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一人一龍一雪人之間跨種族的談話持續了很久,主要是作爲傳聲筒的咕嚕雪人語還不熟練,跟老雪人交流一直磕磕碰碰的,很多時候都要比劃半天才能理解對方的意思。
但這也已經足夠麥冬解開心中的疑惑。
聽完咕嚕轉述過來的話,麥冬將因憶及過去而有些低落的咕嚕抱在懷裡,瞥着一直目光溫和的老雪人,心底的想法愈加堅定。
這個種族的命運太過多舛,它們努力生存,卻被現實的嚴酷一次次打入深淵。
也許是被那種近似與傻氣的“忠誠”打動,也許是同爲智慧生物的物傷其類,總之,她想幫助雪人,這個可敬可愛又可憐的種族。
原本麥冬對於怎麼幫助雪人還沒什麼底氣,但是,進一步瞭解了雪人的生活後,她已經有八成把握了。
談話中老雪人透漏出住在地下的原因。
雪人並不是因爲生性穴居的動物,在以前巨龍橫行的時代,雪人住在巨龍挖掘的山洞裡,白日裡再外面活動,只有夜晚纔回山洞休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除非有事,不然就一直窩在不見一絲陽光的地底。
至於改變居住習慣的原因,自然是因爲沒了龍族的保護,雪人根本無法應付陸地上的衆多獵食者。不要說豺狼虎豹這些兇猛的肉食動物了,就是體型稍微大一點的草食動物都能一蹶子把雪人踢飛,雪人在採集野果的時候還得防備着同樣以野果爲食的草食動物。它們甚至不像兔子一樣會打洞,也不像羚羊一樣擅長奔跑,上天似乎把它們的天賦點全都點在了藝術上,身體素質簡直差地一塌糊塗。
哦,對了,它們還有翅膀嘛!再差勁的武力值配上翅膀也能上升幾個檔次吧,起碼打不過可以飛!
可是,雪人的翅膀跟龍族一樣,平時是收縮在身體裡的=口=
於是,等到要用的時候還要讓翅膀“長出來”,然後振翅,然後飛,然後飛的速度……麥冬是見識過這一整套步驟走下來的過程的,她還記得當初雪人透明的羽翼緩緩抖動的美景,當時只覺得華美而優雅,現在想來——太慢了
!
至於爲什麼這個世界的龍會奇葩的翅膀內收以及這樣的構造符不符合生物學常識,這就不是麥冬要考慮的問題了。
總之,這樣弱的武力值,在陸地上討生活沒有個安全的庇身之所自然是不行的。雪人當然也可以選擇住山洞,但是,哪裡有那麼多山洞能住得下數萬雪人?再說,平常山洞也沒有岩漿讓它們種岩漿果。
於是,雪人們只得將目光轉移到地下。
如今的地下居所是雪人歷經數代才挖掘而成的,剛開始的地底居所甚至是漆黑一片的,直到發現了發光蘑菇這種生物光源,雪人才擺脫了完全黑暗的生活,不過夜視的本領倒是進化出來並一直保留了下來。
從陸上轉移到地底,雪人的生活習性等等不得不做出改變。
白天除了蒐集食物基本不出去,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地底。尤其在冬季時,雪人幾乎與一些冬眠的動物無異,它們一整個冬天都不出去,靠着秋天的儲藏度過整個冬天,一直熬到春暖花開,當然,很多雪人根本熬不到那個時候,因爲沒有足夠的食物。
它們的主食只有兩種,一種便是秋天採集的野果。新鮮的野果不能久放,而吃不完的野果只有一種處理方法,就是做成果乾。據守着一個熔岩池,雪人們倒是很熟練地掌握了烘製果乾的工藝,因此它們從春天第一茬果實成熟就開始囤積,一直到了秋天,囤積的果乾填滿了十幾個山洞。
但是,這些果乾是遠遠不夠的。
由於岩漿果和龍山幻影的存在,雪人們固執地不願遷徙,千百年來一直固守着這片土地。千百年來,連地形都數次改易,原本岩漿池旁邊的山峰一座座被風力水力磨平消失,海水漸漸上漲,海岸線不斷向岸上推移,地下居所數次損毀又重建。
