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就不是特別強勢之人,見鹿不想回去,我是絕不會勉強她的,而我又不像電視劇或者小說裡那些主人公一樣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即使有心想要背見鹿下山也做不到。
真是令人傷腦筋,我撓了撓頭,還是得要解決這個問題,總不能眼睜睜看着見鹿受寒感冒吧?
我跳下小屋,鑽入屋底,從裡面抽出了幾條幹枯的木頭,再攀着支柱而上,扯出了那些沒有被雨水淋溼透還比較乾的茅草,將它們塞入那些幹木頭裡面。
見鹿看我爬上爬下的,本來不知道我想要幹什麼,但當我將幹木頭和茅草堆放到地板中間時,隨即明白過來,臉上竟然因爲開心而泛起了一絲生氣,可她馬上又擔憂起來:“好像被雨淋透了,能點着嗎?”
“但願吧。”我心裡沒底,那幾根木頭有點潮溼,不知道能不能燒起來,但也只能試一試了。
這地板也是木頭構造的,爲了避免燒到它們,以致引發火災,我想了很多個方法,纔想到將那些木頭架到自行車上去燒。
待我做好所有準備工作,想要掏出火機點燃那茅草,手剛伸入口袋,我的臉就僵住了:我忘了帶火機。
“給。”見鹿一看到我的表情那麼尷尬,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從外套的內兜裡掏出個手機,扔給了我。
“謝謝。”我撓撓頭,暗自責備自己實在是大頭蝦,這麼重要的事也會忘記。
“你是開了外掛吧?”
“什麼意思?”我一邊鋪開茅草一邊問。
“你怎麼知道這屋底下藏着木頭的?”
“是我藏的。”
“你是先知嗎?”
“不是,當初藏這些木頭,是想一把火燒了這間木屋來着。”
”認真的嗎?”
“真的,不騙你。”我越是表現得認真,見鹿就越是不信,我知道再怎麼解釋她都不會相信了,乾脆專心去點火。
幸好那些茅草還比較幹,我一點就着,而那些木頭雖然有些潮溼,但還是可以被點燃的,篝火就這樣燃起來了,我和見鹿實在都太冷了,立馬圍住這堆火,同時伸出手去烤。
在這寒冷的天氣裡,這道篝火來得再及時不過了,我們都沉浸於它帶來的溫暖之中。
藉着微弱的火光,見鹿看到我蓬頭垢面,衣服上,臉上沾滿了灰塵和泥土,眼睛竟閃爍過一絲異樣的神色。爲了避免引發山火想,我必須全神貫注盯着火苗,不能讓它們燒到其他能燃燒的東西,所以沒留意到見鹿的神情起了變化。
我們脫了外套,舉着它們烤火,希望能早點烘乾裡面的水。
見鹿蹲在地板上,可能覺得累了,扭動了一下脖子,讓身體可以放鬆一些,然後她就看到了立柱上刻着的兩行字,小聲唸了出來:“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我卸下了車籃子,用它去盛溪水,打溼了地板。這麼一來,即使那些火炭掉落在地面,也會很快熄滅,並不會燒到那木地板。可我還得集中精力盯着那些木頭,只要一個不慎,燒了起來,那後果真的不堪設想,故而見鹿對着那根立柱,唸了好幾次那首詩,我才反應過來。
“是小鯨魚刻的。”我淡淡說。
“那些字很漂亮。”
“我也覺得是。”
“其實我不太懂這兩句詩,與她有何關係。”
“因爲她是真心喜歡。”
“看得出來,這裡有這麼多的船模型,咖啡館也是。”
“不僅喜歡船,還喜歡雨。”
“喜歡雨?”
“嗯,她喜歡聽着雨滴答滴答落在水面上的聲音。”
“是嘛?”
