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半跪在海獸被劃開的肚子前,一動不動。
身體剛剛恢復一點,傷口一結痂,它就走出了禁區,對上不知爲何痛苦掙扎的海獸。困獸猶鬥,腹內的痛楚讓海獸更加瘋狂,眼看原本勝券在握的戰局頃刻之間反轉,海獸將滿腔憤怒都發泄在了主動挑釁的幼龍身上。
怒吼,廝殺,雙方都沒有留任何後手,每一擊都是全力以赴,尖牙利爪俱刺向對方的要害。
海獸的實力還是高於幼龍的,所以剛開始海獸佔據着上風,幼龍身上增添了更多傷口。但是,肚子裡還有一柄小刀不斷地剜除它的血肉。
它的速度越來越緩慢,攻擊的準確度也大打折扣,終於,當幼龍鋒利的龍爪再次襲上它的咽喉時,它沒能躲開。
幽藍的深海中,海獸發出最後一聲悠長的悲鳴,巨大的軀體轟然倒塌,激起無數水流涌動,海面揚起一道數百丈高的白色水瀑,淋溼猝不及防的飛鳥,又淋淋漓漓地灑落海面,半晌才終歸平靜。
海獸脖頸處噴薄而出的大量鮮血噴灑了咕嚕滿身,它喘着粗氣,渾身像是泡在血池裡,但它片刻都沒有停歇,沾滿血的利爪下移,滑向海獸的腹部。
利爪暢通無阻地劃開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再度噴涌而出,瞬間再度染紅了整片海域。
與鮮血一起出現在眼前的,還有一個渾身血污的人形生物。
只大致看得出四肢,身上裹着破了無數洞的爛布條,膝蓋以下全是白骨,沒有一絲血肉,手中緊緊握着一柄刀,頭部的位置纏繞着參差不齊雜草般的亂髮,五官俱被污血濺上,只有右眼的位置稍微乾淨一些。
似乎是幻覺,那隻右眼緩緩地張開,注視着它,裡面透出溫柔的光芒。
但是,就像晚霞的最後一道餘暉,那光芒一閃即逝,右眼也緩緩闔上。
再也沒有睜開。
咕嚕跪坐着,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人”,彷彿在等她醒過來,等她睜開眼睛,等她伸出手,抱住它……
可是她一直沒有醒來。
“……鼕鼕?”
它小聲叫她的名字,熱切的雙眼盛滿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期待她像以前無數次一樣迴應它,用好聽的聲音安撫它,告訴它不用擔心,不用害怕,她一直都在。
可是,它註定失望。
躺在海獸屍體中少女毫無聲息,海水緩緩衝去她身上的血污,露出千瘡百孔的身體。
“鼕鼕、鼕鼕……”
它急切地喚着它,心中慌亂卻如湖邊瘋長的野草,除之不盡,漫際地滿世界蔓延。
可是無論它怎樣慌亂害怕,怎樣呼喚她的名字,她都還是那樣靜靜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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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裡的熱切和期待逐漸沉寂。
忽然,它站起身,將那已經不成人形的少女緊緊地抱在懷裡,朝着身後的龍山一步步走去。
龍族的共命契約意味的不是同生同死,而是分享生命。究其原理,不過是以一方的精血改變另一方的體質,但如果受到強大的外部傷害,即便有共命契約,也無法保證其。
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死不滅的。
哪怕強大如曾經的龍族。
禁區線以內的空間沒有一滴海水,地面乾淨整潔,建築陳設也一如往昔,彷彿這片區域的主人只是暫時離去而已。
但咕嚕知道,龍族早已離去。
龍山之所以還能保持千百年前的模樣,自然不是毫無緣由的。那是支撐着抵抗外部侵襲結界的力量來源,同樣,也是吸引着無數海獸前赴後繼的根源。
那是龍族離開這個世界時遺留下的最珍貴的寶物。
卻也是導致它和少女這場磨難的來源。
它小心翼翼地護着懷中的少女,走上龍山那螺旋一樣的山道。翅膀在剛纔打鬥中受了傷,現在根本無法使用,它只能一步步一步步,苦行僧般攀爬上這上千米的山峰。
傷口處的血不斷滲出,行過處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跡,鮮豔的血滲入赤色的山石,只留下淡淡的暗痕跡。
暗紅痕跡綿延了整座山峰的道路,盤旋向上,終於到達最頂峰。
龍山的最頂峰,正是雪人舊居穹頂壁畫所繪的場景。
也是麥冬心心念念,哪怕堵上生命也要來的地方。
數千平米的空曠平地上繪製着巨大的八邊形圖形,線條陰刻而成,陷入地下約五釐米,線條寬度也有三釐米,每條線條都是一段凹槽。如今那凹槽底部呈暗紅色,像是陳年的顏料變了質。
但咕嚕知道,那不是顏料的顏色。
這是它唯一一次對麥冬撒了謊,它並非對這個傳送陣一無所知。雖然剛開始並沒有記憶,但當看到雪人的穹頂壁畫時,潛藏在中的記憶也逐漸復甦。
麥冬猜的沒錯,這的確是個傳送陣,八個角的位置鑲嵌的魔晶也的確是傳送陣的力量來源,但麥冬沒有猜到一點——傳送陣的發動不僅需要魔晶的力量,更需要龍族血液的力量。
那些組成一道道線條的凹槽,正是承載血液的容器。
咕嚕輕輕地將麥冬放在八邊形的正中。
將所有的凹槽灌滿需要多少血?