但是,雖然經歷了諸多艱難,雪人的種族數量還是逐漸增多了,最多時,整個種族有十幾萬人。這是數字麥冬根據老雪人的描述大致推算出來的,具體數目並不清楚,因爲——雪人不識數
。當然,也不是全然不識,老雪人還是能掰扯清楚十以內的數目的,不過在麥冬眼裡,這跟不識數也差不多了。能造出巧奪天工的工藝品的雪人居然還不識數,這一點讓麥冬很是驚奇,她是在問現在還剩下多少雪人時才發現這一點。
當然,雪人識不識數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片土地根本養不活這麼多的雪人。
雪人不會打獵,大部分食物都是野果,所以,這片土地上有多少動物資源都落不到雪人肚子裡,只有野果時可以讓它們果腹的。但是,需要多少野果才能供應起十幾萬只雪人所需?如果這片土地都種上果樹,而且果實一年四季都結果,那麼或許還有可能。
事實上當然沒有“如果”,即便雪人從春到秋一直忙碌,也只能保證這三季的溫飽,到了冬天,食物總是短缺的。
所以,雪人的種族數量總是在發展到一個高峰值後便陡然下降,從十幾萬下降到幾萬,唯有如此才能讓整個種羣延續下去。
至於讓數量下降的方法,麥冬已經見識過了。
第二種主食自然是巨鼠肉。
麥冬沒有猜錯,巨鼠的確是雪人所豢養的,談話中途老雪人還帶着一人一龍參觀了豢養巨鼠的山洞,參觀之後,麥冬總算明白爲什麼雪人都會養巨鼠這種繁殖能力超強的家畜了還總是餓肚子。
巨鼠被集中在十幾個巨大的山洞裡,每個山洞裡都有起碼有數千只巨鼠,旁邊還有幾個山洞裝滿了爲它們準備的草料。
一走進通往巨鼠飼養區的甬道就聞到一股怪味。
等到走近豢養巨鼠的山洞附近時,這股怪味已經到了刺鼻的地步,麥冬不得不捂緊了鼻子,而無感靈敏的咕嚕早已經飛快地逃走了=口=
麥冬和同樣捂着鼻子的老雪人來到一個巨鼠山洞的門口。
門是用數根金屬條焊成的一個柵欄,透過金屬柵欄,一眼就看到山洞裡擠地灰壓壓一片的巨鼠。
怪味的來源一目瞭然,赫然便是滿山洞的巨鼠糞便……
努力忽略那滿地的便便,麥冬將目光集中到巨鼠身上
。
山洞裡除了小蘑菇沒有其他光源,在五顏六色的蘑菇光照射下,巨鼠毛皮的顏色似乎與在陽光下有些不同,然而,更不同的是精神狀態。
所有的巨鼠都沒精打采地窩在地上,看上去蔫搭搭的沒一絲精神,如果麥冬沒見過巨鼠正常的樣子或許還會以爲這是常態,但她可是跟一窩巨鼠比鄰而居了幾個月,那幾個月裡,她從沒見過那窩巨鼠裡有哪隻是這樣的樣子。
很明顯,這些巨鼠的情況不怎麼美好。
原因麥冬也能猜到。
相處了幾個月,麥冬很清楚,巨鼠跟地球上的老鼠不一樣,它們不愛打洞,自然也不是穴居動物,事實上,麥冬經常看到那窩巨鼠吃飽喝足後在山坡上排成一排,攤開肚皮四腳朝天地曬太陽。
這樣原本喜歡曬太陽的生物卻成百上千地擠在一個不通風、不透氣、不見天日的洞穴裡,麥冬覺得,只是精神頭差點兒還算好了,沒有瘟疫都是奇蹟。
當然,當日後麥冬能跟雪人輕鬆交流,得知瘟疫曾經爆發了數次後,她也沒有驚訝。
讓她驚訝的是雪人食用巨鼠的方法。
這樣惡劣環境下豢養的巨鼠總是會死亡的,春夏秋三季還好,每天白天都能出去進食加放風,到了冬季,雪人蝸居不出,巨鼠自然也出不去。惡劣的飼養環境讓許多巨鼠都生病死去,幾乎每天都有幾十只巨鼠死去,而這些死去的巨鼠屍體自然不能扔,而是全部進了雪人的肚子。
冬天的時候,雪人從不主動屠宰巨鼠,它們只吃巨鼠生病死掉的屍體。
反正每天都有巨鼠死掉,死着死着,就到春天了,而這時候,還活着的巨鼠多則上千,少則數百,它們就是下一年的種鼠了=口=
當然也曾發生過所有巨鼠全部死掉的先例,這時候雪人就不得不再從野外尋找種鼠繁殖。只要不是在冬天,巨鼠還是很好養的。
麥冬覺得,雪人居然沒因爲吃巨鼠屍體而滅族一定是龍神保佑。
要幫助雪人,首先要解決的自然是吃住問題
。
