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人歸墟

時近黃昏,碧海金光粼粼,火燒雲隨着狂風層疊涌動,變幻出萬千形狀,沉甸甸的壓在海面上。

幾隻雪白的海鷗歡鳴交錯,朝着西邊天際那豔紅的夕陽飛去,時而乘風高浪,時而緊貼波浪。海流洶涌,白浪翻騰,“譁!”一條雙頭紫螭突然破浪而出,海鷗驚鳴,沖天飛散。

那螭龍張牙舞爪,騰空咆哮,夕陽鍍照,遍體紫光閃耀。

背上騎着一個銀鎧獸身的怪人,白甲遍體覆蓋,卻掩不住那燦如黃金的細長絨毛,雙手如虎爪,長尾如巨蜥,惟有一張臉容長得似人,雙眼斜吊,嘴角冷笑凝結,神色極是狠厲。

銀甲獸人縱聲怪嘯,虎爪揮舞長鞭,凌空狠狠的抽在螭龍身上,紫螭雙頭齊吼,長尾拋卷,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圓弧,朝下急衝而去。

海流突轉遄急,轟鳴陣陣,陡然朝下飛涌噴瀉。極目遠眺,前方赫然竟是一片幾乎看不見邊際的巨大深淵。四面八方的海水如瀑布圍掛,隆隆奔瀉,形成了方圓數千裡的海壑,煞是壯觀。

下方落差極大,海水急衝而下,與周邊的滔滔怒流交相激撞,白沫沖天噴舞,彷彿萬千巨龍咆哮飛騰,氣勢恢弘。

被海浪挾卷的魚羣凌空拋舞,紛揚交錯,在空中閃爍着萬千銀光,當空盤旋着的無數飛鳥,紛紛歡鳴俯衝,爭相掠食。

銀甲獸人馭龍疾飛而下,穿過漫天鳥羣、飛魚,朝深谷中央衝去。

海壑內與此相距數十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島嶼,險峰如削,兀石嶙峋,島上的土石竟是奇異的湛藍色,藍得像天,藍得像海,遠遠望去,和周遭景色渾然合一。

四方奔瀉的海水環繞着這座巨島渦旋狂轉,一圈圈的朝壑底衝去。壑底雖然驚濤洶涌,水位卻不見增長半分,與上方海平面始終保持着萬丈之距。

銀甲獸人閃電似的騎龍橫空,穿越海壑。

將近島嶼時,突聽鳥鳴如潮響掣,無數巨鳥從島上衝天飛起,黑壓壓的像烏雲般,瞬間遮蔽了半邊霞天。

銀甲獸人舉起一彎血紅的龍角,嗚嗚高吹。鳥羣尖嘯,轟然分開一條空中大道,盤旋飛舞,夾護着他朝島上掠去。

越過高崖,島嶼陡寬,綠野茫茫鋪展,與遠處藍天相連。東南方林海洶洶起伏,掩映着一座赭紅色的石堡,城頭忽然也響起一陣淒寒的號角聲,遙遙呼應,周圍羣鳥紛飛。

那石堡沿着險崖峭壁而立,巍峨堅固,周側城牆綿延十餘里,彷彿與那湛藍的山石連成了一體。狂風鼓盪,旌旗獵獵招展,彷彿道道彩霞在海壑間翻騰起伏。

銀甲獸人騎龍飛掠,不過片刻遍衝到了石堡上方。

鳥羣尖啼避散,城樓上的數千甲兵紛紛伏倒在地,齊聲高呼:“藍田東夷軍,恭迎犁神上!”聲如洪雷,迴盪不絕。

雙頭螭怒吼着衝落城頭,被它巨尾撞中,“砰砰”幾聲震響,那堅固厚實的牆垛登時土崩瓦解,朝崖下迸飛塌落。

衆兵士微微一怔,頭卻絲毫不敢擡起。

銀甲獸人一躍而下,冷厲的目光寒電似的掃過衆人,道:“那逆賊呢?”

一個白翎銀盔的大將必恭必敬的道:“回神上,逆賊仍被關押在地牢之中。”

銀甲獸人冷冷道:“亂黨雖然都已伏法,但今日是大刑之日,爲免萬一,你們還得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頓了頓,提高聲音喝道:“把那幹逆賊提上來!”

