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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七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讀到《論語》,承瀓最喜歡的還是這一句所帶來的悠然。雖然有天生的以天下爲重任的責任感,可是對悠然生活的態度,他卻是嚮往的,所以,時常喜歡到榮恩侯處去,無論是靜坐片刻,還是和他說幾句話,聽他演奏一曲曲子,看他拿着筆描摹,看他寧靜平和翻一本書,即使是撫摸那隻大白貓的樣子,這些都讓承瀓有一種醺醺然如沐春風裡,拋卻煩惱的寧靜而悠然。
無怪乎父皇能拋卻後宮只和他一人在一起,只因世上有一人的確是得到了便再不想失去,不願失去,不能失去的。
榮恩侯生活在榮恩園裡,像一個悠閒的隱士,父皇將他保護在裡面,不受世俗打擾,不受煩惱侵擾,每日好好呵護,如同養着世間最珍貴的仙葩,生怕愛得不夠,擔心細緻不足,不能讓他受一點傷害。
彷彿時間也在這樣的精心照顧裡停駐在了他的身上,在他的臉上看不到時間的流逝,承瀓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自己還是一個孩童,當自己已成爲一國太子,長成挺拔少年之後,他依然還是第一次見到時的那副樣子,有清澈明亮的眼睛,有淡淡的淺笑,有明淨的臉龐,悠悠然,清麗絕俗。
承瀓在很多地方敬仰且敬佩他的父皇,卻在這一點上最甚。
能將一個所愛的人保護如此,能將這份愛一直保持着,這麼多年依然沒有變化,並不是一種執着和一種簡單的愛能夠支撐起來的。
承瀓和榮恩侯在一起很開心也很安心,心中時常念着下次去看他的時間,想到見他時,他會說的話,和在做的事,臉上會有什麼樣的神情,用那樣含着淺笑的溫潤眼眸看向他。
在他懂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句話的時候,他有些輾轉反側,可是,他永遠不可能做到父皇的那種對他愛逾生命,那種獨佔,那種寵溺與呵護於心。
後來,當他成爲帝王之後,帝王的大愛是一種責任,但他認爲帝王的小愛是一種更加深沉且深刻的堪透世事的學問。
無愛是一種幸福: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雖然如此,但是,離開了愛,生活剩下的又有多少趣味呢。那時,他也願意付出所有去擁有一位全身心都是自己,且自己都是他的愛人。
榮恩侯能和父皇排除其他一切影響在一起,如同一對最普通的夫妻。沒有利益的爭執和算計,沒有權勢的依附和打擊,這些也許是兩人能夠一直如此之美好的原因,因爲心對對方的澄淨,所以,才一直保持美好的愛情和關係。
承瀓知道,這些不僅是他父皇的維護,還有那個有一雙清透眼睛的榮恩侯付出了所有的代價。
有一次,承瀓和榮恩侯一起賞花,聽榮恩侯說道,“也許,我除了愛和他便一無所有了,以後死也只能死在這裡。”
承瀓覺得很不吉利,想說兩句勸解的話,但終是沒有說出來的。那時,他已經娶了太子妃,太子妃已有三個月身孕。
承瀓曾經得了一套白玉和黑玉爲棋子的圍棋,棋子晶瑩剔透,溫潤細膩,最重要的是幾乎顆顆如是沒有區別,他拿了送給榮恩侯,榮恩侯卻從沒有用過,因爲父皇說費盡心思在棋盤上算計謀略太傷腦筋,而且沒有多少好處。
比起下棋,父皇更喜歡他彈琴和畫畫。
到榮恩侯死後,整理他的所有畫稿,不算送出去的,裱好掛起來的,還有兩箱幾千張之多,各種各樣的,除了有些大家都看不懂的,其他全是榮恩園裡的景緻,春夏秋冬,裡面的花草樹木小橋流水亭臺樓閣,還有裡面的人和動物,各種情態,各種風致,雖然都很美好,承瀓看着,總能感覺到一種孤寂。
這些畫稿最後都成爲他父皇最珍貴的東西,然後成爲他最珍貴的東西。
這些都是好些年之後的事情,現在的承瀓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雖然多少有些深沉的思緒,但是,現在的他仍然是較爲單純的少年。
上巳節,暮春時候,風和日麗,春水悠悠,青草茂密,花開鳥鳴,踏春遊水。
玉溪上苑,熱鬧非凡,人人衣着豔麗,春服美麗優雅,男男女女,往來如織,車如流水馬如龍,春風正好。
香草沐浴之後,穿上一身清逸的文士褒衣,樂辰帶着承姝公主,還有承瀓一起去城外踏春。
沒有張揚,大家都做平常富貴人家打扮,但是一行人中,樂辰清俊儒雅,承瀓俊美高貴,承姝美麗嬌俏,加上跟着隨行的僕人護衛不少,即使是在這王公貴戚如雲大家都錦衣華服的地方也頗顯眼。
幾人一路行來,踏青草,看野花,春水清澈,有飄落入水的桃花瓣隨水流沉浮前進,鳥語花香,笑語嬌聲,讓人心醉,十分滿足。
樂辰手中還握了一把玉骨折扇,動作瀟灑,頗有幾分風骨雅緻。
