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靠在公車站臺的欄杆上哭泣。
這時是晚間十點整。寒風凜冽,冬夜的大街上沒有什麼人煙。不過有沒有人蘇眉也是一樣會哭的,因爲實在是忍不住。她一邊哭一邊用袖子抹着眼淚。抹掉了,甩甩袖子,再哭,再抹。
眼淚就這樣沒完沒了。
一個四十多歲也在等車的中年男人晃過來,看着她說:"小妹妹你別哭啊,你就是失戀了也不要這麼哭啊?"
蘇眉擡起頭來看那男人,他穿着很臃腫,一雙小眼睛賊賊地盯着自己。眼神裡充滿了不軌的企圖。不過蘇眉不怕他,傷心欲絕的蘇眉什麼也不怕,她吸吸鼻子,衝着那男人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滾!"
"呀!"男人說:"你這小姑娘怎麼這樣,我好心沒好報嘍?"
蘇眉不再理他,繼續哭。
男人聳聳肩走開了。
蘇眉一邊哭一邊傷心地想:"原來全世界都知道我失戀,除了陳歌。"
今晚陳歌把蘇眉送出門的時候蘇眉還是笑笑的,陳歌說慢慢走啊,我不能送你啦,你自己路上要小心些,想了想又塞給蘇眉十塊錢說:"今天太晚,別坐公車了,打的吧。"
"不要啦。"蘇眉慌忙地擺手說:"我口袋裡錢多哩。"她一直很努力地在笑,不想讓陳歌看出一點點的破綻來,辛辛苦苦的守了這麼久的秘密,可不能在這一刻讓誰知道。只是怎麼也忘不掉陳歌是怎樣眉飛色舞地對自己說:"妹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戀愛了!"
妹妹,多親熱的稱呼啊。蘇眉喜歡極了他這樣叫自己。其實陳歌一開始是叫她蘇眉的。後來叫眉眉,再後來才幹脆叫妹妹了。蘇眉倒是一直都叫他陳歌。陳歌,陳哥,反正聽起來都差不多。
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蘇眉問道:"哦?她漂亮嗎?"
"廢話!"陳歌彈她的腦門一下:"對我沒信心?"
蘇眉就只好傻傻地笑。是傻啊,蘇眉想,還天真地以爲他可以等自己長大,大到也可以有權說一個"愛"字的時候,其實早該知道無論如何也來不及的啊。
算一算,蘇眉和陳歌認識快五年了。
小學畢業那年的暑假,蘇眉十二歲。暑假很無聊,媽媽找來正在美院念大學的陳歌教她學畫畫。和陳歌見面的第一次蘇眉就注意到了他的眉毛,很好看,會說話一般。讓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陳歌說:"你好,小朋友,我叫陳歌,耳東陳,唱歌的歌。"
"別叫我小朋友,"蘇眉不滿地說:"我十二歲了。"
"好吧,蘇小姐,"陳歌很紳士地一彎腰說:"認識你真高興!"
