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地吹,城堡上的銀月旗幟獵獵作響。
鹹魚港,是整個大陸唯一日常懸掛銀月旗幟的地方,也是法理上唯一真正屬於格雷的領地。
早早地,雪萊已經牽着裡奇的手守在鹹魚往北面的路口,等待自己的丈夫歸來。
然而,也只有他們兩個人了。整個世界冷冷清清的。
格雷是巫妖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每一個人都知道。因爲格雷即將歸來,鹹魚港中能遷走的居民都已經離開,剩下的,也關緊了門窗。別說迎接的人羣,就連大街上,都是空蕩蕩的。彷彿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空城。
守城的士兵已經離去,侍女也已經遣散。畢竟,沒有人願意與黑暗爲伍。當格雷被確定爲一隻巫妖的時候,這隻巫妖是否正義,似乎已經沒有人願意再去討論了。
嚴格來說,現在也只有一歲多,卻長得看上去像五六歲的小裡奇靜靜地牽着雪萊的手,站在雪萊身旁。
隱去身形的他的守護天使和誘導惡魔——迪莉婭和薩琳娜悄悄地躲在遠處。同樣隱去身形的凱瑟琳和艾博德靜靜地懸浮在天空中。
風輕輕地吹着,撫弄着雪萊的秀髮,壓低了翠綠的草。她靜靜地等着,等着自己的丈夫歸來。
“媽媽,我們還要等多久?已經兩天了。”裡奇仰起頭問。
“你累了嗎?”雪萊問。
“不,我不累。我只是怕媽媽你累了。”
撫摸着裡奇的小腦袋,雪萊微笑着輕聲說道:“媽媽不累。”
裡奇眨巴着眼睛,繼續朝着遠方眺望。
遠遠地,有幾戶人家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悄悄地注視着這母子倆。
“聖騎士大人真的會回來嗎?萬一他真的回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我已經囤了好幾天的食物了。除了裡奇少爺出生後那段時間,他每次回來都不會呆很久的。放心好了。”
“可是……我聽說他想要將整個鹹魚港的居民都獻祭給惡魔。”
“誰說的?”
“前兩天買菜的時候菜市場的大媽說的。”
“天哪!那怎麼辦?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着。
終於,遠遠的,山坡的頂端出現了那面銀月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雪萊一下睜大了眼睛。
很快,卡爾騎着馬,舉着銀月旗出現在了山坡上。光禿禿的頭蓋骨,十分乾脆地裸露在陽光下。
“來了!”窗戶後的人們嚇得捂住了嘴巴。
雪萊似乎有些失望,但依舊笑着,摸着卡爾的腦袋說道:“你爸爸很快就到了,這個是先頭部隊。”
“媽媽。”裡奇小聲問道:“都是頭蓋骨,你是怎麼認出來那不是爸爸的。通過盔甲嗎?”
“你爸爸的頭頂上有一個拉環。”
“拉環?”
“對,他是把自己僞裝成普通的骨架子掛在布魯圖的書房裡偷學的魔法,拉環是那時候留下的。”
“你以前見過爸爸的真面目嗎?”
雪萊微微點了點頭。
“你不害怕嗎?所有的人類都很害怕,你也是人類。”
“不害怕。因爲,愛情已經遮住了我的雙眼。你就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摸着裡奇的頭,雪萊甜甜地笑着。
裡奇茫然地望着雪萊,沉默着。
好一會,裡奇又小聲問道:“媽媽,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問你。”
“你問。”
“我真的是你生下來的嗎?像其他的孩子一樣。還是,純粹用魔法凝聚的。”
雪萊彎下腰,輕輕吻在裡奇的額頭上,小聲答道:“你當然是媽媽生下來的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否認。你是媽媽最愛的小寶貝。”
“我也愛你,媽媽。”牽着雪萊的手,裡奇吃吃地說道:“我會保護你的,無論是聖靈還是魔主,誰也不能傷害我媽媽。”
“乖。”雪萊輕輕撫摸着裡奇的臉龐:“媽媽更希望你保護好自己。”
很快,卡爾已經騎着馬跑到了他們的面前。重重地一敲胸甲,卡爾說道:“夫人!裡奇少爺!聖騎士大人讓卡爾先來向你們報備,他就在後面,很快就到了!”