而吃和住兩個問題其實是一體的。住在地下導致巨鼠死亡,從而間接導致食物缺乏,不然以正常情況下巨鼠的繁殖能力,雪人基本不必擔心肉食來源。
所以解決問題的關鍵就是:讓雪人重回地面。
如果是剛來異界時,麥冬對這個難題肯定是毫無辦法的,但是現在不同。
燒陶雖然失敗了,但她得到了失敗品——磚,而且,還有整整一座生產石灰石的石灰山。
有磚,有石灰,房子還會遠麼~\\(≧▽≦)/~
參觀了巨鼠回到大廳後,這場談話很快便結束了。似乎已經到了雪人睡覺的時間,安——談話中麥冬得知老雪人的名字發音是“安”——彎着腰,態度極爲謙卑地向咕嚕告退,然後便佝僂着身體,腳步緩慢地踱回自己的臥室休息。
麥冬也和咕嚕重新回到了剛剛醒過來的那個山洞。
經過那條兩旁都是育兒室的甬道的時候,麥冬忍不住又向那些小門裡望了望。
還好,這次小雪人已經不是孤零零一個了,每一個小雪人所在的洞穴裡都有至少一隻大雪人在陪伴着。
至於這些大雪人是不是它們的父母,麥冬沒有仔細辨別。
因爲,結果很可能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樣。
回到位於甬道盡頭,同樣引了地熱、暖意融融的洞穴,麥冬抱着大了一號的咕嚕躺在碧玉牀上。
她有些興奮,腦子不斷地轉動着,一會兒想着開春了就發動所有雪人蓋房子;一會兒想着教會它們怎麼種植,畢竟農業纔是發展的根基;一會兒想着教雪人一些防身的本事,它們高超的金屬鍛造技藝可以派上很大用場;一會兒又想着自己還要學習雪人的語言,不然總是通過咕嚕翻譯太麻煩了……
她折騰了好久,幾乎將雪人未來一百年的發展規劃都想到,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麥冬做了一個夢
。
夢裡,她帶領着雪人年復一年地努力着,終於一步步走出了困境。一排排的磚瓦房整齊矗立,一壟壟的田地阡陌交錯,樹林和草地裡是放牧的巨鼠,雪人的身影在田間地頭時隱時現,勞作、嬉戲、學習。
再沒有雪人忍飢挨餓,再沒有小雪人失去父母,它們在這個蠻荒的世界建立起文明,種族的發展前景一片光明。
由於她的幫助,雪人們對她崇敬有加,它們讚美她,崇拜她,將她當做自己的親人一樣親近和愛戴。她生活在這個羣體中,漸漸產生了一種叫做歸屬感的東西,越來越少地想起另一個世界,越來越習慣這個世界的生活方式,只有偶爾纔想起那個世界,想起時,心底波瀾不驚,只覺恍如前世,她覺得她真的放下了。
後來,她慢慢變老了,牙齒鬆了,頭髮白了,臉上爬滿了皺紋,身體再不如年輕時強健有力,像仍掛在枝頭卻搖搖欲墜的秋葉,隨時都可能迴歸泥土。
她坐在藤椅中曬太陽,耳邊聽着遠處雪人孩童充滿朝氣的打鬧聲,感覺着生命力一點點流逝,身邊是仍舊年輕的咕嚕,它將腦袋埋在她手心裡撒嬌,說着令人發笑的傻話。
可是,她已經連回應它的力氣都沒有了。
血液、骨肉和內臟都已老朽不堪,她甚至擡不起手指去摸摸它的臉頰。
最後的最後,所有的雪人都聚集在她周圍,它們爲她哭泣,爲她唱起她熟悉的哀歌。
她的意識模糊了,恍惚間聽到不同於雪人的哭聲,哭地毫不講究,像個失去最心愛玩具的孩子。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那個哭地撕心裂肺的孩子說:“咕嚕,再見了……”
再見,咕嚕;再見,雪人;再見,這個世界。
人死後,靈魂會不會回到出生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jj又出新措施,後臺存稿都要審,審覈期間不能修改不能更新,這章前天晚上存了一千字,昨天白天想碼字,發現審覈中,直到今天才審覈通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