逗得媽媽和蘇眉哈哈大笑。
不過蘇眉無心學畫,陳歌第一天上班,媽媽走後蘇眉就對他說:"你不用教我了,我想看電視,你可以打遊戲,咱們各玩各的。"
陳歌一把拉她到寫字檯前說:"那可不行,你媽媽付錢給我的。我要對你負責。"
"她不過是買個心安,怕我一個人在家害怕,至於畫畫,學不學無所謂的,反正我也不感興趣。"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不然他爲什麼找你?"蘇眉看着陳歌,振振有詞地說道:"那是因爲你個頭高,要是有壞人到我家,你還可以起到保鏢的作用。"
陳歌哈哈大笑,然後一板臉說:"小丫頭,保鏢我可以做,但該學的你還是要學。"
"我不想學!"蘇眉一邊乾脆地說一邊用眼睛瞟着電視,陳歌走過去把電視一關,蘇眉就跳過去打開,陳歌再關,蘇眉再開,來來回回十幾次,蘇眉首先笑出來,說:"你真有趣,我不看電視了,因爲和你玩比看電視更有趣。"
"跟我學美術你會發現更有趣。"陳歌胸有成竹地說。
"好!"蘇眉聽話地說:"我學。"
第一個回合,就輸得心服口服。
那個時候的蘇眉已經沒有了爸爸,爸爸什麼也不要,就帶着另外一個女人去了很遠的地方。記得爸爸走的那天把蘇眉緊緊地抱在懷裡說:"眉眉你不要怪爸爸狠心啊,你長大了就明白了,爸爸也是不得已。"但那時候的蘇眉還沒有長大,她什麼也不明白,只能瞪大眼恐懼地看着家裡的這場變故。
蘇眉的媽媽在一家大商場做老總,是這裡出了名的女強人,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照樣在商場加班加點拼命的幹,讓一個面臨倒閉的商場業績節節上升,社會各屆好評如潮。
寂寞的只有蘇眉。
寂寞的蘇眉漸漸變成一個壞脾氣的女孩,生起氣來,敢用媽媽的口紅把家裡的牆壁塗得一塌胡塗,敢一個人坐在街心公園十二點也不歸家。所以媽媽希望她學美術,聽說畫畫可以讓一個女孩變得寧靜。蘇眉後來真的變得寧靜了許多,不過原因不是這個,而是因爲,她遇到了陳歌。
還記得那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夏天的夜晚,雨大風大不說,那晚的雷聲真嚇人,像是要把地炸出一個個的洞來才罷休。媽媽打了一個電話,說是要晚回家。蘇眉嚇得一個人躲在被窩裡,拿枕頭緊緊地矇住耳朵。
她一直一直在發抖。直到陳歌按響了門鈴。
蘇眉從牀上跳下來,想也沒想就一把拉開了門。陳歌全身都被雨淋溼了,頭髮眼睛眉毛全是溼溼的。他責備蘇眉說:"傻丫頭,也不問問就開門,要是壞人你就完了,知道不?"蘇眉拼命地搖頭,拼命地抱着溼溼的陳歌,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心裡想,就是來個壞人也好,也沒有這樣的雷聲可怕。
"可憐的孩子。"陳歌拍着她的後背安慰她。陳歌的身上有種讓人安定的氣息,蘇眉就想起了一去杳無音訊的爸爸。但到底也算是大姑娘了,恐懼消失後蘇眉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忽地一下推開陳歌跳得老遠,陳歌笑着說:"呵呵,真是個傻丫頭。好了好了,別怕了,我這不是來了嗎?"
那晚陳歌一直陪蘇眉到媽媽回家,蘇眉沒有睡意,他就給她講安房直子的童話故事,故事裡的小狐狸可以把你的指甲塗成藍色,再用手指搭起窗戶,你就可以看到你最想看的人。故事美極了,陳歌也講得好極了。蘇眉聽完,一聲不響地拿出顏料來,也把指甲塗成一片一片的藍,陳歌微笑着看她做這一切,看她將手指搭成窗戶的樣子。問她說:"想看到誰呢?"
"爸爸!"蘇眉脫口而出,真的好想看到爸爸,他走後,蘇眉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媽媽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來,蘇眉真怕自己以後再也想不起爸爸是什麼樣子。
"看到了嗎?"陳歌問。
蘇眉搖搖頭。
"傻丫頭!"陳歌指指心口說:"在這裡的就一定會看得到!你再用心。"
蘇眉不太明白陳歌的意思,她看着陳歌,看到陳歌的眉毛,這回她很大膽地伸出手摸了一下,陳歌沒有躲。
蘇眉說:"你的眉毛長得真好看,比我爸爸的好看多了。"
"免費參觀!"陳歌大方地說。
"謝謝你來陪我,"蘇眉笑了:"你真是個好人。"
"還和我客氣?"陳歌說:"這是我應該做的麼!"