衆將士轟然附應。

那白翎銀盔的大將領着數十名衛士奔下城牆,過不片刻,從石堡主樓的暗門中推了十幾個衣裳襤褸的囚犯出來,沿着橋樓到了那銀甲獸人的下方。

當先那名囚犯是個蒼白浮腫的胖子,雙眼惺忪,滿是血絲,萎靡不振,顯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雙腳、雙手均被青銅鎖鏈銬住,走起路來叮叮噹噹,東倒西歪,一陣風颳來,破衣飛舞,彷彿隨時都將掉下橋樓一般。

那胖子身後分別跟着一個細眼長鼻的馬臉男子,和一個乾瘦枯槁的老者,除了被混金鎖鏈縛住腳踝、手腕之外,琵琶骨上還被混金枷鎖刺穿扣鎖,渾身鮮血斑斑。雖被衆衛士推搡呵斥,仍是昂然前行,護守在那胖子兩翼。

後面的十幾個囚犯也都渾身血污,被混金鎖鏈扣住手腳、穿透了琵琶骨,行走極是不便;惟有當中一個鳳眼斜挑的美貌少女,衣裳整潔,昂首徐行,姿容極是高貴,宛如蓮花出污泥而不染。

銀甲獸人負手昂身高立,冷冷的斜睨着那胖子,嘴角勾起一絲輕蔑厭惡的笑容,喝道:“逆賊少昊,你受水族妖女蠱惑,勾結亂黨,行刺陛下,又火少炎火崖,謀弒西王母,罪大惡極,還不跪下受死!”

那馬臉男子與乾瘦老者眼見是他,怒火欲噴,厲聲道:“犁靈!你誣陷忠良,欺師犯上,公報私仇,又該當何罪!”奮力掙扎,想要衝上前去,卻被周圍衛士喝斥着拖住混金鍊,一頓拳打腳踢。遊牧之神手打那犁靈冷冷道:“金光神包庇亂黨,自當受懲,與我何干?英招、江疑,爾等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謀亂犯上,鐵證如山,作日長老會已通過決議,將你們一干逆賊就地正法。來人,將他們全部伏下!”

周圍衛士山呼海應,衝上前來,將英招、江疑摁倒在地。這兩名金族真仙何曾受過這等惡氣?虎落平陽,怒憤填膺,偏偏經脈斷毀,琵琶骨又被鎖住,只能發出困獸似的怒吼。

那胖子卻似毫不生氣,仰天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笑道:“恭喜犁神上任‘刑神’。你在蓐收手下熬了這麼多年,終於逮着這個機會出頭啦。‘八月桂花開,崑崙雪初來’。你千里迢迢的來砍我的腦袋,不知有沒替我捎上一罈上好的‘冰桂蜜釀’?”

那犁靈一振,想不到他大限將至,既不痛哭求饒,也不疾言怒罵,反倒記掛着崑崙的蜜酒。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都說少昊是個酒囊飯桶,果不其然!嘿嘿,想要喝酒,就去幽冥地府喝那黃泉釀的美酒吧!”

少昊搖頭嘆道:“你出言不遜,忤逆犯上都也罷了,沒給我帶來好酒,這等大罪讓我如何饒你?”

話音未落,雙臂猛然分振,“轟”的一聲,那青銅鎖鏈登時炸裂開來,光浪爆舞,破空怒卷,朝犁靈迎面狠抽而去。

犁靈正自仰頭狂笑,聽得衆人驚呼。待要閃避已然不及,下意識的抽出兩柄青銅月斧,向上揮舞錯檔。

“啪!”銅鏈纏住雙斧,嗚嗚繞卷,閃電似的猛劈在犁靈的臉頰上,登時將他打得血肉飛濺,嘶聲慘叫,仰面踉蹌後跌。

衆將士轟然大譁,沒想到這廢物似的胖子竟能將青銅鎖鏈瞬間震斷,雷霆反擊!就連匍匐在地的江疑、英招亦大感意外,一時也忘了歡呼喝彩。

那雙頭螭大怒咆哮,猛的衝舞而起,巨尾劃過一道狂飆,倒旋急衝,朝少昊當頭怒掃。

少昊哈哈笑道:“沒有‘冰桂蜜釀’,這等皮糙肉厚之物如何咽得下肚?”右手陡然反抽,青銅鏈霹靂似的橫紅閃過。

“啪”的一聲,不偏不倚,瞬間將那龍尾緊緊纏住,輕巧的朝外一拽、一拋,偌大的巨龍竟如紙鳶似的飛跌而出,重重的撞在對面的城牆上。

雙頭螭吃痛狂吼,牆樓崩塌,巨石飛炸,十餘名衛士慘呼着急墜山崖。

犁靈摸着血肉模糊的臉,又驚又怒,仰頭吹奏血龍角,漫天飛鳥尖嘯,狂潮飛瀑似的朝少昊猛撲而來。

羣鳥之中,既有體型巨大、尖翎如刀的天翼龍,也有小如蜜蜂的毒刺鳥,更有噴吐火焰,狂猛無比的熾尾鳳……一時間,火焰漫天,毒液如雨,周遭衆人逃之不及,頓時渾身着火,掩面慘呼。

