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產室內外
葉謙就見陸辰希在前面正走得好好的，突然不動了，然後就靠着樓梯扶手坐了下去。他連忙把行李扔下跑過去，就這麼幾秒鐘的時間，陸辰希身上已經起了一層虛汗。
“辰希，你這是……哪兒不舒服？”
陸辰希低着頭，閉着眼睛忍着，疼得根本說不出話來。他發現他跟別人不一樣，按道理陣痛都是由輕變強有規律的，但他不是，他只要一破水，根本沒有緩衝，疼痛就從體內猛地爆發，彷彿鈍刀切肉，血肉都擰成一團，連忍耐的餘地都沒有。
葉謙直接把人打橫抱了起來，這才摸到他褲子已經溼了，角度問題他看不到手上的液體到底是血還是別的，但現在趕緊送醫院肯定是沒錯。
“辰希，別，別害怕……咱們這就去醫院，啊？”
抱着人慌慌張張下了樓，一邊跑還一邊喊阿姨照顧寶寶，陸辰希突然很想笑，這麼慌張的葉謙他從來沒見過，說是讓自己別害怕，其實真正害怕的是他吧，抱着人手都發抖。
陸辰希這會兒也沒精力想那麼多，陣痛就夠他受得了。葉謙把他抱到車上放好，這才空開手，簡單給他檢查了一下，發現沒有血跡，心總算放下了些。拿紙巾給陸辰希擦了擦而頭上的汗，問：“是破水了，要生了是不是？”
陸辰希皺着眉頭應了一句：“可能吧。”
葉謙欲言又止，把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疼得厲害就把衣服咬着。”
車已經開了出去，他心裡仍然不得安寧，陸辰希的預產期明明在半個月後，怎麼突然就要生了？上次也是早產，這……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
陸辰希倒是沒想這麼多，懷着孩子快一年了，各種苦都受過，這會兒都快受到極限了，早生早好。然而一朝分娩的過程卻不是說說那麼容易。有過一次經歷的他仍是很恐懼，之前也不是沒考慮過剖腹產，但一想起要動刀子，一想起以後傷疤會帶一輩子，心裡還是膈應。
他是那種對痛苦的反應特別強烈的人，即使心魔已經沒了，留那麼長的傷疤在身上，每每看到心裡肯定不舒服，折磨好像揮之不去。
再者聽說剖腹產對孩子不好，這次吳醫生也沒有像上次那樣強烈建議他做剖腹產，還說過身體允許的話自己生也沒問題。況且這是第二胎，按道理是要比頭胎輕鬆許多的……
忍過一陣疼痛的陸辰希扯了扯嘴角，苦笑，怎麼他一點兒沒覺得比頭胎輕鬆呢？
葉謙開車也開得不安穩，甚至不敢去看後視鏡中的陸辰希。可車裡就他們倆人，那邊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哪怕只是拉拉衣服他都能感覺到。這種信號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翻譯成陸辰希現在很痛苦，進一步翻譯，那些痛苦，都來源於自己……
很想問問他現在是不是很難受，轉念一想這不廢話麼。但不說話吧又怕時間太漫長陸辰希熬得太辛苦，看來還是得說點兒什麼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辰希，待會兒到醫院，如果醫生說可以剖腹產，我們就剖，少受點兒罪，你說好不好？”
“我還是……自己生吧。”陸辰希調整了一下呼吸和位置，答道。
葉謙一驚，“你不是已經沒事了麼？剖腹產多好啊，又快，還不用受罪。”
“麻藥沒了就該疼了，養傷口……也麻煩。”疼痛雖然劇烈，但他還能夠剋制，心裡也有了譜兒，估計現在離最痛的時候還遠着呢。想了想，他說：“先不說這個，我也有個事兒想跟你說。”
他語氣怪怪的，弄得葉謙心裡很不安，“有什麼事兒……等孩子生了再說吧。”
陸辰希無奈地擠出些笑容，“我怕現在不說就來不及了。”
“你……你胡說什麼，生孩子而已，不會有事的。”
陸辰希搖了搖頭，“我又不是女人，哪會生孩子啊……”葉謙心裡猛地一滯，還未反應，就聽陸辰希繼續說：“如果，如果我能平安生下這孩子，我們以後就分開吧。”
葉謙大驚，分開？分開和能不能平安生孩子有因果關係嗎？
“戀愛和生活根本是……是兩回事，相愛，並不代表，可以生活一輩子。我，我覺得，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生活……會有很，很多矛盾。”陸辰希一手撫着肚子，說得斷斷續續，葉謙更是聽得膽戰心驚，“與其如此，倒不如……分開算了；如果我生了這孩子之後，有個，有個三長兩短，那就只能……抱歉了，麻煩你……照顧寶寶們。我也支持你……找其他人，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陸辰希辛苦地說完，半天不見葉謙有反應，努力擡頭看了看，也只能看到那個寬闊的肩膀。他現在會有什麼表情呢？還是……又被自己弄生氣了？
