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衣少年笑了。西門吹雪如果要殺一個人,就表示這個人已經死定,現在西門吹雪要殺他,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不倪笑得出,而且笑得這麼愉快。
這一點甚至連大鼓和繡花鞋都覺得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這個看起來總讓人覺得有點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白衣少年,居然還要說:“西門吹雪,你真行,我知道你—向都很行。”他說:“你要殺人,比別人要切一顆蘿蔔還容易,你要殺我,當然更容易。”
WWW.тt kān.c ○
白衣少年的笑非但愉快,而且能讓別人也同樣愉快。
“你剛纔說過,我的武功很差,大鼓和繡花鞋雖然都是當今江湖中一等一的殺手,可是在西門吹雪面前,他們大概連動都不敢動。”
大鼓和繡花鞋既不能否認,也不敢否認。
白衣少年說:“在這種情況下,我聽見你要殺我,本來應該怕得要死纔對,可是我一點都不怕你。”他問西門:“你知不知道爲什麼?”
西門看着他,眼神既不冷酷,也不溫柔,西門吹雪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就好像在看着一片空無。
“我不怕你,只因爲我知道你不會殺我,也不能殺我。”少年居然如此說。
西門吹雪居然也沒有拔劍。
“西門吹雪殺人於一瞬間,一瞬間就可以殺人無數,像我這樣一個弱小人民,憑什麼會認爲西門吹雪不敢殺我呢?”這個奇怪而又神秘的自衣少年說:“我當然是有理由的,至少有好幾點理由!”
沒有人能想得出他的理由。
西門吹雪要殺人的時候,世界上有什麼理由能夠阻止他?
可是這個白衣少年居然把理由講出來了,而且真的有效。
他是怎麼講的?(二)
這個白衣少年講出來的理由,當然是有理由的,而且是別人想不到的理由。
他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出來,想不到西門吹雪居然打斷了他的話。“其實你就連一點理由都沒有,我也不會傷你的毫髮。”
“真的?”
當然是真的,西門吹雪說出來的話,從來都沒有人懷疑。
“西門吹雪要殺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西門吹雪不殺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這是真的。”白衣少年說:“我相信。”
“如果西門吹雪要殺你,就算你是個弱女子,就算你是陸小鳳的情人,就算你是那個牛肉湯,現在你都已死在劍下”
“現在我爲什麼還沒有死?”
“因爲一個很好的理由,我相信天下再也沒有這個理由更好的理由了。”
“哦?”
“嗯。”
“什麼理由?”白衣少年問:“爲了什麼?”
“因爲你雖然不是男人,是個女人,而且就是陸小鳳最近喜歡的那個牛肉湯、牛皮糖、牛大小姐,我卻不是西門吹
這個人說:“我從頭到腳,從頭頂到腳底,全身上下,絕沒有一個地方是西門吹雪。”
大鼓傻呆了,繡花鞋傻呆了,牛肉湯也傻呆了不管她是不是牛肉湯,她都傻呆了。何況她真的就是牛肉湯。
她知道西門吹雪是個什麼樣子的人,這個人剛纔的樣子,就是西門吹雪的樣子,孤獨、寂寞、冷。
如果你認爲用這五個字描述西門吹雪還不夠,一定要用十三個宇纔夠,那麼這十三個宇就是除了狐獨、寂寞、冷,這五個字之外,再加上八個字。
驕傲、驕傲、無情、無情。
這個人剛纔看起來就是這樣子的,可是現在卻好像不一樣了。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西門吹雪,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劍神。
這麼樣的一個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如果西門吹雪需要一個人死,這個人怎麼能活到現在?
“現在我知道了,你決不是西門吹雪。”牛小姐盯着這個人問:“如果你不是他,你是誰?”
她相信這個人就是西門吹雪,只因爲已經從這個人身上感覺到西門吹雪那種獨一無二的孤高和蕭索,也已感覺到那種獨一無二的凌厲劍氣。
除了西門吹雪自己之外,還有誰能給別人這種感覺?
“西門吹雪的臉,本來就像死人一樣,非但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而且連一點表情都沒有。”牛小姐說:“最重要的一點是,大多數人只要遠遠的看見一個穿一身白衣如雪的白衣人,而且還帶着一把長而狹的烏鞘劍,他的腿就發軟了,那裡還敢去看這個人的臉。”
她的結論是:“所以在理論上來說,要假扮西門吹雪,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這種理論是正確的,只不過理論和事實通常還有一段距離。所以牛小姐又說:“事實上要扮成西門吹雪卻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爲什麼?”
