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更深。大殿裡燈光陰暗,這大殿的本身看來就像是座墳墓。九月的晚風本來是清涼的,但是在這裡,卻充滿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惡臭。
那太監窩裡的氣味,已經臭得令人作嘔,這地方卻是另外一種臭,臭得詭異,臭得可怕。因爲這是腐屍的臭氣。有的箱子上還有血,暗赤色的血,正慢慢地從木板縫裡流出來。
突然間,“啵”的一響,木板裂開。箱子裡竟似有人在掙扎着,想衝出來——難道里面的死人又復活?連西門吹雪都不禁覺得背脊在發冷。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勉強笑道:“你放心,死人不會復活的。”
西門吹雪冷笑。
陸小鳳道:“可是死人會腐爛,腐爛後就會發脹,就會把箱子脹破!”
西門吹雪冷冷道:“並沒有人要你解釋。”
陸小鳳道:“我是唯恐你害怕。”
西門吹雪道:“我只怕一種人!”
陸小鳳道:“哪種人?”
西門吹雪道:“囉唆的人。”
陸小鳳笑了,當然並不是很愉快的那種笑。無論誰到了這裡來,都不會覺得愉快。
“奇怪,那些人爲什麼連一個都不在這裡?”陸小鳳又在喃喃自語,還不停地在木箱間走動。
他寧願被人說囉唆,也不願閉着嘴。一個人到了這種地方,若還要閉着嘴不動,用不了多久,就可能會發瘋。說話不但能使他的神經鬆弛,也能讓他暫時忘記這種可怕的臭氣。
“他們說不定正在後面焚化張英風的屍體,這裡唯一的爐子就在大殿後面。”
“唯一的爐子?”
“這裡只有一個爐子,而且還沒有煙囪。”
“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
“可惜有件事他卻不知道。”大殿後忽然有人在冷笑,“那爐子可以同時燒四個人,把你們四個人都燒成飛灰。”怪異的聲音,怪異的人!
喇嘛並非全都是怪異的,這兩個喇嘛卻不但怪異,而且醜陋。沒有人能形容他們的臉,看來那就像是兩個惡鬼的面具。用青銅烤成的面具。
他們身上穿着黃色的袈裟,卻只穿了一半,露出了左肩,左臂上戴着九枚青銅環,耳朵上居然也戴着一個。他們用的兵器也是青銅環,除了握手的地方外,四面都有尖鋒。無論誰在這種地方忽然看見這麼樣兩個人,都會被嚇出一身冷汗。陸小鳳卻笑了。
“原來喇嘛不會數數。”他微笑着道,“我們只有兩個人,不是四個。”
“前面兩個,後面還有兩個。”一個喇嘛咧開嘴獰笑,露出了一嘴白森森的牙齒,另一個的臉,卻像是死人的臉。
“後面還有兩個是誰?”陸小鳳不懂。
喇嘛獰笑道:“是兩個在等着你們一起上西天的人。”
陸小鳳又笑了:“我不想上西天,上面沒有我的朋友。”
不
笑的喇嘛冷冷道:“殺!”銅環一震,兩個喇嘛已準備撲上來。
西門吹雪冷冷道:“兩個都是喇嘛。”
陸小鳳道:“只有兩個。”
西門吹雪道:“喇嘛歸你。”
陸小鳳道:“你呢?”
西門吹雪冷笑了一聲,突然拔劍。劍光一閃,向旁邊的一個木箱刺過去。
沒有人能想得到他爲什麼要刺這個木箱子。他的劍本不是殺死人的。
就在這同一瞬間,“啵”的一聲輕響,另一個木箱突然裂開,一柄劍毒蛇般刺了出來,直刺陸小鳳的“鼠蹊穴”。這一劍來得太快、太陰,而且完全出人意外。
死人也能殺人?陸小鳳就是陸小鳳,他突然出手,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已夾住了劍鋒!
無論這木箱中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他這兩指一夾,無論人鬼神魔的劍,都要被他夾住。
這本是絕世無雙的神技,從來也不會落空。也就在這同一瞬間,“嗤”的一響,西門吹雪的劍已刺入木箱。木箱裡突然發出一聲慘呼,木板飛裂,一個人直躥了出來。
一個漆黑枯瘦的人,手裡揮着柄漆黑的劍,滿臉都是鮮血。血是紅的。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原來他們也是四個人!”
