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北大橋是跳橋聖地。
聽本地人說,幾乎每一年都會有人在那裡跳橋,故而橋邊備有大量救生圈和繩索,以便救人。
我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結束我的生命,並不是因爲想策劃一場祈求有人目睹過程而救了我的作秀,而是我“相信”我會隨浪迴歸大海深處,見北大橋是最好的見證者。
現在正是深秋,太陽一入西山,寒冷的氣息隨即降臨,再過得一個月,白花花的雪就會下在這個小島上。
夜晚8點以後,幾乎沒有什麼人在路上活動,而到了11點多,所有人都會躲在屋裡狂歡,沒有人會傻到在這麼冷的天出來活動。
從山上往下走,我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轉入環島大道。
風很大,我緊緊裹住了身上的單衣,那件有些破爛的厚外套已被我丟在了路上的垃圾桶,而那一箱啤酒,我不堪其重量,早早被我放在了某一家民居前,我只隨身拿了其中四瓶,我打算拿到橋上,用來祭奠我失敗的人生:一瓶敬給老天,感謝他讓我和小鯨魚相識相愛相離,一瓶敬給小鯨魚,祝她在天上過得好,一瓶獻給生活,感謝他給了我這麼個操蛋的人生,最後一瓶留給自己,痛罵自己那窩囊的性格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海浪拍岸的聲音越來越重,我的心境越發平靜,路燈以外黑乎乎的,見鯨島如同一個熟睡的嬰兒安靜躺於黑夜的懷抱裡。
沿着環島大道走了十多分鐘,一個又一個路燈下我的影子隱隱滅滅,轉了個彎,已經能看到最高的橋塔,那閃爍着紅色光芒的霓虹燈又讓我想起了從前。
我和小鯨魚常常會來到橋上散步聊天,她身體羸弱,精神狀態老是不好,但她知道我喜歡這樣,所以也願意陪着我,和我一起漫步見北大橋。
這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心愛的女孩就在身邊,我們不說話,十指緊扣走過見北大橋,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隨風而飄,令我心醉神迷。每到了這時,我就會向上天禱告,希望這條橋沒有盡頭,我和小鯨魚可以手挽手一直走下去。
而往往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徹底放空自己,不必費盡心思去討好小鯨魚,不必小心翼翼地說話,生怕說錯了一句話都會讓她情緒低落,不必想着各種各樣的法子哄她高興……
那時的天很藍,海很藍,森林很綠,桂花樹無時無刻不飄散着迷人的香味,梅花鹿悠哉穿行於森林之中,連原本鹹鹹的空氣中都充滿了香甜的氣息。
美好的生活不過如此,神仙眷侶也不及我快樂。
現實卻狠狠給我當頭一棒,我徹底被擊倒,一敗塗地,至今沒能恢復過來。
小鯨魚走了之後,每個深夜我獨自騎着單車穿過大橋,時常能看到形單隻影的人在橋上徘徊,偶爾也會遇見三三兩兩的情侶,他們喜歡坐在柱墩上,吹着海風,看着漆黑的北海,小聲聊着天。
每次我都低着頭,騎着車默默遠去。
一陣寒冷的海風吹來,將我從那有些模糊的回憶中帶回了現實,我抽了一下鼻子,小聲自嘲:“想什麼呢,馬上就可以去見小鯨魚了。”
一想到小鯨魚,我心裡就熱熱的,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了沒多遠,便轉到直路上,北見大橋那雄偉的身影完全出現在我的視野內,橋上的霓虹燈依然發着亮麗的光芒,靠近光源,我稍微感覺到暖一點。
我現在非常清醒,知道再繼續往前走一百米,那座直徑有好幾米的橋塔之下,有一個地方是燈光照射不到的,那裡一片黑乎乎,藏身於其中,就算有人經過,也很難發現。
那就是我這次尋求死亡之旅的出發地。
我一路沿着公路前行,一直到走上橋,都沒有發現有任何人經過。
正當我慶幸沒有人打擾我去死時,我發現黑暗中有一個小小的亮光,像是手錶表面反射的霓虹燈光芒。
黑暗中,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可以看出那人身形嬌小,長髮在寒風中飄蕩,想來是個女孩子,此刻她靜靜坐在柵欄的柱墩,仰頭看着那片黑漆漆的夜空。
今夜天公作美,月亮沒有出來,星星躲了起來,厚厚的雲層像漿糊一般糊住了整個夜空,沉寂無聲的夜,本是尋死的好機會,可惜有人比我捷足先登,佔據了我的好位置。
我不禁有些失望:有時候,就算想死也需要些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