"這是我應該做的麼!"從那以後,陳歌好像就總跟蘇眉說這樣的話。不管做了什麼不好的事,總是有陳歌來替她收場。蘇眉想要是沒有陳歌,自己現在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說不定是安安靜靜,又有些鬱鬱寡歡,像葉莎的那種。要不,就是像倪佳蔚那樣,瘋瘋顛顛,卻又看破紅塵的樣子。雖然她們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蘇眉還是最喜歡自己,就是這樣的自己,挺好。
終於哭了個夠。
蘇眉擦擦淚,跳上了搖搖晃晃的末班車。
回到家近十一點,媽媽在樓下,已等得十分的焦灼,見了蘇眉緊張地拉住她問道:"你怎麼這麼晚?陳歌來電話說你早該到家了。"
"沒什麼。公共汽車出了點問題。"蘇眉避開媽媽審訊的眼光往樓上走去,一邊走一邊故做輕鬆地說:"我這麼大人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但蘇眉媽媽是多精明的人,回到家關上門就說:"眉眉你哭過了,你告訴媽媽是怎麼一回事?"
"沒事。"蘇眉把書包往地板上一扔,再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扔。用手蓋住臉,努力掩飾哭過的痕跡。
"姑娘大了,也有心事了."媽媽嘆氣說:"有什麼心事不好跟媽媽說呢?"
"真的沒有,真的沒有,就是累!求求好媽媽,你讓我休息一下?"
"陳歌的新作如何?"也許知道逼也沒用,媽媽終於讓步,轉了話題。
"很好。"蘇眉說:"馬上就要舉辦個人畫展了,他的進步真是快得讓人嫉妒。"
"這孩子有出息,當初你秦叔叔推薦他來教你我就一眼看他有出息。"媽媽感嘆說:"如今像他這麼穩重又有上進心的年輕人真是不多了。"
"是啊。"蘇眉說:"媽媽我真的好累,我想先睡了。"
"快睡吧,"媽媽說:"你臉色奇差。"
蘇眉擠出一個笑跟媽媽道晚安。
進了自己的房間,一眼看到的就是掛在牆上的那副畫,那是陳歌送給蘇眉的十六歲的生日禮物,畫上的蘇眉半低着頭淺淺地笑着,身後是一顆茂盛的大樹,樹幹很粗,一直伸向天空。畫的名字叫做:多夢時節。
記得當時陳歌把這副畫遞到蘇眉的面前時蘇眉嚇了好大的一跳,她真沒想到陳歌僅憑記憶也能把自己畫得如此的神似,然後就是感動,連"謝謝"兩個字都老半天沒能說出來。陳歌說:"生日快樂啊,以後可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動不動就哭鼻子。"
"喳!"蘇眉俏皮地答。
那以後蘇眉真的很少哭,一次去寫生扭了腳脖子疼了一個星期也沒有哭。一直到今天,聽到陳歌對她說:"我戀愛了。"
其實陳歌早就該戀愛了,大學畢業後他留校任教,喜歡他的女孩子很多,聽說只要是他上課,沒有一個女生會捨得缺席。學校裡條件不是太好,食堂裡的菜難已下嚥,也總有人提了煮好的飯菜給陳歌改善改善。但陳歌都總是不卑不亢,說是要先忙事業再忙家庭,不急不急。不急的陳歌這回也急了,真不知道那該是個怎樣的女孩,但是能在短時間內收服陳歌的心,想必不是等閒之輩,這麼一想蘇眉的心裡更是酸酸的,躺在牀上,她罵自己說:"蘇眉你莫名其妙,你活該!"
冬天的風兇狠,吹得窗櫺一陣陣地猛響,蘇眉就在那樣的響聲裡晃悠悠地入睡。她以爲自己會夢到什麼,實際上那晚什麼夢也沒有。無夢的夜顯得格外的冷清,清晨醒來的時候,蘇眉留戀被窩裡的溫暖,怎麼也不願意起身,媽媽把衣服扔到她被子上說:"懶丫頭,快快快,要遲到了!"
"媽媽,"蘇眉哀求說:"您就讓我逃一天學吧!"
媽媽忽然警覺地看着蘇眉,再拿手碰碰她的額頭說:"眉眉你真的沒出什麼事吧,你可別讓媽媽窮擔心!"
一聽這話,蘇眉蹭地一下就從牀上跳了起來,媽媽要是刨起根問起底來,那可又是沒完沒了的事。還不如自覺去上學更讓人省心。
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趕往學校,在校門口遇到同樣急急忙忙的倪蔚佳,一見她就盯着她說:"阿眉眉你哭過?"