少昊卻依舊氣定神閒,周身“呼”的隆起一圈銀白的的護體氣罩,火焰、毒霧衝撞其上,反震飛竄;青銅鏈縱橫飛舞,無論什麼兇禽,方一靠近,立即被抽得沖天倒飛,悲啼悽烈。

衆人越看越是駭然,江疑、英招更是瞠目結舌,他們奉白帝之命輔佐太子已近十年,終日見他縱情聲色,醉生夢死,徒有渾身肥肉,卻無半點搏獅鬥虎之力;想不到他竟是韜光養晦,暗藏如此神通!

他能以一人之力,連克犁靈、雙頭龍,獨鬥漫天兇鳥,其修爲已絕不在英招二人之下;更難得的是,他每一鏈劈出,都風雷怒吼,迴旋莫測,隱隱有白帝當年“小九流光劍”之風采。

若草花怔怔的凝視着他,有是驚訝又是喜悅,嫁給他三年了,今日彷彿才頭一遭認識他。臉上暈紅,胸膺如堵,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淚水卻如斷線珍珠似的掉落。

當是時,只聽“轟”的一聲劇震,大地猛烈搖晃,山石迸裂,簌簌墜落。

衆人一凜,低頭望去,只見那城牆之下、峭壁之底,狂風怒舞,海嘯驟起,迴旋怒轉的滔滔急流突然朝上層疊噴涌,推起一道又一道數百丈高的驚天水牆。

既而驚濤亂涌,碧浪迴旋,浪潮越來越高,整個海流彷彿被一種無形巨力硬生生的強行扭轉,竟漸漸翻轉,開始逆向轉動起來。遊牧之神手打過不片刻,又是“轟”的一聲,宛如天雷狂奏,壑底的整個海面陡然高高隆起,竟衝至與島嶼不及百丈的距離,接着狂浪炸舞,鯨波如沸,無數道水浪如青龍夭矯,直衝霞天。

地動天搖。險崖處的幾處城樓接連坍塌,和亂石一起朝下崩瀉滾落,百餘人慘叫連聲,直墜深淵,瞬間被噴涌的狂潮吞食。

衆將士大駭,紛紛朝後退卻,就連漫天兇鳥也受驚尖啼,沖天盤旋。

“譁!”

巨浪衝天炸吐,一道青色人影如長虹貫空,飛到極高處,翻身旋轉,獵獵下舞。輕飄飄的落在石堡城樓。

少昊眯眼望去,周身陡然一震,白胖的臉上露出驚喜駭異的神情,失聲叫道:“拓拔太子!”

衆人鬨然大譁,若草花、英招等人如遭電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背光而立,渾身金光鍍染,衣袂如飛,手中斜握着一柄似刀似劍的弧形神兵,銀光絢目,不是拓拔野又是誰?

喧譁聲中,又是一陣扶搖大浪。八道人影翻身衝出,咿呀怪叫着落在拓拔野身旁。那八人個個丈許來高,雙頭連體,膚色黝黑如鐵,眼似銅鈴,虯髯滿面,直如凶神惡煞。

其中一人的雙頭之間坐着一個碧蟒皮衣的明豔少女,怔怔的轉頭四姑,神色恍惚,悲欣交集。

“二八神人!”

