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這日,午時剛過,戚垠便騎馬去到軍醫館。
連續幾日的大雪停了,陽光穿透層雲射到地面,在雪白的地面上反射出耀目的白光。
天空的雲彩被陽光印染,從通紅到淺黃,一層層一幢幢,色彩瑰麗美妙。
很多人都爲這樣的天氣心情振奮暢快。
戚垠常年板着的臉在這日也展開來,眼睛嘴角帶上絲帶着期待的微笑,帶着副將,出了軍營,他便縱馬狂奔,一路到達軍醫館前。
“讓樂辰出來。”戚垠下馬對門口路過的某醫生說道。
那軍醫並不認識戚垠,只是看他身上的軍官服飾,身上散發出來的巍巍氣勢,語言的霸道和慣於命令人的口氣,他猜測此人在軍中地位不低,很可能就是樂辰的那位將軍,便一轉眼跑進舍院內庭,進了樂辰他們屋子便喊,“那個將軍來找樂辰了。”
樂辰已經發燒燒得昏沉,外界一切都已和他無關,即使躺着昏睡了也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一陣激咳過後便是張着嘴呼哧呼哧地呼吸,臉上脹得通紅。
小野正在照顧他,看他這個樣子怕是不去請醫師來看看不行。
聽到將軍來找樂辰的話,小野就很惱火,說道,“樂辰病倒了,沒辦法出去,讓他回去!”
那醫生感嘆了一聲,看樂辰的確是起不來的樣子,便跑出門去傳話。
戚垠牽着馬,身姿站立地筆直,一身肅然凌冽之氣,臉上神情卻柔和,正望着瓦上的雪,聽到裡面有跑出來的腳步聲,但顯然腳步聲不是樂辰的,他的表情復又變得肅然。
“樂辰病倒了,沒有精神出來,讓您回去。”那醫生躬身很是客氣。
“病了?”戚垠重複一遍,面色沉了下去。
“是病了,正躺在牀上,聞醫生在照顧他,的確沒有辦法起牀出來。”那醫生聽戚垠的語氣裡帶着不悅,便躬身地更厲害,話說得也極委婉恭敬。
戚垠從門口看了看軍醫館裡面,將馬繮繩綰在栓馬樁上,對那醫生說道,“帶我進去看看!”
“這,要向管事通報才行!”醫生很爲難。
“那你先去通報,不要超過半炷香時間。”戚垠立在門口。
那醫生只好又進去通報,不消片刻,軍醫館管事就出來了,看到戚垠,躬身要拜,戚垠道,“本將進去見個人,馬上出來。”
人已進去,那醫生見他行走如風,要跑着才能在他前面帶路。
剛進醫生住宿的舍院院門,耳聰目明的戚垠已聽到一間房中傳來巨大的咳嗽聲,聲音中又帶着腹腔振動的那種悶咳,一聽就知道是久病如此。
一間三四丈長兩丈來寬的屋子,裡面並排架着木板的通鋪,可供十來人住。樂辰在最裡面的位置,一張帶灰的薄被蓋在他身上,只露出個腦袋,人一咳整個身子都在起伏。
戚垠在門口一看到就皺緊了眉頭,幾步走上前去。
小野見過戚垠一次,他原來坐在木板牀沿,被戚垠的氣勢一震,馬上起身站在一旁,馬着臉悶聲說道,“樂辰病了,您回去吧!”
“沒吃藥麼?”戚垠站在牀邊看着樂辰,就這麼看着,面上表情沉重,但是並不能從他臉上看出他的心情。
“吃過了,一直沒好,已經去叫了醫師來看看,我們開的藥沒起太大作用。”小野不知道戚將軍心中在想什麼,他雖然氣惱這位將軍不看時機,樂辰明明病了還來找他,真不知道體恤人,但也不敢不回答他的話。
戚垠伸手摸了一下樂辰燒得通紅的臉,很是燙人,他皺了一下眉,吩咐道,“讓醫師快些。”
小野憤憤地跑出去,門口有幾個膽子比較大的醫生站在那裡看熱鬧,被小野惡狠狠的一瞪,大家就縮回自己房子裡去了。
請的是醫師裡脾氣最好的李醫師,請別的醫師不僅不好請,還會挨他們的罵。
李醫師進來看到戚將軍在,馬上行了禮,過去給樂辰搭脈看病。
之後臉色就黑了下來,說道,“怎麼拖到現在了,之前沒吃藥嗎?這可如何是好,怕是轉成了肺病,再嚴重就要成癆了。”
戚垠一聽,臉色也黑了下來,眼神凌厲駭人,問道,“他病多久了?”
