演員最好的發揮是什麼,無非是發乎情,感同身受。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告訴她,讓她親身經歷着那樣的痛,切膚之痛。
他像個幕後的導演,默默的策劃着一切,每個人都是他戲中的角色,按着他指定的劇情走下去……
聶素問突然感到害怕,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拉開車門跑下車。
送婚紗的人在樓下等她。那人見素問臉色蒼白,心神不定的樣子,便好意詢問了幾句。素問勉強應當,心不在焉,對方得知她病了,便主動提出幫她把相框送到家裡,她簽了字,對方纔離開。
她放下手裡東西,先把空調和地暖打開。這屋子才幾天沒人住,就冷清清的透着股死寂。三百多個平方,太大了,兩個人住,顯得空蕩,三口之家,綽綽有餘,如今只有她一個人立在百來平的客廳裡,愈加顯得形單影隻。
說話彷彿都會有迴音似的。
房間大,暖氣上來得就慢,她裹着羽絨服,往沙發裡一坐。
地上立着剛放下來的巨幅婚紗照。
是當初她和陸錚一起選的,讓她歷經磨難爬上樹去拍的那一張,郎才女貌,一個仰視,一個俯視,神情專注,彷彿彼此的世界中就只有對方。
陸錚說:“要把這張放的大大的,掛在客廳裡,讓別人一來就看到我們有多恩愛,羨慕死他們。”
素問也很喜歡這張,相框橫着擺在地上,素問調整了個角度,注視着照片上的男人,看着看着,眼眶就溼潤了。
如果沒有遇到他,或許她現在還待在C市,辛辛苦苦的打工掙學費,畢業後爲了一口飯和無數的應屆畢業生爭的頭破血流。生活會變得很簡單,很平凡,也很辛苦。
如果
不是他,她當年就不會一意孤行追到北京來,不會撞得滿頭包,然後遇到郝海雲,不得不留在北京。
當然,如果沒有他,她也不會一朝鹹魚翻身,從默默無聞三餐不濟的電影學院女學生,變成冉冉升起的國際新星。
她想起蕭溶在車裡說過的話。
是她間接害死了陸老爺子。
陸錚是她命中的貴人,她卻是他的煞星。
如蕭溶所說,死穴。
可她竟然毫無所覺的就被蕭溶拿中了命脈,竟還樂顛顛的答應了他的條件,在不知不覺中置他於危險之中。
她看着照片裡的男人,默默流淚。天色越來越暗,傍晚的時候起風了,風敲打着窗扇,發出“咣咣”的響聲,遠處高大的楊樹在風中亂舞,樹木的虯枝如同黑暗中伸出的爪,要攫誰於手心。
不知不覺,在沙發裡睡着了。
暖氣一直開着,吹起她額角絨絨的碎髮,羽絨服裹在身上忘了脫,很快背上就起了一層燥的熱。
她難受的掙了掙,羽絨服的袖子從胳膊上滑下去,緊接着有人拿起她的胳膊,替她脫掉了厚重的羽絨服,蓋上薄薄的毯子,溫暖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龐,她感覺到很舒服,一種熟悉的安心,便迷迷糊糊的向那處依偎去,清新的青草香,是洗滌劑的味道,還有一種淡淡的菸草清香,她咕噥了句:“陸錚,你回來了啊……”
那手指突兀的停在她臉上,片刻之後,一隻手臂終於攏住她,將她圈在了懷裡。
而聶素問半夢半醒,只覺得理所當然,就像是平常無數個清晨在陸錚的懷中醒來,總是膩着不願意睜開眼。
神思困頓的聶素問,壓根兒沒想過,陸家大殮,陸錚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會,感覺到閃動的光亮在眼皮上跳動,她轉了轉眼球,慢慢的撐開眼睛,客廳裡暗沉沉的,沒有開燈,幾點了?
天都黑透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就在沙發上睡着了,她這才發
現自己是睡在一個人的懷裡,男子身上熟悉的味道,和她夢中的觸覺一樣,真的是陸錚……
陸錚從後面擁着她,讓她枕在自己臂彎,睡得更舒服,另一隻手繞在她腰上。
似乎還未察覺她醒來,屋子裡非常的安靜,只有電視屏幕上跳動的光芒,他在看電影,可是沒有開聲音,屏幕上亦沒有字幕,如同一部默片。
素問看了好一會兒,才辨出是經典的美國影片《亂世佳人》,又名,《飄》。
這部片子她很小的時候就看過了,後來唸了電影學院,又反反覆覆看了許多遍。
但從來沒有這樣無聲無息的看過,也沒有聽說過陸錚喜歡這部影片。
熒幕上的漂亮女子在微笑,遲疑,猶豫,嘆息,痛楚,掙扎,她睜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看了一會,看到斯嘉滾落樓梯流產的那一幕時,心中沒來由的一緊。
斯嘉有最純淨的淡綠色眼睛,她的笑容令人着迷,她擁有最多的情郎,可愛她如斯,瑞德最後還是離開了她。
影片播放到她最熟悉的片段,熒幕上的人物嘴脣一張一闔,沒有聲音,只有模糊的形狀。可素問卻清清楚楚的記得,這句臺詞是這樣的:“思嘉,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不能耐心的拾起一些碎片,把它們粘合在一起,然後對自己說這個修補好了的東西跟新的完全一樣。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寧願記住它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想把它修補好,然後終生看着那些破碎了的地方。”
最最深愛她的一名男子,也終究下定決心離開了她。
素問感到頭皮上一涼,似乎有一滴液體,滑進了她的發間。
她一震,擡頭看陸錚,這一動,陸錚立刻意識到她醒了,手忙腳亂的鬆開她,似乎急於掩飾什麼。
他的整張臉都隱在光線的陰影處,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清,素問不確定剛纔滴落自己發間的溼潤是什麼,只覺得陸錚的聲音裡夾着一絲暗啞:“你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