英招、江疑齊齊變色,自從蚩尤率領九黎苗民重返大荒之後,蒼梧之野的種種故事便不脛而走,這八個雙頭巨人,必是八齋妖,那妙齡少女想必便是傳說中永不變老的蛇族亞聖了。

原來那日兩儀宮中,拓拔野突然想到陰陽冥火壺中的八壁蛇篆即乃盤古九碑上的文字,於是便仿照當日在鯤魚腹中的情景,以兩儀鍾和饕餮離火鼎架成煉爐,將熔燬的盤古九碑重新燒鑄成型,填入兩儀宮的八壁凹洞之中。

而後再轉動記事珠,憑着記憶,將當初所見的八壁蛇篆刻寫在九碑之上。林雪宜見狀,更是疑竇盡消,認定他便是伏羲轉世,對他越發俯首帖耳,惟命是從。

等到一切重複原樣,已是七日以後。拓拔野又依當日乾坤挪移之法,按照河圖數列順序,對應八卦的各自五行屬性,以白金真氣擊打“乾卦石”一次,擊打“兌卦石”兩次,又以赤火真氣擊打“離卦石”三次,以青木真氣擊打“震卦石”四次……

依次類推,兩儀宮果然急旋飛轉,將他們瞬間吞溺到一個強猛無比的渦流氣場之中。睜眼再看時,漫天霞彩,鯨濤如沸,竟已到了這海壑荒島。遊牧之神手打羣鳥驚鳴盤旋,大浪層疊噴涌了片刻,又驀地一層層朝下塌落,渦流亂轉,震耳欲聾,漸漸恢復正常。

狂風呼卷,旌旗獵獵,四周陡然沉寂。衆人目瞪口呆,全都像泥人銅塑似的動也不動,想不到整整三年音訊全五的龍神太子竟會於此時此地突然出現!

少昊頓足大笑道:“拓拔小子果然是你!我就知你是敲不扁,煮不熟,砍不斷的銅豌豆!石頭姥姥不開花,這些年你藏到什麼地方生根發芽去啦?害得哥哥這般好想!”

拓拔野與這花花太歲甚是投緣,在荒無人跡的蒼梧之野囚居三載,終於重出生天,再見故人,直如做了一場夢一般,心中驚喜欲爆,哈哈大笑道:“三年沒見,太子殿下風采依舊,只是這青銅鎖鏈、混金腳環可有些太過別緻,與君不甚匹配哪。”

英招、江疑等人齊聲歡呼,惟有若草花的臉上暈紅如霞,閃過一絲羞澀慍惱之色。

犁靈驚怒交集,厲聲喝道:“少昊狗賊,你果然勾結帝鴻,弒父篡位,還有什麼話可狡辯?今日若不殺你,又怎能平天下民憤!”翻身騎乘雙頭巨螭,尖嘯着電衝而下。

相去甚近,去勢如電,那兩柄月牙銅斧銀光爆舞,交錯飛旋,剎那之間便已劈到少昊頸邊。

“當!”半空中突然閃過一道刺目弧光,銅斧應聲炸裂,擦着少昊臉頰繽紛飛散。

那雙頭巨螭衝到他身前。突然發出一聲淒厲恐怖的慘叫,雪白的龍腹急速的沁出一道長長的紅線,直抵下顎,“嘭”的一聲,血肉飛炸,龐軀瞬間裂爲兩片,撞入人羣。

犁靈摔撞在地,踉蹌爬起身,忽聽“叮叮”連聲,遍體銀白鎧甲突然分崩離析,雪片似的掉了一地。

他腳下一軟,驚駭恐懼。登時又坐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虎爪微顫,連擡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四周將士臉色齊變,不敢相信天下竟然還有這等刀法!

犁靈乃蓐收最爲得意的門生,修爲尤在英招等人之上,拓拔野與他相距自少一百餘丈,凌空將其雙頭巨龍、月牙銅斧劈成兩半便也罷了,竟能將之銀甲片片震散,而不傷他分毫。其中真氣之強,變化之詭秘,只能以“匪夷所思”來形容了。

英招、江疑等人更是心神大震,他們浸淫武學多年,都知由簡入繁易,由繁化簡難。拓拔野這一刀揮出,看似樸拙無華,實已臻化境,比起三年前那瑰麗萬端的“極光電火刀”、詭秘莫測的“天元訣”更加驚心動魄,難以抵擋。

拓拔野雖不知身在何地、發生何事,但聽犁靈稱己帝鴻、又叱罵少昊謀弒白帝,已知大事不妙,收起天元逆刃,淡淡道:“閣下想必就是金光神座‘蜥尾虎神’犁靈了?你身爲指掌刑罰之官,卻構陷忠良,忤逆犯上,還不自縛其罪?”遊牧之神犁靈臉色漲紅,又是恐懼又是憤怒,他生性兇頑彪悍,知道爲惡太多,落入少昊手中,終不免一死。

