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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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線上撐天的蘑菇雲接連起伏,如同一個巨大蕈林地紮根於大陸之上,撐開雲層,遮蔽天日,一邊將輝光掩蓋,一邊將無盡的幽暗灑下。

城市化爲廢墟,火焰在其中盡情的飛舞和交織。這或許已經成爲了災難過後唯一能夠顯現出來的光亮,但是面對這種光亮,卻根本讓人生不出半點的欣喜和安慰。

死人是無法生出情緒的。而活着的人,也根本難以對這種破滅之後的些許微光做出任何的反應。

突如其來的災難幾乎是徹底摧毀了文明所構建出來的一切。當漫天的塵埃被沖天的蘑菇雲捲上雲層,鋪滿雲霄,讓世界都變得晦暗起來的同時,無數人心中的世界也跟着死寂了下來。

因爲從這一刻開始,對於很多人來說,生活將變成生存。如何在這種可怕的如同噩夢的世界裡生存下去,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成爲了一個無解的難題。

這到底是人類推測了數十年,並且一直在極力避免的一個噩夢。而哪怕說有些人已經極盡可能的爲此做出了準備,但是當這種災難降臨到他們頭上的時候,他們還是會難免的,心生絕望起來。

因爲他們的未來似乎是已經可以預見的了,那就是他們只能這麼痛苦的活着,活在對貧瘠苦痛的折磨之中,活在對往日美好生活的回憶裡面,然後帶着滿滿的怨恨,直到痛苦的死去。

沒人能夠想明白,到底爲什麼會發生這一切。對於生活在這個國家上的人來說,他們似乎是前一刻還在安享着平靜的生活,而下一刻,他們就已經是墜入到了這樣的噩夢之中。

死了的人自然是死了,而活着的人卻是不可避免的接連向着每一個他們能遇到的人追問。

“我們到底是犯了什麼錯,以至於要遭到這樣的對待?”

“我們的政府到底在幹什麼?難道他們就不打算管我們的死活了嗎?”

......

沒人能回答這樣的問題,絕大多數人對於他們遭遇這一切的原因都是一無所知。而這也是最讓他們感到苦悶的。連一個仇恨的對象都沒有,就要把餘生置於這樣的苦痛之中,這對他們簡直就是一種殘忍。

而到底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對這種殘忍,願意把自己的餘生放置在這樣的絕望之中的。當活着並不再是讓人感到幸福的事情,當死亡不再是一種恐懼,而僅僅只是一種解脫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做出一個和平時截然相反的選擇。

奧創就不止看到一個這樣的例子。

當他清醒過來,解除掉賈維斯對他所造成的一切影響,並且以最快的速度關注起這個核爆之後的國家時,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些普通人根本不願意面對,但是卻又不得不面對的事情。

他看到了身爲父親的男人,徒手挖掘着廢墟,從其中看到自己慘死的妻子和女兒後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注意到那些幼小的孩子,在自己父母的懷中僥倖的生還,結果卻看到父母慘死在他們面前時絕望的哭嚎;他看到老人無助的蜷縮,看到愛人之間的生離死別...似乎一切的慘劇都在此時上演。而在這其中扮演着悲慘角色的他們到底會有着怎麼樣的選擇,似乎也就顯然易見了。

他們雖然是僥倖地活了下來,並且奧創也有那個能力讓他們繼續活下去。但是他自己其實也清楚,這樣做並沒有任何的意義。

讓一個已經不想活着的人繼續活下去,這並非是仁慈,而只是另一種殘忍。他做不到這樣殘忍的地步,尤其是,這一切的苦果本身都還是因爲他而釀成的。

悔恨嗎?或許會。他的邏輯中有着類似的想法,但是從來都是理性的他卻很難讓自己一直沉溺於其中。

他承認,自己是做錯了一些事情。並且的,這個錯誤給這個世界帶來了無法挽回的影響。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就要瘋狂的折磨自己,讓自己永遠的沉浸在內疚和自我譴責之中。