西門吹雪冷冷道:“四個人,七隻眼睛。”
從木箱中躥出來的黑衣人,左眼竟已被劍尖挑了出來。他瘋狂般揮舞着他的黑蛇劍,閃電般刺出了九劍,劍法怪異而奇詭。可惜他用的是劍。可惜他遇見的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冷冷道:“我本不願殺人的。”
他的劍光又一閃。只一閃!黑衣人的慘呼突然停頓,整個人突然僵硬,就像是個木偶般地站在那裡。鮮血還在不停地流,他的人卻已忽然倒下,又像是口忽然被倒空了的麻袋。
陸小鳳捏着劍尖,看着面前的木箱。箱子里居然毫無動靜。
陸小鳳忽然道:“這裡面的一定不是喇嘛。”
西門吹雪道:“嗯。”
陸小鳳道:“我替你捏住了一把劍,你也替我捏一個喇嘛如何?”
西門吹雪道:“行。”他的人突然飛鷹般掠起,劍光如驚虹掣電向那個獰笑着的喇嘛刺了過去。他不喜歡這喇嘛笑的樣子。
喇嘛雙環一振,迴旋擊出,招式也是怪異而奇詭的。雙環本就是種怪異的外門兵刃,無論什麼樣的刀劍只要被套住,縱然不折斷,也要被奪走。
劍光閃動間,居然刺入了這雙銅環裡,就像是飛蛾自己投入了火焰。喇嘛獰笑,雙環一絞。他想絞斷西門吹雪的這口劍!
“斷!”這個字的聲音並沒有發出來,因爲他正想開聲叱吒時,忽然發現劍鋒已到了他的咽喉。
冰冷的劍鋒!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這種冰冷的感覺,正慢慢地進入他的咽喉。
然後他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也不再笑了。西門吹雪不喜
歡他笑的樣子。
不笑的喇嘛雖然已臉無人色,還是咬着牙要撲過來。
西門吹雪卻指了指陸小鳳,道:“你是他的。”
他慢慢地擡起手,輕輕地吹落了劍鋒上的一滴血,連看都不再看這喇嘛一眼。喇嘛怔了怔,看着這滴血落下來,終於跺了跺腳,轉身撲向陸小鳳。
陸小鳳一隻手捏着從木箱裡刺出來的劍,苦笑道:“這人倒真是不肯吃虧……”
“叮”的一聲響,打斷了他的話。喇嘛左臂上戴着的九枚銅環,忽然全都呼嘯着飛了過來,盤旋飛舞,來得又急又快,他的人也去得很快。
銅環脫手,他的人已倒躥而出,撞破了窗戶,逃得不見影蹤。
西門吹雪劍已入鞘,揹負着雙手,冷冷地看着。這件事就好像已跟他全無關係。
又是“叮,叮,叮”一連串急響,如珠落玉盤,陸小鳳手指輕彈,九枚銅環已全部被擊落。
這種飛環本是極厲害的暗器,可是到了他面前,卻似變成了孩子的玩具。
西門吹雪忽然道:“你這根手指賣不賣?”
陸小鳳道:“那就看你用什麼來買?”
西門吹雪道:“有時我甚至想用我的手指換。”
陸小鳳笑了笑,悠然道:“我知道你的劍法很不錯,出手也很快,可是你的手指,卻最多也只不過能換我一根腳趾而已。”
箱子里居然還是全無動靜。這柄劍絕不會是自己刺出來的,人呢?
陸小鳳敲了敲箱子:“難道你想一輩子躲在裡面不出來?”
沒有人響應。
“你再不出來,我就要拆你的屋子了。”
還是沒有迴應。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這人只怕還不知道我說出來的話,就一定能做得到的。”
他舉手一拍,箱子就裂開。人還在箱子裡,動也不動地蹲在箱子裡,鼻涕、眼淚、口水,已全都流了出來,還帶着一身臭氣,竟已活活地被嚇死。
陸小鳳怔住。聖母之水峰,神秘劍派,這些名堂聽起來倒蠻嚇人的,想不到自己卻禁不起嚇。
西門吹雪忽然道:“這人並不是聖母之水峰上來的。”
陸小鳳道:“你怎麼知道?”
西門吹雪道:“我認得他們的劍法。”
陸小鳳道:“什麼劍法?”
西門吹雪道:“海南劍派的龍捲風。”
陸小鳳道:“他們是海南劍派的弟子?”
西門吹雪道:“一定是。”
陸小鳳道:“他們爲什麼要冒充聖母之水峰的劍客?”
西門吹雪道:“你本該問他自己的。”
陸小鳳嘆道:“只可惜這個人現在好像已說不出話來了。”
西門吹雪道:“莫忘記後面還有兩個人。”
後面的兩個人究竟是什麼?是一個死人,一個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