當下驀一咬牙,呵道:“帝鴻狗賊!你若非與這逆賊勾結,又怎會知道他被囚禁在這東海歸墟?又怎麼會隱忍三年,偏生此顆出現?老子奉王母之命來此誅殺奸賊,領你姥姥的罪!”抓起雪龍角,嗚嗚長吹。

漫天兇鳥和其節奏,盤旋繞舞,呼嘯着朝拓拔野猛衝而下。

拓拔野避也不避,仰頭哈哈大笑,聲如洪雷狂震。衆人耳中嗡的一響,眼前昏嘿,天旋地轉,竟相跌坐在地。

鳥羣驚啼如潮,暴雨般的密集墜落,砸在山石上,斷羽紛飛;砸在衆人兵刃上,血肉飛濺,頃刻間便在城牆上下堆積如山,簌簌顫抖。

犁靈氣血亂涌,只覺得那笑聲如狂潮巨浪般四面夾擊怒撞,肺腑骨骼將欲爆裂開來,強撐了片刻,“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經脈震裂,踉蹌後跌,險些從城頭翻落而下。

拓拔野收住笑生,迴音滾滾,猶在濤壑之間響應不絕。羣鳥沖天驚飛,盤旋亂舞對他似是極爲敬畏,不敢衝下,亦不敢逃開。

林雪宜冷冷道:“黃雀烏鴉,也敢與鳳凰爭鳴,真是活得不耐煩啦。”二八神人齊齊昂頭長嘯,嗡嗡鳴震。

衆將士面如土色,一個拓拔野已令他們肝膽盡寒,再加上這八齋樹妖、蛇族亞聖,又如何能夠抵擋?你瞧我,我瞧你,早已沒了半分鬥志,手中一鬆,兵器叮叮噹噹掉了一地,紛紛朝少昊伏身拜倒。

少昊拍手大笑道:“美人一笑,傾城傾國,拓拔太子一笑,可令三軍辟易,萬鳥朝服,不愧‘磁石’之名也!”

拓拔野莞爾失笑,突然想起當年初見神弄之時,他一笑震落鳥雀的情景,心中莫名的一陣酸楚悲涼。

歲月如梭,恍如隔世。那時的自己還是一個單純質樸的鄉野少年,雖然時時爲飢寒所迫,卻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現在雖然真氣之強猛,前所未有;地位之超然,亦讓四海羨妒,卻再也感受不到那種至爲簡單的快樂了,也越發理解神農彼時彼地的心境來。

收斂心神,御風掠到少昊身邊,將衆人混金枷鎖一一劈斷,道:“太子殿下,你們怎麼會被流囚到這東海歸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少昊微微一愕,奇道:“你當真不知?”搖了搖頭,嘿嘿嘆道:“這三年之間,你消失的蹤影全無,大荒早已是天翻地覆!”當下來着他到城樓坐下,說起來龍去脈。

原來那日拓拔野墮落蒼梧之淵後,姬遠玄以息壤封住地壑,待到五族羣雄趕到之時,那裡已只剩下他與風后二人。

土族君臣異口同聲,咬定拓拔野便是帝鴻。適才趁着姬遠玄與女魃激戰之時,偷襲暗算,虧得風后及時趕至,逆卷狂風,使得女魃火浪倒打在拓拔野身上,將其燒成重傷,墮落地壑。

混戰中,姬遠玄的息壤銅匣又不慎被狂風吹落,在烈火與颶風的交相作用下,將地壑封鎮的滿滿當當。

蚩尤、縛南仙等龍、蛇、苗三族羣雄自然不相信。奈何拓拔野已被封鎮地底,烈煙石又下落不明,無從對證。

加之水族衆人不住幸災樂禍的煽動撩撥,雙方鬱積的怒火越來越旺,彼此指責詰難,劍拔弩張。

眼見大戰一觸即發,烈炎百般斡旋,認爲其中必有誤會,懇請各族齊心合力,劈開混沌天土,救出拓拔野,問個水落石出。

奈何息壤凝固之後堅逾玄鐵,又經女魃烈火與蒼梧地火兩相燒煉,更是堅不可摧。各族豪雄絞盡腦汁,費了整整一日,依舊無計可施。

水族羣雄原本便巴不得拓拔野死無葬身之所。到了翌日黃昏,更是鼓譟不絕,說此行是來參加五帝會盟,可不是替人掘墳挖屍的,若再不推舉出新任神帝,他們便要返回北海云云。

經此周折,各族已頗感疲倦不耐,許多人也紛紛附和,都說不論拓拔野是否帝鴻,橫豎已封鎮在太古地囚之中,永無生還之機了,與其凸耗精力,倒不如儘快重新比劍,選出大荒天子,還復四海安寧。