阿眉眉是倪蔚佳對她的愛稱,倪蔚佳喜歡流行歌曲,自己唱歌也相當不錯,對層出不窮的流行歌手更是如數家珍。自從那個叫"阿妹妹"的組合紅了以後倪蔚佳就這麼膩膩地叫她,全然不顧蘇眉是否同意或喜歡。
蘇眉說:"神!"
倪蔚佳拉着她往教室跑,一邊跑一邊說:"神什麼神,你眼睛腫得像核桃,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你哭過!"
"是嗎?"蘇眉摸摸臉,趕緊換話題:"你吃早飯了嗎?我出門前只喝了一杯牛奶,餓得發暈哩。"
"別怕!"倪蔚佳說:"我書包裡的好吃的。不過我可提醒你,以後不要空腹喝牛奶,不吸收不說還容易長胖!"
"誰說的?"蘇眉怕起來。
"哈哈哈哈哈……"倪蔚佳哈哈大笑說:"我說的,我就知道你怕胖才說的!"
氣得蘇眉掄起書包來砸她,倪蔚佳一邊躲閃一邊尖聲叫着:"謀殺了,謀殺了,快救命呀快救命呀!"
一操場的人都側目過來,蘇眉只好收了手。
真是服了倪蔚佳,蘇眉可沒有她那麼能放得開。
再說,肚子餓着,也跑不動。
一進教室門就看到葉莎,葉莎衝她們笑笑,擡了擡手算做打招呼。她總是這樣,沒有過多的話。也許和她的特長有關,言語盡在舉手投足之間。葉莎從小學舞蹈,她有清致的五官和優美的頸項,怎麼吃也胖不起來,是很多男生心儀的人物。但她只和蘇眉和倪蔚佳走得近,三個性格迥異的女孩各有所長,又被友誼連在一起,成爲江中高二(2)班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
早讀時班主任不在,蘇眉可以閒閒地吃倪蔚佳帶來的精緻的西式點心,一邊吃一邊盯着英語書做秀,腦子裡想着自己的心事。也許是吃東西的聲音有點大,同桌的男生於傑看着她,不滿地說:"蘇眉你像餓死鬼!"
"想吃就說一聲。"蘇眉再塞進一塊到嘴裡:"拜託不要這麼形容一個淑女!"
"呵呵,你也算淑女?"于傑毫不留情地說:"拜託你不要侮辱天下的淑女好不?"
蘇眉一點也不生氣,于傑被她氣得發抖的例子比比皆是,順手一抓就足已讓他閉嘴不言,偶爾讓他佔點上風,對手纔會覺得有意義。記得這話還是陳歌說的,陳歌說的話一向沒錯。
蘇眉想,哦,陳歌。
陳歌在戀愛。
他的生活將慢慢被一個別的女孩填滿,他將爲她作畫,陪她說話,併爲她歡喜爲她憂。也將變得和自己慢慢地無關。
點心變得索然無味,桌上的英語書也成了一張可惡的臉。
課間操剛做完,班長夏小妮走過來對蘇眉說:"蘇眉,老黑吩咐後面的黑板報要換了,很快會有檢查團來檢查。"
老黑並不老,是他們的班主任,三十來歲。因爲長得黑而得此外號,全班都這麼叫他,他沒意見,久而久之自己也這麼叫自己。最喜歡和女生說的話是:"相信老黑,沒錯的!"最喜歡和男生說的話是:"不給我老黑麪子?"最大的特長是在上課的時候把全班都笑得人仰馬翻。
總的來說,算是個好老師。
蘇眉說:"不是才換不久嗎?"
"老黑說席慕蓉的詩太小資,讓你來點有份量的,說上頭就喜歡這個!"
"板報到底是出給誰看的?"蘇眉氣呼呼地說。
"那你問老黑去!"夏小妮說:"我只負責帶話。
夏小妮說完就轉身走掉了。倪蔚佳衝她的背影做個鬼臉,趴到蘇眉肩上說:"阿眉眉,沒事兒,晚上我陪你,請你吃上好的黃橋燒餅!"