“初雪那天就病了,一直拖着,就到了現在。”小野答地委屈,又慌着對李醫師懇求道,“那您老快給治吧,我們這些都只是治些小傷可以,哪裡能看什麼大病。”
李醫師看看戚垠,心中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說道,“將軍,這裡風氣不好,臨近傷兵館,濁氣重,生病不易愈,再說,這樂醫生要是真轉成了癆病,可不能在這裡害了這房裡住的其他人,您看您能不能去申請將他轉出去。”
聽到一個“癆病”,小野就有些生氣了,也不顧李醫師是他的上司,馬上說道,“哪有說是癆病就是癆病的,這房裡的人大家不是都還好好的嗎?”
戚垠臉色也沉了幾分,考慮了一下,說道,“我將他帶出去,會去給申請。”
李醫師聽他這麼說,馬上又說道,“慶太醫在軍中,是這方面的妙手,您要是能請到他來爲樂醫生治這病,我們也就不敢在他面前獻醜了,樂醫生想必會很快痊癒。”
小野聽着雖覺得李醫師的話很有道理,但是也想啐他一口唾沫,他這不是認定樂辰就要轉成癆病了,不想給治了嗎?
戚垠副將明義騎馬在其後趕來,剛到門口,就見他家將軍用被子裹了個人抱着從軍醫館裡出來。
看到他,戚垠說道,“馬上回去。”
戚垠上馬,讓樂辰坐在他前面靠在他胸前,縱馬回去了。
小野從裡面跑出來,邊跑還在邊喊,“我也要跟着去。”
只是,卻沒有人理他。
樂辰被戚將軍帶走的事情,在軍醫館裡被大家添油加醋頗做了幾天的談資。
樂辰被戚垠帶回去,戚垠看樂辰高燒厲害,咳嗽地更厲害,絲毫不敢耽擱,馬上去求大將軍虞嘉翔,虞嘉翔對屬下一向厚待,雖對戚垠這根木頭居然也有如此關懷之人感到好奇,但也大方的答應將太醫出借。
根據太醫所說,樂辰的病的確已經拖得兇險了,差點就要轉成肺病,那樣就不好治了,多虧小子年紀輕輕,身體本身不錯,所以,才能很快治好。
將軍房中本不能住病人,將將軍也傳染了病,那就是天大的過錯了。只是,戚垠看樂辰病了之後顯得特別的脆弱惹憐,心中那根纖細敏感的弦絲一再顫動,實在不捨將他移出自己房間。
樂辰吃了太醫開的藥,當晚,並沒有清醒,身體雖燙,卻又冷得不斷打顫。
戚垠站在一旁看着,心一橫,將衣服脫了,只穿了褲衩和樂辰睡在一個被窩裡,他的身體溫度比常人高,緊緊將樂辰抱進懷裡,樂辰最後熱得直冒汗,不斷掙扎,想掙脫他的束縛,戚垠也狠心地沒有放鬆,第二天一大早,戚垠看外面天空有一絲泛白,他便起牀練武,發現樂辰的燒已經退了,人睡得不算熟,時而皺眉時而展顏,還喃喃囈語。
戚垠去查了早晨操練,和幾個下屬吩咐了事情,回到房間,樂辰還沒有醒,但是在夢裡總算沒有撕心裂肺的咳嗽了。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樂辰從夢裡醒來,坐起身,嘴裡不斷說着這一句,眼淚磅礴如春江之水,嘩啦啦像是流之不盡。眼神卻又空洞,外界的一切都被他摒棄在外。
戚垠被樂辰突來的這一出痛哭弄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坐到牀頭拍着樂辰的背,安慰道,“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樂辰哪裡能聽得進,突然過來一個溫暖肉體,馬上撲進他懷裡,就如以前撲進媽媽姐姐懷裡一般,哭訴道,“我要回去,我不要在這裡,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直說得又咳嗽起來,一陣嗆氣抽搐。
戚垠一直以爲樂辰是從欒京跑出來的貴公子,哪天受夠苦頭了就要回去的,他此時聽樂辰這麼說,心裡有些不捨,但也並不難過,拍着樂辰的後背幫他順氣,嘴裡說道,“你回去吧!我可以派人保護你回去。”
“真的?你可以送我回去?”樂辰睜着一雙哭紅的大眼,眼淚糊在臉上,表情異常怪異。
“嗯,可以。”戚垠堅定地回答。
“你帶我出城吧,你先帶我出城,我要出去。”樂辰將希望寄予眼前之人,馬上趁熱打鐵,“你現在就帶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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