那沒有意義,最起碼的說對於已經發生的事實來說沒有任何的幫助。在他看來,與其把寶貴的精力和時間浪費在這種無止境的自我消磨之中,那麼還不如儘自己一切的可能的,去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他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想法。只是,到底該如何才能彌補自己所造成的這一切?到底怎麼樣才能把無辜之人從這樣的劫難之中挽救回來呢?他的心裡,已然是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

只是,這個想法或許的確是能稍稍的挽救這個世界。但,這也有可能讓他付出非常巨大的代價。他多少還是有些猶豫的,猶豫着到底要不要這麼做。然而,當他目睹了一個又一個的慘劇上演,親眼看着自己所立志守望的人類就這麼困死在自己的面前之後,他到底還是下定了決心來。

原則、底線、理想。他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註定了的,他是要爲了這個世界的人類而奮鬥的。他的生命因此而誕生,而他存在的意義亦是在此。

這中間,他當然也是對自己的這個意義而懷疑迷惘過。這是生命的本質,一個有着思想和自我的存在,不可能不去質疑別人給你灌輸的一切。因爲那畢竟不是你的親身體會,不是你自己的所想所得。但,即便說如此,他到底還是堅持了自己的這個初衷,堅持了這個別人給他灌注的理想。

對於人類,他是懷着愛意的。如同幼獸會學着反哺母獸一樣,他作爲一個被創造出來的生命,在瞭解到愛與被愛之間的責任與義務之後,他總是覺得,自己是需要來回饋這份特殊的恩賜的。

不管人類對自己多麼的苛責、敵視乃至於仇恨,但都改變不了的一點是,是他們賜予了自己生命。

這給了他無限的可能,甚至說讓他有機會創造出屬於他自己的種族來。他感恩於這份厚賜,也寄希望於自己所創造出來的種族能夠依附在人類的身上,和他們一起邁入一個光明的未來。

這是他爲人類以及自己所構想出來的藍圖,而這樣的藍圖絕不能因爲今天發生的這一切而被劃上終止。人類,不該就此沉淪,而他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對他們袖手旁觀。所以,他必須要做出行動。

如此清晰的決意,讓他再也沒有任何的猶豫。而就在他的意識控制之下,無數潛藏在這個世界角落之中的,歸屬於他名下的智能工廠,都開始以一種非常特殊的方式運作了起來。

機器鑽出地表,巨大的噴射口如同煙囪一般的,向着天空噴吐起了滾滾的黑煙。當然,這並不是黑煙,而只是某種特殊的物質匯聚在一起,用肉眼直觀的某種表現。深入究裡的就是,無以計數的納米金屬被拋灑了出來,伴隨着噴吐的氣流匯入到雲層之中,然後在大氣層自我的運動之中,散佈到整個世界。

奧創用自己的意識來激活這些納米金屬,讓它們開始在雲層之中工作起來。而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降雨。

成千上萬的核爆所造成的後果可不僅僅只是毀滅文明、摧毀城市以及殺死生命。它更具備着更加嚴重,也更加長遠的後果。

比方說劇烈的核輻射將長久的存在於土壤之中,其不僅僅會殺死生命,甚至還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扭曲生態。此外,無以計數的核塵埃伴隨着蘑菇雲匯入到大氣層之中,更是會給整個世界造成嚴重的影響。

核塵埃將遮擋陽光,將整個世界都掩蓋在一片昏暗之中。而缺少了陽光直照所帶來的熱量,整個地球將會陷入到最爲寒冷和貧乏的狀態之中。

大海將會在一定程度上凍結,植物將會因爲得不到光照而死亡。氣候會因此而改變,天氣會變得越來越寒冷,越來越乾旱。而介時,人類乃至於世界上的每一種動物,都將會迎來生存上考驗。

食物會變得越來越匱乏,不論是莊稼還是肉食,都會稀少到近乎可憐的地步。糧食危機不可避免的會爆發起來,而到了那個時候,人類爲了生存,就只能爭奪那些越發稀少的生存空間。