“因爲他的劍氣和殺氣。”
一無論誰只要‘看見西門吹雪,立刻就會感覺到他那種凌厲迫人的劍氣和殺氣,而且立刻就會被震懾。
“所以這個世界上能改扮成西門吹雪的人並不多,以我的看法,好像還不會超過三個。”
“哪三個?”
“西方玉羅剎、陸小鳳和司空摘星。”
牛小姐說:“西方五羅剎就是那個西方魔教的教主,司空摘星就是那個小偷,陸小鳳就是那個長着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自從銀鉤賭坊那件事後,西方玉羅剎好像從未再出現過:“這個白衣人說:“何況他本來就很少在江湖中出現。”“好像是的。”
“所以我當然不會是他。”“好像不會。”
“我當然也不會是那個超級混蛋陸小鳳。”
“我看你也不像!”
“所以我恐怕就是司空摘星了。”
“恐怕是的。”
這個白衣人長長的嘆了口氣:“你的眼力好像還不錯,只可惜你還是弄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
“司空摘星不是小偷,是大偷,超級大偷。”
“不但是超級大偷,而且好像還是偷王之王。連陸小鳳看見都頭大如鬥。”牛小姐說:“能夠讓陸小鳳爬在爛泥裡去挖六百八十條蚯蚓的人,除了他好像還沒有第二個。”
司空摘星大笑,剛纔那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氣,已完全消失無蹤。
直到現在,牛小姐才相信陸小鳳說的話,這位偷王之王,實在是個天才,實在是扮什麼就像什麼。
陸小鳳曾經告訴過她:“我曾經在一個叫做‘幽靈山莊’的地方,看見過一個人能把自己改扮成一條狗,可是這個人卻說,他的本事還比不上司空摘星的三分之一。”
大鼓和繡花鞋也傻了。
他們雖然已聽見過司空摘星的名字,偷王之王在江湖中名聲之響亮,並不比西門吹雪差多少。
可是他們想不到這個偷王居然卻改扮成劍神,而且能騙過他們。
他們也懂得易容術,幹他們這一行的人,沒有不懂易容術的。
這本來就是一個要做職業殺手的人,最基本的條件之
可是他們想不到一個人竟能在一瞬間卻把自己的氣勢和聲音完全改變。
要改變一個人的容貌不難,要改變他的聲音就難了,他一定要先學會傳說中那種可以控制喉嚨肌肉的本事。
所以大鼓什麼說都沒有說,從身上掏出一疊銀票,用雙手送到牛小姐面前,擺在地上,然後就像一隻肥肥胖胖的蝴蝶一樣飛走。
繡花鞋也沒有說話,也走了,走時的腳步聲當然要比來時輕得多。
司空摘星帶着笑看她走,忽然問牛小姐。
“你爲什麼不留下她?”
“我爲什麼要留下她?”
“因爲她好像還有一樣東西忘記還給你了!”司空摘星看着大鼓留下來的銀票:“這一類的東西,通常都不大容易被人忘記的,就算她忘記,你也不該忘記。”
他解釋道。”因爲你們都是女人。”
“我對女人的經驗雖然沒有陸小鳳那麼多,可是也不算太少:“司空摘星再補充說明:“根據我的經驗,金銀珠寶這一類的東西,一到了女人手裡,就好像一罈三十年陳的女兒紅到了陸小鳳肚子裡一樣,再想讓他吐出來,恐怕比登天還難。”
“這一次你錯了。”牛小姐說。
“哦?”
“就因爲我是女人,所以我纔沒有留下她。”
“爲什麼?”…因爲我忘記了:“牛小姐笑得像一朵純潔的小百合:“因爲我根本就忘記了把銀票給她。”
“你沒有忘記給大鼓,卻忘記給她。”
“嗯。”
“爲什麼?”
“因爲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牛小姐:“別人卻以爲女人只提防男人,都是錯的。”
“難道女人最提防的是女人?”司空摘星問:“難道女人只提防女人?”
“這就對了。”
—女人對女人總是比較瞭解得多一點的,對不對?
“現在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了,”牛肉湯問偷王:“你能不能告訴我?”
“能。”
司空摘星說:“我雖然不是陸小鳳,可是我也不大會拒絕像你這麼漂亮可愛的小女孩。”
牛肉湯笑:“你至少還有一件事跟他一樣,你的嘴也跟他一樣甜。”
你嘗過他的嘴,你想嚐嚐我的嘴。
牛小姐不但漂亮可愛,而且聰明,像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這種壞男人,心裡想做什麼事,不必等到他們說出做出,她已經知道。
所以她根本不讓這個男人有開口的機會,立刻又搶着說:“我要老實和尚替我寫的那封約戰西門吹雪的信你怎麼會看見的?”