“每當下雨時,她就幻想自己划船到湖心去聽雨,她說她可以聽一整天雨也絲毫不覺疲倦。”
“幻想?”見鹿聽出了關鍵詞,火光之中,她的臉色特別凝重。
“她以前生活的地方沒有河湖,要是下雨了,她就會畫一艘烏篷船,想象自己睡在船裡,聽雨入眠,那是她最愜意的時刻。”
“很浪漫的感覺。”
我沒有回話,而是看着那堆隨風飄蕩的火發呆。
第一次聽到小鯨魚跟我提起這事時,我的想法和見鹿一樣,都覺得這樣很浪漫,不過當時就隱隱覺得不好,卻又說不上來,後來認真想了想,這的確是悲催之事。她連真正的烏篷船都沒坐過,而更可悲的是她只能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裡才能得到片刻安寧。
“真的好想認識小鯨魚姐姐啊,她一定是很溫柔的女孩子。”
聽見鹿有些仰慕的語氣,我覺得她話裡有別的意思,可能是我多心了,總覺得她認識小鯨魚,我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說了出來,問:“你認識她?”
“不認識,可聽人說起過她。”
“是嗎?”我一點不覺得意外,我和小鯨魚又不是生活在沒有人的荒島,身邊也有人生活,他們當中有人認識我們,這很正常。
“聽說她很漂亮,又很溫柔很善良。”
“還好吧。”我冷淡回答,我實在不想提起小鯨魚,我覺得她只要活在我心裡就好,毋須被人打擾。
見鹿似乎看出我的不耐煩,看我着實不情願的樣子,微微嘆了口氣,改口問:“我跟你說了抑鬱,你不向我問清楚的嗎?”
“我相信你的啊。”
“可有些人會說我們是假裝抑鬱。”
“爲什麼這麼說?”
“是說我們想通過假裝抑鬱來博取別人的同情關心。”
“怎麼說呢,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都是需要別人的真切關懷。”我挑了一下火炭,讓它們分開一點,不要點燃了地板,“沒有好的壞的之分。”
“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
“有人欺負你了?”我聽出了見鹿說話時帶着些委屈和憤懣。
“不是。”見鹿擡頭看着那些叮叮響的船模,冰涼的微雨落入草屋,打到她身上,她也毫不在意。
“是不是同學們笑話你了?”
“不是……”
“那是……”
“不知道,就是有時候情緒會莫名低落。”
“唉,以前有個年輕女孩跟我說抑鬱,其他朋友都覺得匪夷所思,因爲這個女孩的確很開朗很活潑,常常逗我們發笑,我那些朋友怎麼都不相信她是抑鬱的。”
“那你呢?你相信嗎?”
“我相信啊。”
“爲什麼?”
“因爲她說得很真,而且我知道,抑鬱患者最擅長僞裝自己,不論是抑鬱傾向還是被確診了。”
沉默了一會兒,見鹿才小聲問:“你爲什麼對抑鬱病人這麼上心?是因爲同情她們?”
“沒有吧。”
“那是爲什麼?”
“一定要說嗎?”
“很爲難你的嗎?”
“沒有,非要說的話,因爲我想這麼做,我對自己說過,只要身邊有一個人抑鬱了,我都要幫助她戰勝抑鬱。”
見鹿哦了一下:“所以你也是抱着這樣的心態來幫助我的?”
火光搖曳不定,見鹿的臉蛋於火光之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可那雙沮喪的眼睛毫無生氣,我知道不該對她說實話,可我的確不善於欺騙,只好嗯了一下。
“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會幫助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就因爲我抑鬱了?”
“這重要嗎?”
“不重要嗎?”見鹿低着頭,開始啜泣起來,“這個世界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無條件爲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付出?”
我暗自責備自己不該這麼說的,即使是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可直接說出來的確不妥。
欺瞞固然不好,可有時候真誠更會傷人。
我坐到見鹿的旁邊,擡頭看着那些在風裡搖晃的船模,長嘆了一聲:“我們能夠相遇,就已經不是素不相識的陌路人,你說我願意爲一個陌生人無條件付出,其實也沒有這樣,因爲以前的一些遭遇,我想盡量幫助我身邊的人戰勝抑鬱,我也不是完全付出的,我只是盡我所能。”
見鹿沒有接過話,而是抱着自己小聲哭泣。
我久久說不出話來,小屋內的氣氛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聽到柴火在噼裡啪啦燒燃的聲音,還有小雨淅瀝打在茅草上的沙沙聲,微風出來,那清脆的叮咚聲傳得老遠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