咕嚕不知道。它只是不斷將自動癒合的傷口一次次撕開,將滾燙的鮮血注入每一道凹槽。隨着鮮血的不斷流逝,它感覺得到,力量和生命也在一同漸漸消失。
本來因爲散去水屬性力量而變小的身體再次逐漸變小,由三米左右的高度到兩米,到一米……
原本可以等待身體恢復一些再取血,以龍族的恢復速度,完全可以在大幅度傷害身體的前提下取到足夠的血,這也是咕嚕原本的打算。
但是,沒有時間了。
麥冬等不起。
當最後一道凹槽被灌滿時,傳送陣四周倏然亮起淡淡的藍色光幕,而八邊形的正上方,一顆火焰形狀的物體從空中浮現出來,如人的心臟般跳動着,隨着它的跳動,藍色光華大放,更遠處禁區線的地方,禁區範圍忽然向外推移數百米,白骨山連同剛剛死去的海獸屍體被一起推移到距離龍山更遠的地方。
這就是整個傳送陣的核心,也是吸引着無數海獸的根源。
以無數頭成年巨龍的精血煉製而成,蘊含無數生機和力量,配合着新鮮繪成的傳送陣,再佐以存儲着海獸力量核心的魔晶,方能夠扭轉時空,穿梭宇宙。
因其蘊含的生機與力量,對於其他生物來說,這是相當於仙芝靈藥的存在。
對海獸來說是如此,對麥冬來說亦如此。
咕嚕趴在麥冬身邊,身體已經變回剛破殼時大小。它全身的血幾乎被抽乾,早已全身無力,眼前模糊一片,甚至連那“火焰”的形狀都看得不太清晰。
“火焰”緩緩下墜,落在麥冬正上方。
“火焰”散發出宛如實質的熱氣,熱氣散逸,其中一部分飄到麥冬和咕嚕身周,被熱氣包裹,一人一龍身上稍小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着,麥冬慘白的臉色紅潤了一些。
但也只是紅潤一些而已。
咕嚕的力氣也恢復了一些,它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那跳動的火焰伸出龍爪。
同根同源的血脈吸引之下,火焰向着龍爪飛來,最終穩穩落入咕嚕手中。
藍色光幕晃動起來。
咕嚕沒有絲毫猶豫,飛快地將跳動的火焰按入麥冬的胸口。
彷彿水滲入海綿,火焰一點點沒入麥冬體內。
隨着火焰入體,麥冬的身體頃刻發生巨大的變化:傷口幾乎是瞬間就回復了平滑,被腐蝕的毛髮、皮膚、血肉、骨骼飛快地生長着……
光幕的晃動卻更加劇烈了。
火焰完全沒入麥冬體內那一刻,藍色光幕亮度驟降,而在千米之外,牢不可破的結界忽然消失,海水裹着堆積的白骨瞬間涌入龍山。
同海水一起涌向龍山的,還有無數被火焰吸引而來的海獸。
雖然還很遠,但是,咕嚕已經聽到它們的嘶吼了。
火焰重新浮現的那一刻,在先前的戰鬥中逃脫的海獸們瞬間便察覺到了,那濃烈的香味比以往任何時刻更甚,傳遞着的令它們癲狂的誘惑,這誘惑足以令它們忘記先前那場戰鬥所帶來的畏懼,再次飛蛾撲火地奔赴龍山。
而現在,沒有了結界的阻攔,已經沒有什麼能夠阻攔它們了。
咕嚕的身體好了一些,起碼又有了擁抱的力氣。
它小小的身子整個趴在麥冬身上,腦袋埋在她頸窩裡,用臉部的鱗片輕輕蹭了下麥冬的下巴,“鼕鼕……”
麥冬沒有反應。雖然表面的創傷修復了,但損失的精氣卻一時無法彌補。
藍色光幕越來越暗淡,咕嚕臉上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又叫了聲,“鼕鼕……”
麥冬仍然沒有反應。
海水逼到近前,眼看就要涌到峰頂,藍色光幕暗淡如風中殘燭。
咕嚕又蹭了蹭她的臉頰,終於站起來,走到八邊形外圍,從個人空間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那八顆魔晶,一一嵌入各個角。
隨着魔晶的嵌入,藍色光幕重新變得明亮起來,麥冬胸口的位置隱隱浮現出火焰的形狀。
海水呼嘯着奔涌而來,離得最近的海獸的吼聲已經近在耳邊。
咕嚕嵌入最後一顆魔晶。
藍色光幕瘋狂旋轉,龍捲風般卷向八邊形的中心,光幕越來越亮,再也看不到中心處的景象。
咕嚕用盡全身的力氣跑向光幕中心。
身後山呼海嘯,海獸轟鳴,它眼裡耳裡卻只看着、聽着那藍色光幕,用盡全身的力氣奔跑。
從鑲嵌魔晶的地方到傳送陣中點不過幾百米。
若在平時,這點距離對咕嚕來說根本不算距離。
但此時,卻成了一生也無法抵達的距離。
藍色光幕倏地消失,海水鋪天蓋地地涌來。
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xyq姑娘的地雷~
原本想把這段放在番外裡,從雪人的角度側面點出來的,但最後感覺還是這樣好些,於是……正文又多了一章,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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