"再好它也是一塊燒餅!"葉莎說:"你好人做到底,請她吃肯德基吧,她喜歡土豆泥,買兩盒。"
"真狠心。"倪蔚佳說:"你們這一吃我起碼少買兩張CD。"
"友情爲重麼!"蘇眉朝她擠擠眼說:"談錢多俗氣啊。"
倪蔚佳說:"請客可以,你得先告訴我們昨天爲什麼事哭?我可好奇。"
一向沒什麼好奇心的葉莎也跟着起鬨:"我看你就像哭過,快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蘇眉只好胡弄她們:"看中一件新衣服,我媽不給買。"
"撒謊!天上的星星要能買你媽也會買了給你。"倪佳蔚纔不信。
"好吧,我招,是一幅畫了很久的畫廢掉了。"
"這事兒不值得你哭。"葉莎說:"你完全可以再畫一張麼。"
"就是就是!"倪蔚佳趕緊附合。
"那麼好吧,"蘇眉無可奈何,半真半假地說:"我失戀!你們該信了吧?"
"信~~~~~"兩人異口同聲,拉長了聲音應道。再一起哈哈大笑起來。蘇眉也笑,但笑得僵硬。操場上來來去去的都是人,沒有人會在意三個咯咯咯在笑的女生,就像沒有人會知道蘇眉心底的那份失落和彷徨一樣。
其實就連倪蔚佳和葉莎,都一定以爲她是在開玩笑。
一天的課上得昏昏沉沉。
放了學,蘇眉還得留下來出板報。葉莎和倪蔚佳都自告奮勇地留下來陪她。不過真正的搭檔是班上的男生曾偉。他的字的確是漂亮,配上蘇眉的畫,一直是各個班黑板報的典範。
倪蔚佳夠朋友,真的騎了車去買肯德基。葉莎先幫着做了點小事,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安安靜靜地做起作業來。
蘇眉捏着粉筆頭子,一邊畫着一張少女的臉,一邊就想起第一次出黑板報時的情景。那時是上初一吧,老師聽說蘇眉正在學畫畫,就把配圖的任務交給了她,其實那時的蘇眉水平實在有限,又從來沒幹過這活,弄到晚上七點還不見眉目,給媽媽打電話的時候急得直掉眼淚。結果是陳歌趕過來救的場,他只用了那麼一小會兒,三下五除二就漂漂亮亮地完工了。把個蘇眉佩服得五體投地。那以後蘇眉纔開始真正主動地想學美術,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也會讓陳歌瞠目結舌。
蘇眉真的做到了,陳歌不止一次地誇她有靈氣,還把她的作品帶去給班上的學生們看,大家都說,蘇眉有前途。但是媽媽並不希望蘇眉將來考美院,她更希望蘇眉學經濟管理,認爲這個專業在將來的社會中最有用。
蘇眉反駁媽媽說:"你什麼也沒學過不是也幹得這麼好?重在實踐麼!"
"我要是學了可以做得更好!"媽媽總是有道理。
蘇眉便不好說什麼了,她想自己的性格和媽媽是不一樣的,不喜歡拋頭露面,也不喜歡與人爭個你死我活,這一點和爸爸倒是相似。
但是媽媽說爸爸沒出息。
很多的事情在蘇眉這個年紀來說實在是難辯事非,而且,還往往都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板報快完工的時候,倪蔚佳才從街上回來,誇張地拎了一大袋子的東西。直叫蘇眉和葉莎說:"快吃快吃,還是熱的呢!"
蘇眉看了看,裡面什麼都有,不相信她這麼大方,說:"撿的?" wWW¤ttКan¤¢ ○
"還真是撿的!"倪蔚佳說:"你猜我碰到誰?他替我付了帳!"
"爸爸?媽媽?親戚?朋友?"蘇眉一邊幹活一邊瞎猜。
"嘿嘿,是陳歌!他帶着一女孩估計是他女朋友,我趁機敲他竹槓!"