拓拔野聽到此處,心中大凜,姬遠玄帝鴻之身,吞鈉汁光紀、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真氣,真元之強猛,差可比擬青帝;加之他隱藏極深,除了當日在蟠桃會上偶露鋒芒外,無人知其深淺。

其時青帝化羽,天吳重傷,白帝淡泊無爭,烈炎太乙火真斬稍欠火候,蚩尤性情剛猛易折,又正自悲傷憤怒,極易掉入姬遠玄的陷阱……數來數去,竟無一人是他的對手!遊牧之神果聽少昊道:“……出乎衆人所料,太子黃帝竟大發神威,接連擊敗炎帝與朝陽水伯,又極之驚險的勝了苗帝半招,正當我們都爲陛下擔心之時,他卻突然收劍罷戰,推舉白帝爲天子,說當今亂世,人心浮動,惟有陛下這等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四海臣服,天下太平……”

“衆人聽他推舉父王,紛紛大表贊同,就連朝陽水伯也無異議。父王推卻不得,只好隨大家返回天帝山,祭天登位。”

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神帝之位看似風光,實則卻是各族角力平衡的結果,尤其當今之世,羣雄盡懷逐鹿之心,即便坐上其位,稍有不慎,不但不能鎮伏各族,反而會引火燒身,成爲衆矢之的。

姬遠玄雖然鬥敗各族帝尊,畢竟威望尚淺,蚩尤桀驁不馴,又因自己之事與他新近接下芥蒂;天吳更是深沉狠狡之悲,陽奉陰違,反覆無常;木族青帝新亡,繼任者尚不知究竟何人……變數衆多,難以駕馭,要想單以比劍讓天下臣服,談何容易?

更何況西王母又是雄圖霸望的女中豪傑,他好不容易纔成爲金刀駙馬,依崑崙爲靠山,若打敗了白帝,難免不引起西王母的猜忌之心,說不定還會因此失去最爲重要的盟友,四面樹敵。

權衡之下,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推舉“未來岳父”爲神帝,一則昭示自己謙謙君子之風,關切蒼生,殊無野心;而則以白帝超然澹泊的脾性,縱爲神帝,亦當無爲以治之,實際權柄還是操於西王母之手。

如此一來,西王母又怎麼會不對這乖巧順心的女婿感激讚賞,視如己出?雖不得神帝之名,卻盡得其利,還平白撈上一個好名聲。等到他日羽翼豐滿之時,再順理成章的奪此神帝之位,易如探囊取物。

但最讓拓拔野凜然的,倒不是他這番深遠心計,而是他明明唾手可得神帝之位,卻甘心送與別人的隱忍與決斷。相比之下,老奸巨滑的燭龍、深狡狠辣的天吳,反倒毛躁的像個猴子了。

想起當年雨師妾對他的評價,心中寒意更甚,暗想:“倘若當日早聽從雨師姐姐的話,又怎麼會被這奸賊一再矇蔽,釀成今日之禍?”臉上熱辣辣的一陣燒燙,又是悲喜又是愧疚,越發懷念起龍女來。

當下忍不住插嘴問道:“是了,我娘現在如何?龍妃可有什麼消息麼?”

少昊嘆道:“龍妃尚無消息,龍神……唉,靈山那十個老妖怪雖然醫術高明,但你娘所中的蛛毒實在太過猛烈。‘陰陽蛇膽’也只能救其性命,但那雙眼睛卻是……卻是從此什麼也看不見啦。”

拓拔野胸口如遭重錘,難過已極。半晌才怔怔道:“那如今龍族之中,是誰主持大事?”

“自然是你另一個娘了。”少昊知他心思,笑道:“你放心,縛龍神神威更盛,又有蚩尤兄弟相助,誰敢平白招她?這幾年來,倒是大荒風波迭起,遠比東海要險惡得多了。”

頓了頓。續道:“神帝既立,天下倒也太平了數月,但好景不長。到了秋天,那些鬼國妖孽又在寒荒作起亂來。”

拓拔野回過神。點頭道:“是了,廣成子是月母之子,那‘女和氏’原本便是寒荒國主,自稱爲昊天氏的後裔,終其一生都想着如何打敗金族,自立爲國。他們在寒荒作亂,那自是要替月母實現遺願了。”

少昊嘿然道:“那妖婆子一輩子瘋瘋癲癲,難怪生下廣成子這等怪物來。你說多奇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寒荒養得出楚公主這等國色天香,怎麼偏又出了這些個不招人疼的孽障?”