“辛苦你了。”雪萊點頭回禮,然後輕輕拽了拽裡奇,叮囑道:“卡爾是銀月騎士團一分隊的隊長,是最受你父親器重的銀月騎士。你應該像你父親一樣尊敬他,愛戴他。知道嗎?”
裡奇點了點頭,朝着騎在馬上的卡爾行禮,恭敬地說道:“卡爾叔叔,您辛苦了。”
卡爾把手放在胸前,鞠躬簡單地回了個禮。
終於,格雷帶着整個銀月騎士團出現在了山坡上。
雪萊的眼睛一下睜大了,輕輕鬆開了裡奇的手。
“啪嗒”一聲,原本遠遠透過縫隙看着的居民紛紛瑟瑟發抖地把窗戶關上了。
格雷稍稍加快了馬速,從山坡上衝了下來。
雪萊邁着小步走向前去。
下了馬,格雷第一件事就是緊緊地抱住雪萊。
“我回來了。”
“嗯。”雪萊閉上眼睛,把臉埋在格雷胸前。
裡奇緩緩地走了過去。
“咦,裡奇怎麼沒長高?”
“你想他長多高?他才一歲多……”
“可是我走的時候他差不多也這麼大了。我以爲我回來的時候他得跟我一樣高。”
“這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剛開始長得快一點吧。”
伸出手,彎下腰,格雷把裡奇抱了起來。
猶豫着,裡奇輕聲喊道:“爸爸。”
“乖。”
一手抱着裡奇,一手牽着雪萊,格雷一步步地朝着鹹魚城堡的方向走去。
卡爾拽着繮繩,騎着馬原地踏步,遠遠地看着他們。
“我跟你說,裡奇可乖了,現在什麼都能自己做了呢。我一點都不用操心。”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裡奇揮舞着小拳頭,笑得像個普通的小孩。
空蕩蕩的大街上,只有這一家三口緩緩地走着,歡笑着。
顯出了身形的薇薇安站在山坡上,妒忌地撅起了嘴。
……
入了夜,整個城堡都充滿了歡笑聲。
大盤大盤的食物被堆放到了桌上。矮人們喝着酒,吃着東西,載歌載舞。黑貓正享用着一個月來難得的一餐烤魚。
銀月騎士們在城堡的各處巡視。
廚房裡,雪萊已經忙得暈頭轉向了。
“大蒜!”
“在這裡!”裡奇連忙遞了過去。
“胡椒粉拿一下!”
“好的!”裡奇從廚房的一邊衝到另一邊,很快拿着胡椒粉的罐子又回來了。
格雷從門外走了進來,望見了穿着圍裙,滿面的碳灰,像個廚娘一樣的雪萊。
“真的不用我幫你嗎?”
“不用。”雪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微笑着說道:“其實我會做飯的,雖然做得不怎麼好,但好在他們並不介意。”
裡奇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嘿!讓一讓!”繃帶帶着門牙和其他一幫子矮人從格雷的身後擠了進來:“夫人,都快吃完了,有新的菜嗎?”
“稍等一下!”雪萊連忙捲起衣袖,舀了一勺滾燙的熱油,澆在一盤盤的菜餚上:“好了!”
矮人們歡呼着,舉着一盤盤的肉走了。
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雪萊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可真能吃。”
“一個月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了。”
“那他們應該多吃點。他們跟着我的丈夫征戰,我應該好好款待他們。”說着,雪萊已經扭過頭去問裡奇:“還剩多少肉?”
“只剩下一點點了媽媽,都讓他們吃完了。”
“賣肉的大叔不知道還在不在城裡。裡奇,你去問問他能不能送一些過來。算了,你不認得路,還是我去吧。”說着,雪萊放下衣袖,就準備出門了。
格雷連忙一把拽住了她:“我去吧。”
“你知道在哪裡嗎?鹹魚港裡的人應該都還認不全吧?”