蘇眉手中的粉筆停了下來,她聽到自己故作鎮定的聲音在問:"那女孩漂亮嗎?"
"還真漂亮!"倪蔚佳說:"長頭髮,像林心如,甜甜的那種。你快吃啊!"
蘇眉沒好氣地說:"我手這麼髒怎麼吃,你自己先吃吧,我完了再吃。"
"不吃白不吃,你快點幹。"倪蔚佳說完,跑到葉莎身邊一邊吃一邊聽起隨聲聽來,嘴裡時不時地還哼着一兩句歌:"把過去都甩了甩了,都甩給他了,天空一片蔚藍……"倪蔚佳的歌聲真的是很好聽,特別是唱到高音處,遊刃有餘,一點也不讓人爲她擔心。蘇眉說:"你乾脆好好唱首歌給我們聽吧,讓我們一邊幹活一邊輕鬆一下!"
"是啊!"葉莎說:"哼多沒意思,正兒八經給我們唱一首!"
"唱吧,"曾偉也附合說:"倪蔚佳你唱歌真的是好聽!"
"好!我唱!"倪蔚佳把手裡的辣雞翅一放,人往講臺上一跳說:"想聽什麼你們點!"儼然一幅大明星的模樣。
"來一首張柏芝的《星語心願》吧!"蘇眉說:"這歌好聽!"
"不好不好,"曾偉第一個反對:"軟綿綿的沒勁,來首任賢齊的《小雪》,這首歌有味道!"
"女生怎麼好唱男生的歌?"葉莎開口了:"佳佳你唱蕭亞軒的歌好,你的嗓音跟她接近,就剛纔那首《甩了甩了》挺好的!"
"都不好,"倪蔚佳微微笑着說:"我唱一首你們都沒有聽過的,保證讓你們滿意,這是我在我表姐家學會的,是首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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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唱吧,"蘇眉說:"你唱什麼我們都喜歡。"
倪蔚佳輕輕頷首,俏皮地說:"下面由倪蔚佳爲大家演唱《原野牧歌》。請欣賞!"
掌聲響起,倪蔚佳一揚嗓子,歌聲悠然飄出:
遼闊草原,美麗山岡,羣羣的牛羊
白雲悠悠,彩虹燦爛,掛在藍天上
有個少年,手拿皮鞭,站在草原上
輕輕哼着,草原牧歌,看護着牛和羊
年輕人啊,我想問一問,可否讓我可否讓我訴說衷腸.
年輕人啊,希望我能夠,和你一起和你一起看護牛和羊
太陽下山,牧人回家,靜靜的牛羊
月兒彎彎,星光燦爛,滿散在天上
有個少年,守那長夜,站在蒼穹下
絲絲傳來,草原牧歌,牽掛着我和你
有情人啊,我想問一問,何處尋覓何處尋覓地久天長
有情人啊,希望我能夠,和你一起和你一起放歌牧野上
……
蘇眉停下了手中的事,好像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歌。倪蔚佳唱得真好啊,聽得人一不小心就要醉過去。一遍完了,大家都意猶末盡,拼命鼓掌,一定要讓她再唱一遍。
"不唱了!"倪蔚佳拿起姿態來:"再聽要收費啦!"
"唱啊!"蘇眉說:"大不了肯德基全留給你吃!"
"不一樣的風格!"曾偉評價說:"比時下的流行歌曲有味道多了,你就讓我們再聽一次,反正都唱過一次了,當錄音重放麼!"
"不唱了不唱了,就是要讓你們心裡癢癢的纔好!"倪蔚佳夠壞。從講臺上跳下來,又開始拼命地吃。
"唱!"還是葉莎的話有用:"大不了我替你伴舞!"
"真的?"蘇眉差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真的!"葉莎說:"這歌讓我有舞蹈的衝動!"
倪蔚佳說:"難得我們莎莎小姐有雅興,我榮幸之至!來來來,今天非要讓大家開開眼界不可!"