說到楚芙麗葉,胖臉上不自禁的漾起一絲色眯眯的笑容,正自回味,撞見若草花的目光,連忙咳嗽一聲,正容道:“那些鬼國妖孽到處興風作浪,攪得寒荒雞犬不寧,少昊身爲太子,自當爲民着想,討賊平亂。於是奏請父王,由我親自率領三萬驍騎前往征伐……”

拓拔野見他說的正氣凜然,猜到他多半是假公濟私,明爲討賊,實際上是探望那秀麗絕俗的寒荒國主去了,微覺莞爾。想起楚芙麗葉對自己曖昧不明的溫柔情意,心頭又是一熱。遊牧之神少昊道:“那些妖孽聽聞我來,望風披靡,不消半月,萬餘鬼軍便被我接連打敗,活捉了幾個頭目。略加拷問,那幾個賊首爭相招供,都說自從帝鴻被封鎮蒼梧之淵後,鬼國上下便惟蚩尤馬首是瞻,此次作亂,便是由他下命……”

拓拔野失聲道:“什麼!”又驚又惱,搖頭怒笑道:“這些妖鬼陷害我還嫌不足,又將髒水潑到了魷魚身上!”

少昊嘿然道:“他們說蜃樓城破之後,蚩尤兄弟與你爲了報仇雪恨,和晏青丘、洛流沙沆瀣一氣,用妖法、蠱術控制殭屍,到處攪亂。所以龍牙侯與段狂人當日纔會被變成行屍走肉蚩尤也才得以‘攝神御鬼大法’殺死黃帝,就連火族八郡主,也是被你們變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魃……”

“我眼見如此順利,早已知道其中必定有詐,聽他們胡言亂語,差點連肚皮也笑破了。嘿嘿,且不說拓拔太子在寒荒救過我的性命,就憑當日百花大會上,蚩尤兄弟拼死保我愛妃周全,這份情義便絕不能忘記。”

若草花臉上一紅,神色微有些古怪。

林雪宜在一旁聽了半晌,直到此刻,才知那叫蚩尤的小子竟然是“轉世伏羲”的至交兄弟,心中突突一陣大跳,暗想:“原來天意冥冥,讓我先遇見那蚩尤小子,一齊絞斷蒼梧、撞破天穹、解開大鵬封印……就是爲了與他的重新相聚。”凝視着拓拔野的側臉,又是酸楚又是悲喜。

少昊又道:“我權當聽了一通笑話,將這幾個妖孽各打了八十嘴巴,捆了送給蚩尤兄弟,由他發落。但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終於還是讓長老會知道了,犁靈便告我玩忽職守,通敵賣國。姑姑革了我大將軍的職,授命金光神調查此事。”

“短短一個月間,火、木、土、水各族境內也都發生了類似之事,流言紛起,甚囂塵上。”

“很快,九黎苗軍也被說成是妖魔之師,不僅吞沙吃石,更生飲人血,所以當年纔會被女媧封囚地底;又說蚩尤兄弟的‘三天子心法’其實便是‘攝神御鬼大法’,靠的便是吃人血肉,強吸真元,來修煉八極之軀……”

拓拔野越聽越是驚怒,帝鴻這“移花接木、禍水東引”的毒計狠辣已極,當年天帝山上,便以此害得自己百口莫辨;如今依法炮製,不斷的煽風點火,分明要將蚩尤推到風口浪尖,成爲衆矢之的。

這些年來,鬼國妖孽四處尋釁作亂,已是各族心病大患,極易引發同仇敵愾。

蚩尤桀驁剛烈,坦蕩率直,對於旁人譭譽向來不甚理會,但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以他這種性子,若不及早澄清,只怕要吃大虧。

更何況“三天子心法”乃天下英雄覬覦之物,大荒各族中,對於蚩尤妒恨者不在少數;九黎苗軍與蛇裔蠻族又極爲剽悍勇猛,深爲他族所忌憚。這些誹謗之語雖然荒唐無稽,卻恰好擊中衆人心底要害,可謂惡毒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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