沉默了很長時間，陸辰希終於還是不放心地問：“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嗯。”半晌，葉謙纔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那你……”
“我就當你現在疼糊塗了胡說八道，別再讓我聽見第二次，否則，否則我饒不了你。想離開我，這輩子都沒門！”
陸辰希怔了怔，把臉扭進裡側，無奈地笑了。你饒不了我？糾纏了這幾年，你饒過我嗎？現在我真的累了想逃了，你卻完全狀況外。不在同一步調上的兩個人，怎麼相守一輩子？
葉卓謙吶，或許你以爲我在賭氣，其實，我已經認真了。
到了醫院照樣是進行產前的一系列的檢查，產口只開了兩指不到。葉謙知道，一般開到八指才能進產房，差不多十指才能生，有可能還要側切，這流程走下來，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唯一有點兒放心的，就是這次吳醫生沒說會難產之類的話。
陸辰希不同意剖腹產，於是被推進了單間待產室，說白了，就是繼續忍受陣痛的煎熬。葉謙被攔在了門外，他原以爲這是醫院規定，後來才知道，是陸辰希吩咐護士誰也不讓進來。
聯繫陸辰希之前要搬走和剛纔車上說的話，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太樂觀了。
可能因爲他和陸辰希的確沒有完全地瞭解對方，纔會一直出現問題。可是瞭解需要時間和耐心，他已經決定了一輩子都跟他在一起，陸辰希爲什麼要這麼快判他死刑？
就連此時，在他都有了面對死亡的覺悟時，卻仍然不讓自己進去陪他。
難道他真的不害怕，以後再也看不到自己了？
頹然地坐在待產室外，無意間摸到手機，心裡一動，便按了一條發給陸辰希。
單人待產室是個套間，陸辰希躺在裡面牀上，外面的小間裡守着兩個護士隨時觀察情況。這時他衣服被脫得七七八八，手機放在牀頭，看到葉謙發來的短信，一時間也說不清是什麼心情。
葉謙似乎根本沒期望他會回覆，只是不遺餘力地一條一條地發。說一些安慰鼓勵的話，叫他忍一忍，等孩子生了自己任他處置云云。還有就是表達自己的愧疚和愛意，要麼就暢想一下今後的幸福生活，語氣有時傷感，有時輕鬆，有時搞笑。
陸辰希越發不知道說什麼了，但這種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倒是不錯。剛纔疼得在牀上翻來覆去，現在總算能安穩地呆上一會兒，有時陣痛不太強烈還有些犯迷糊。但就在你即將睡着的時候，新一波劇烈的疼痛肯定會如期到來。
牀設計的很人性，兩邊有個胳膊一伸就能抓到的扶杆，每每疼得厲害，他就會緊緊地抓住那裡。護士說了現在不能用力，只能放鬆忍着。她們說的好聽，自然向下的產力一來，由不得你不用力。刻意地憋着勁兒，沒一會兒就滿身是汗。護士給他拿來了吃的，爲了補充體力等會兒好生，可他吃了沒兩口就吃不下了，胸口陣陣發悶想吐得厲害。
越發覺得自己跟人不一樣，前陣子也經常上網瀏覽相關的網頁和論壇，發現有些孕夫的生產描述特別輕鬆，根本沒什麼感覺孩子就生下來了。可是他……人都快被折磨得沒氣兒了，孩子卻仍在肚子裡呆得穩穩當當。有時候真是討厭這個小傢伙，可想起大包子那可愛的模樣，又覺得心疼。
跟葉謙和孩子在一起真的很幸福，可能也就是因爲這樣，才無法接受哪怕一點點痛苦。
有人說愛情就是互相傷害，他覺得不是沒道理，可他天生是個極其缺乏安全感、總是刻意自我保護的人，像單細胞生物一樣具有對自然界、對感情趨利避害的本能。
有隱患的幸福到底能不能要，他很猶豫。
二胎確實比頭胎快了些，產口開過三指後就越發順利。破水後七小時，他終於得到了可以進產房的喜訊。葉謙在外面的椅子上一動不動，不過幾個小時就讓他感受到了無以復加的疲倦。以前連着幾天趕場不睡，也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手機突然響了，他一個激靈，不停地給陸辰希發短信，此時終於有了迴音。興沖沖地打開，上面只寫了十個字：謝謝你，我們還是分開吧。
葉謙愣住了，他坐在那裡，雙眼迷濛，彷彿整個世界都不存在。緊接着，眼前的門開了，陸辰希被護士推了出來，一路走遠。他傻傻地看着推牀離去，可雙腿動不了。
最後，他猛地砸了砸心口，難過地衝着走遠的推牀大吼：“辰希，我不要和你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