於是嘻嘻哈哈地關了教室的門開始表演。
當葉莎在倪蔚佳的歌聲裡翩翩起舞的時候,蘇眉覺得自己真的忘記了心裡所有的煩惱和不快。少女的歌聲乾淨而清澈,少女的舞姿柔曼而多情。校園的黃昏在葉莎和倪蔚佳天衣無縫的配合下顯得溫婉多情,不一會兒,就有好幾張臉貼在了教室外的玻璃上。
表演完畢。蘇眉竟忘了鼓掌。只聽見曾偉在一旁感嘆說:"你們真是我們班上的三朵金花,才女啊,才女啊!"
"可不是?"倪蔚佳說:"曾偉你今天是小狗掉到茅屎坑裡了,哈哈哈~"
曾偉一向大智若愚:"倪蔚佳你可真會損人,我說不過你,不和你說。反正我免費看完了表演。哈哈。"
"哼!"倪蔚佳撿起一隻粉筆頭子就朝着曾偉扔過去。曾偉壓根也不躲,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倪蔚佳只好繼續她吃的偉大事業。
這麼一打岔,板報一直到將近八點才完工。騎車回家的路上,大家都縮着脖子。倪蔚佳先和她們分手。走之前還一人給她們一個飛吻,車子晃晃蕩蕩,像是進行雜技表演。蘇眉說:"你小心點騎,安全第一。"
倪蔚佳說:"那你笑一個?"
蘇眉真笑,很誇張,牙全在外面。
等到和葉莎再見的時候,葉莎把車停下來,對蘇眉說:"不管什麼事,開心些?"
蘇眉說:"嗯。"
葉莎朝她笑笑,上了車走了。看着葉莎騎車離去時優雅的背影,蘇眉這才驚覺今天的表演原來都是爲了她,心裡緩緩地涌出一股暖意來。也謝謝她們都沒有窮追不捨地問來問去,多好的朋友啊,蘇眉想,用倪蔚佳的話來說,自己也是小狗掉到茅屎坑裡了呢。
呵呵。
到了家,媽媽還沒回來,家空蕩蕩的一如往常。不過蘇眉早已經習慣了。好在吃了兩盒土豆泥還不算太餓。第一件事還是撥通媽媽的電話告訴她自己到家了,讓她放心。
"我帶大娘水餃給你。"媽媽略帶歉意地說:"很快我就到家。"
"不用了。"蘇眉說:"冰箱裡有現成的菜,再用微波爐熱熱可以啦。"
"那好吧,我明天做三鮮鍋巴給你吃!"媽媽又開空頭支票。
"好。"蘇眉說:"晚上回來小心點。"
掛了媽媽的電話,蘇眉又想起來該給陳歌打個電話,謝謝他今天請客。手機響了半天才有人接,是個細細的女聲:"請問誰找陳歌?"
蘇眉遲疑了半天才問道:"是陳歌的手機嗎?"
"是的,他洗澡去了,手機沒帶,你找他有事嗎?"
"我……蘇眉。"
"哦?是陳歌的妹妹吧,常常聽他提起你啊。"那邊的聲音熱情起來。
"不是親妹妹。"蘇眉有點近乎惡作劇地說。
女孩在那邊咯咯地笑起來:"那又有什麼區別呢,你真逗,等他回來讓他回你電話?"
"不用了,"蘇眉說:"替我謝謝他今天請客!"
"好的。"女孩還在笑,看得出來是個很活潑的女生。這和蘇眉想像的是不同的,蘇眉想適合陳歌的女孩應該是像葉莎那種的,話不多又有氣質,比葉莎再成熟一些就更好。
"當然,關你什麼事呢?"蘇眉泄氣地想:"這都是陳歌自己的事。"
她忽然想起陳歌在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給自己講的童話故事,故事裡可以替你把指甲塗成藍色的小狐狸。蘇眉下意識地用手指搭成窗戶,檯燈的光印得手指透明透明,蘇眉依稀彷彿看到陳歌,他皺着眉頭看着蘇眉的畫說:"重來!"
一張廢掉的畫可以扔掉重來。
而過去的日子呢?
就像朱自清的散文說的:一去也不復返了。
蘇眉無力地趴到書桌上,作業還有一大堆,肚子開始咕咕叫了,但她此時最想的是睡覺。美美地,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