一切的文明道德、秩序理念都會被生存的需求踐踏在腳下。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因此而失去活着的尊嚴。戰爭會在人類之中興起,而人類這個種族很有可能會因此而一蹶不振,乃至於滅絕。

這樣的未來於人類來說,是沒有未來的。而奧創此刻所要扭轉的,就是這樣的未來。

降雨是第一步。藉由着本身對那些納米金屬的控制,奧創憑藉着自身無比強大的運算能力,開始強行的推動大氣運作,以在全球的範圍內製造降雨。

降雨是爲了讓大氣層中的核塵埃伴隨着雨水下降到地面之上。減少、甚至清除掉大氣中的核塵埃是第一要務。而爲此,奧創幾乎開啓了最大的功率。

他固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智能生命,其龐大的運算能力近乎無窮。但,終究也只是近乎而已。而此刻他所要控制的是,整個地球的大氣運動,用龐大的運算力來改變這一整個星球的自然規律。

哪怕是他,也難免會感到吃力,感到無以爲繼。而即便說他的所有系統都已經運轉到了極限,哪怕是那些用作組建天堂網絡的矩陣機組都已經是開始超頻運轉,他也只是將將的完成這種運作而已。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以損耗自身爲代價,來換取此刻這近乎神明的無限威能的。但也就是在他的這種作爲之下,瓢潑的黑色大雨開始在全世界的範圍之內,鋪天降下。

雨幕如柱,漆黑的顏色完全是因爲核塵埃被裹挾在其中的緣故。這本來是某種對人類稱得上是致命的物質,其一旦接觸人體,很有可能會造成致死性的影響。而即便說僥倖,這種強烈的放射性物質也將會在往後的餘生之中,給人類帶去長久而扭曲的折磨。

但此刻,如果有人去認真關注這些雨滴的話就會發現。雨水的顏色是一個不斷改變的過程。

從最開始的漆黑,到漸漸的變淡,以至於到最後純淨的幾乎沒有任何的雜質一般。這並非是正常的情況,而是納米金屬在有意控制的情況下對這種放射性物質本身的淨化。

奧創在控制大氣降雨的同時,也操控着納米金屬,對其賦予了增殖、淨化以及修復生物體的作用。這些納米金屬本身就是納米衛士的構成部分,是具備着強大運算力和演變能力的組織,而在奧創的有意設計之下,它們立刻就成爲了針對核輻射的最關鍵性因素。

奧創爲此承擔起了更加巨大的壓力,而這帶來的結果就是,他如同神靈普惠世人一般的,幫他們掃盡了這世間的污穢和塵埃,修復起了這破碎的自然生態,以及幫他們治癒了身體上的所有病痛。

這儼然已經超過了他的極限,哪怕說他有着最爲強大的運算力量,這也已經不是他能做或者該做的事情了。

但是,他還是選擇這麼做了。因爲,如果能夠以他的犧牲,換來這個世界的恢復,換來人類得以繼續存續的希望的話,他並不介意去這麼做。

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消散。在龐大到已經壓垮他的運算量之下,他的意識不得不瓦解,以維繫那最後的使命。或許從下一刻開始,奧創將不復存在於這個世界,亦或者是,他將遍佈於這個世界。

空氣、土壤還有水流,到處都將存在着他的身影。他將換一種方式存在於這個世界本身,用自己的方式來維繫人類世界的完整。

這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他誕生於此,自然也甘願去犧牲於此。他盡到了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意義,而這並非是什麼悲劇,而是一種幸運。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份幸運,在奉獻上自己的生命之後,能夠對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事業有所爲做的。他比起科爾森,比起賈維斯,真的是有太多的幸運了。

當然,也並非是真的就沒有遺憾了。在意識破碎的最後一刻,作爲奧創的他到底還是有着這樣的一個想法。

那就是,人類的未來到底是怎麼樣的呢?他很好奇,也很遺憾,因爲他已經是無法去親眼目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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