一路上過來找承瀓和承姝搭訕的青年男女不少,特別是承姝,好些不錯的俊雅公子都前來邀約,只是佳人心有所屬,淺笑婉言謝絕好意。
承姝在樂辰承瀓面前,是個俏皮的姑娘,在外人面前卻頗有公主的高貴優雅風範,那些被拒絕的公子哥無不垂頭喪氣,看佳人都已走遠了,仍然駐足凝望。
看年輕人們被追求談戀愛也是一種享受,樂辰非常滿意帶着的兩個孩子這麼受歡迎,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女兒一樣,又驕傲又滿足。
樂辰的建議是出來野餐,所以,走到河岸高地一處桃花樹下,陽光透過高大樹枝稀疏花瓣照到青翠草地上,地方很好,大家便停了下來。
僕人們開始鋪席整理,侍衛們按照方位防衛起來。
樂辰和承姝說話,不知承姝說了什麼,承姝淺笑盈盈,樂辰拿扇子作勢要敲[她的頭。
“看吧!一定是的!”承姝沒大沒小,繼續打趣樂辰。
“哪裡來得這種事,找承瀓的吧!”樂辰看向走過來的人,判斷道。
“找你的![她看了很久了,一直是在注意你!辰叔比哥哥迷人多了,有眼光的就不會選我哥。看來這是個非常有眼光和內涵的女子!”承姝很認真地分析。
承瀓正在和一位侍衛說話,一位丫鬟打扮的年輕姑娘過來。
確認[她無害之後,承瀓才阻止了要去阻退[她的侍衛。
這位綠衫姑娘走到承瀓面前,行了個禮,又向樂辰和承姝所坐的地方看了兩眼,道,“公子萬安!家中小姐有意於那位公子,不知可否相邀賞花。”
“姑娘客氣!叔父已婚多年,怕是不能接受你家小姐的好意,抱歉了。”承瀓轉頭看了看樂辰,回過頭來客氣地拒絕了這丫鬟的小姐。
綠衫丫鬟流露出失望,往回走去,走到自家小姐處說明情況,那位一身粉紅打扮頗爲高雅的女子只能嘆息兩聲,帶着丫鬟離開了。
承瀓笑着向樂辰和承姝走來,坐到錦墊上,說道,“那位小姐想邀辰叔您賞花,被我給拒退了。”
承姝笑說道,“剛纔我就說是的嘛,辰叔還不相信。”
樂辰說道,“坐在桃花樹下,當然有桃花了。看來,我也不是沒有人看上啊!”
“什麼沒有人看上?”
樂辰正笑着說得起勁,頭頂就傳來一個略帶好奇的聲音。
虞嘉翔處理完事情跟了上來,從另一邊近路過來,方纔大家調笑說得起勁,都沒有發現他已經到了。
樂辰被抓了個現行,剛纔還頗爲得意,此時看到虞嘉翔,依然是帶着滿面笑容,說出的話卻是,“你來得好快,過來坐!”不敢再提剛纔的話題了。
虞嘉翔和他們坐着說了一會兒話,就拉着樂辰要走。
承瀓和承姝識趣地說要自己往另一邊遊玩,之後自己會回宮去。
虞嘉翔交代了幾句,和樂辰沿着玉溪往下走去。
虞嘉翔牽着樂辰的手,詢問他方纔的見聞,樂辰說着說着還是將方纔有女子來邀他賞花的事情說了。
虞嘉翔輕輕嗯了一聲,並沒有特別的表示。
樂辰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了,知道他其實並沒有生氣的意思。
樂辰發現,對於雄性生物接近他,虞嘉翔總是帶着警惕的,但是,對於雌性生物,虞嘉翔卻又足夠的寬容。
樂辰最開始認爲虞嘉翔是將自己當成女子對待,所以這般做想。
後來他發現不是這樣,他覺得虞嘉翔具有這個時代最重的男權主義,因爲有這種思想,所以,便自動認爲雌性沒有雄性那麼強的攻擊性和掠奪性,所以,對於樂辰身邊出現女子這種事情也並不太介意。
樂辰發現虞嘉翔的這種想法和思維定式的時候,覺得非常好笑,但又不好揭他的傷疤,對他說女人一點沒有比男人差和攻擊性弱這一點。
爲了避免在踏春人流中遇到熟識知道身份而且會打擾兩人的人,虞嘉翔和樂辰走到玉溪和陌水交匯處,便決定回城裡去了。
坐上馬車,樂辰從車窗看外面風景,虞嘉翔輕摟上他的腰身,“你還想到哪裡去看看?”
“想吃上次吃的那種煎餅,在席子巷那一家的!”樂辰望着車外面頭也沒有回地答道。
“好,我們到城南去好好逛逛再回宮吧!”虞嘉翔答應着,強硬將車窗簾放下來,把樂辰拉進來,說道,“車走着,風大,別吹得頭痛病犯了。”
虞嘉翔知道樂辰的心並不能被囿在榮恩園裡,爲了讓他更開心一些,所以,他願意帶他出來到處走走看看,帝王是瞭解民生民情加體驗生活,樂辰是體驗生活加放飛心情。
兩人時常出來,京城裡大小街道巷子幾乎是逛得差不多了。
樂辰有一個嗜好,喜歡和人壓價,口齒伶俐,辯論出彩,即使是再老道的掌櫃,都能被他說得無言。這種時候,他好像是要將在宮裡不會說的話全都在外面對別人好好說完一般,經常讓所有賣他東西的人之後哭都哭不出,而虞嘉翔則總在一邊寵溺地看着他笑,對他的這種行爲又愛又覺得可愛,當然,也很無語,不過,有的時候,他也會想到樂辰要是不在他的懷抱裡,而是放在別處做事,應當會有一番作爲的吧!不過,看到樂辰發懶的樣子,他又將這種想法壓下去了。
席子巷裡的煎餅非常新奇,很像樂辰以前吃過的批薩,面韌肉多,味道非常好。
外面的調料要比宮裡面更講求營養和健康的調味要來得味美,樂辰喜歡不時嘗些外面的東西,連帶着京城大街小巷的東西幾乎都被他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