“認不全,但我可以出去打兩頭鹿回來。”
“唔……好吧,我覺得他確實很可能不在城裡了已經,也只能出去打兩頭鹿了。不過我不會殺鹿。”
“沒事,卡爾他們會。他們當傭兵的時候經常露宿野外,這方面很擅長。”
“嗯。”雪萊點了點頭。
……
整個鹹魚港靜悄悄的,就連透出光亮的窗戶,都少之又少。
一大羣的巫妖在屋頂上趴成一排,靜靜地看着。
“嗚嗚嗚嗚,太感動了,只有雪萊是不離不棄的。我也想要一個女人給我生小巫妖!”
“光有女人是不夠的,還得去地獄借一隻魅魔。”
“你覺得他們會肯借我們嗎?”
“大概,也許,可能會吧。誰知道呢?不過如果我們能跟地獄打一架,並且打贏了的話,他們應該會答應的。”
正說着話呢,城門打開了。卡爾帶着幾個人匆匆出了城,朝着西邊的樹林狂奔而去。
“咦,有人進城了!這是誰?”
“額……好像是貝希爾公爵。”莫爾卡說道。
遠遠地,披着白色披風依琳從北邊騎着馬趕來,孤零零一個人。
剛剛纔關上的城門又一次打開了。
依琳下了馬,急匆匆地走進過吊橋。
望見守在城門內側脫去頭盔的銀月騎士,依琳明顯怔了一下,眼中的恐懼一閃而過。
好一會,她才緩過神來,小聲問道:“格雷回來了?”
“是的。聖騎士大人今天早上回到鹹魚港的。”守門的銀月騎士答道。
聽到這個消息,依琳似乎鬆了口氣。可想了想,卻又蹙起眉頭。
不斷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她才輕聲對銀月騎士說道:“帶我去見他吧。”
“是。”
在銀月騎士的帶領下,她走過了廣場,走進城堡,沿着環形的樓梯一直往上。很快,來到了廚房,望見了正在忙碌的雪萊,正在幫忙的裡奇。當然,還有在一旁陪着的格雷。
“依琳,你怎麼來了?”
依琳的目光在格雷的頭蓋骨上定住了兩秒,之後,才連忙閉上眼睛,望向別處。
“聽說……我擔心雪萊會有事,所以就趕過來了。沒想到你比我快。”
“你怕我嗎?”格雷問。
依琳還在不斷地深呼吸着。她很想說不怕,但,她的表情已經表達了一切,再說什麼,似乎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沉默了好一會,格雷才改口說道:“謝謝你能來。”
依琳閉上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雪萊說道:“要不你先跟依琳姐姐聊一下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依琳輕聲問道:“你自己在做飯?你的廚娘呢?”
那聲音還在微微顫抖着。
“都走了。格雷回來前,城堡裡就只剩下我和裡奇了。”
“需要……我幫你找幾個人嗎?”
“你有帶人來嗎?”
“沒有,我是一個人來的。”
“那還怎麼找人呢?”
一時間,依琳竟無言以對。
局勢比想象中的還要惡劣。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對格雷敬而遠之了。每一個原本跟格雷親近的人,都承擔着巨大的壓力,幾乎可以說,如果選擇站在格雷身邊,那麼他們就必須放棄其他所有。
……
夜漸漸地深了。
吃飽喝足的矮人們直接倒在大廳裡就睡着了,一時間,呼嚕聲驚天動地。被吵得受不了了,黑貓只好挪到城牆上找了個舒適的地方躺下。
洗盤子的工作被分配給了銀月騎士。至於格雷、依琳、雪萊,裡奇,還有薇薇安。則都到了城堡主樓樓頂格雷的書房裡。
整個書房靜悄悄的,所有人都沉默着。
薇薇安無聊地託着腮,格雷靜靜地坐着,雪萊的目光在格雷和依琳之間不斷來回。依琳捂着臉。裡奇則在角落裡悄悄翻看着一本魔法書。
事實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依琳身上。
好一會,依琳才把手放了下來,輕聲說道:“其實,來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多得不得了。但真的來了,我卻又發現好像沒什麼可問的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我當時也是這樣。”雪萊微笑着說道:“我信任他,所以什麼都不需要問。後來,他也都告訴我了。雖然我還是有很多不懂。不過,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可以隨便問,他都會告訴你。”
望着格雷,依琳輕聲問道:“我現在就想知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格雷搖了搖頭,注視着空無一物的桌面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對我,所以,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但我一定會堅持用正義的方式走下去,絕不違背自己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