“你怎麼知道我看見過?”
“如果你沒有看見,怎麼會冒充西門吹雪到這裡來?”
“這道理好像很簡單。”司空摘星在嘆氣:“我相信你一定認爲事情一定就是這個樣子的。”他這口氣嘆得真長:“只可惜這次你錯了。”
“難道事情不是這樣嗎?”
“不是。”
“不是這樣子,是什麼樣子的呢?”“這問題現在我還不想回答你:“司空摘星說:“現在我只想喝一碗又滾又燙的大碗牛肉湯。”“而且還是我親自燉的。”
司空摘星大笑:“這次你對了。”(三)
牛肉湯端上來了,果然又滾又燙,而且是用特號大碗裝上來的,湯已經婉得比米湯還濃,湯裡的肉是用中身上三個精彩的部分集合至一起婉的,牛是一種最精彩的牛。
像這麼樣一碗中肉湯,如果配上兩三個硬麪摸摸、一碟雲南大頭菜再配上一碟蘭花豆腐乾和一包花生米來下山西老汾酒,就算有人用兩百八十六樣菜的滿漢大全來換,你也會說:“不換。”
當然是不換的,換了就是烏龜了。
司空摘星不是烏龜,也不是王八,司空摘星是吃客,是行家,而且是個大行家。
他喝了幾口湯,吃了幾塊肉,就閉上眼睛,從鼻子裡慢饅的吐出了一口氣。
“瞪子肉,小花捲腿子肉,三分肥的中肋條,再加上一點自脯和牛筋。”司空摘星嘆着氣問中小姐:“這條牛更精彩了,是不是從小用酒拌小麥喂大的?”
“是。”
“這碗牛肉湯是不是已經婉好了四、五個時辰?”
“是。”
“可是我剛坐下,你的牛肉湯就端上來了!”
“我要去求人時,中肉湯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牛小姐說:“因爲我外婆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我從來也沒有忘記過。”
“她說什麼?”
“她常常告訴我,要去抓一個男人的心,最快的一條路就是先打通他的腸胃。”
“她說得好:“司空摘星大笑:“你外公一定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男人都有福氣!”
牛小姐嫣然:“他也比這個世界大多數男人都胖。”
司空笑,牛小姐也笑,兩個人的笑聲忽然又停頓,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先開口的當然是司空,因爲他已經喝過中肉湯。牛肉湯通常都不是可以白喝的。
“西門吹雪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也應該知道。”他問牛小姐:“他的信是不是別人可以看得到的?”“不是。”
“所以我根本沒有看見那封信。”司空摘星說:“我只不過看見了一個和尚,一個不老實的老實和尚。”
牛小姐笑:“那個和尚好像真的有點不太老實。”“可是那個和尚比你聰明。”
“他哪點比我聰明?”
“他知道西門吹雪看到那封信之後,那封信立刻就會變得像一個想自殺的女人的心一樣。”
“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女人爲什麼想自殺?”
“因爲她的心已經碎了,被一個男人撕碎了。”
“那封信也一樣。”司空笑:“那封信一定也被一個男人撕碎了,那個男人就是西門。”
牛小姐也笑,她不能不笑。
“那個和尚算準西門大劍客決不會去赴一個無名小於的約,因爲那伎大劍客的眼睛一向是長在頭頂上的。”
“那位大劍客如果常常赴這種約,恐怕連生孩子的時間都沒有了。”
“既然他不來,所以你就來了:“牛小姐問司空:“可是你爲什麼要來呢?”
“因爲我是陸三蛋的朋友,西門吹雪不去救他,我當然要去。”
“陸三蛋?”牛小姐奇怪了:“陸三蛋是誰?”
“陸三蛋就是陸小鳳。”司空說:“因爲他不但是個混蛋,而且是個窮光蛋,有時候他甚至還是個笨蛋。”
牛小姐想笑,卻沒法笑。
“這一次你又錯了:“她一本正經的告訴司空摘星:“陸小鳳決不是一個蛋,不管他是什麼東西都有可能,我都可以保證他決不是一個蛋。”
“爲什麼?”
牛小姐又笑了。
“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個長眉毛的蛋?”她問司空摘星:“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個蛋上長着四條眉毛?”
司空摘星從來都不會投降的,就算要和陸小鳳比賽翻筋斗,他也不投降。
可是這次他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