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楚翼

夜闌深靜。

睡得好好的,卻被一陣激烈的打鬥聲驚醒。

許是中毒、受傷的緣由,無淚睡得沉,只比我早一點兒醒來。他解開我腿上的粗繩,之後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我愣了一下,腦中電光火石,莫非是趙慕救我來了?

我迫不及待地奔出去,卻在門扉處定住。淡淡的月光下,兩方人馬拼死相搏,黑影閃動,金戈聲激越,刺破了鄉野的靜謐。銀芒閃爍,無淚的寶劍尖嘯細細,劍風橫掃,一如狂風掃蕩,氣勢驚人。然而,他有傷在身,縱然招招凌厲,縱然從容不迫,也只能抵擋一時,無法擊退強敵。

來敵人數衆多,個個精銳,必是有備而來。

激鬥酣熱,劍身刺入血肉的撕裂聲和慘叫聲,震驚濃夜。

我冷眼旁觀兩夥人馬的爭鬥,揣測着蒙面的來敵究竟是何許人也。

正尋思着,突然瞥見一柄劍鋒直直地刺入吳雍的右肩,引來下屬們的驚喊:“公子——”

下一刻,吳雍落在敵人的手裡,銀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敢傷了公子,我絕不會放過你。”無淚兇狠道。

“速速放開公子,否則——”黑鷹像是命令手下。

“要我不傷他,你們就乖乖地不要動。”聲音清朗,說話的是一個戴着半面烏鐵面具的男子。

吳雍略顯慌張,在敵人手裡不敢動彈,眼睛斜瞟,“你想怎樣?”

那男子望向我,言簡意賅道:“我要她。”

吳雍沉默,顯然在思索要不要答應他。那男子可沒耐性等他,催促道:“一命換一命,很划算。”

吳雍不甘地瞪着我,目光仿如追風逐月的冷箭,一箭穿胸。

他恨不得我死在他的劍下,恨不得將我五馬分屍,只不過爲了天劍,他暫時留我一命,而今卻有人強行將我奪走,他怎能甘心?可是,不甘心又如何?爲了保全一命,他只能妥協,只能暫時放棄我。

於是,我跟鐵面人離開農舍。我轉首望向無淚,他亦望着我,濃重的夜色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與鐵面人共騎一馬,半個時辰後,來到一座林木掩映的宅院。在此人煙稀少的荒郊野嶺,竟然有此門庭不俗的宅院,果然是臥虎藏龍。

進了宅門,二十餘名蒙面人詭異地消失,只有鐵面人領着我進府。夜深人靜,夜色掩蓋下的府邸只留着數盞素骨燈籠,依稀瞧見這府邸的雕樑畫棟與巧奪天工。循着暗淡的燈火一直往裡走,穿過長廊,繞過池塘,走過花苑,來到一間廂房的門口。房門半掩,內有幽幽燭火透出,鐵面人延臂一禮,道:“夜深了,姑娘早些就寢。”

我愣了愣,看着他轉身離去。

實在詭異得很,難道他不擔心我會逃跑嗎?不過,既然他有此安排,必定已經做了周密的部署,憑我這點兒道行,是走不出這座府邸的。

我走進廂房,吹滅燭火,寬衣就寢。

翌日,屋外的鳥鳴啾啾聲吵醒了我。我起身穿戴,一個小丫頭端着一盆水推門進來,聲音清靈,“姑娘,洗把臉吧。”

我雖以男裝示人,卻瞞不了聰明的明眼人。我洗漱後用了早食,接着小丫頭引我前往東側院落。一路行來,飛檐連闕,亭臺樓閣,水塘碧綠,美景隱藏在移步間,雖不見金碧奢華,卻也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晴光燦燦,照得整個庭苑流光溢彩。一石案,四石凳,鐵面人赫然在座,一襲深藍長袍襯得他清俊雋永,可惜那烏黑的鐵面掩了半邊臉,使得他的清俊大大減弱,實在可惜。

他側對着我,似乎對我的到來視而不見。而他的對面,坐着一位雪衣公子,明錦紋袍,銀冠束髮,優雅從容,僅從側面看來,他的姿容亦如趙慕一般俊朗傲人。只不過,這位公子與趙慕相較,不知哪一個更俊一些?

雪衣公子悠悠然斟茶,忽然開口道:“坐下飲茶。”

聲音也是好聽的,溫和隨意,卻有一種隱而不露的威嚴,令人不自覺地遵他之意。我施施然坐下來,端茶飲下,茶香四溢,入口甘甜,確是好茶。

我側眸瞥了一眼雪衣公子,雖然早已料到他的英俊容貌,卻還是很吃驚。此人雖然比不上趙慕的俊逸天成,卻也生得俊美帥氣,眸似深水,鼻若秀峰,三分秀美,七分英朗。再者,他的容貌,我總覺得似曾相識,似在何處見過,卻又想不起究竟何時見過。

“冒昧請姑娘前來,委屈姑娘兩日。”雪衣公子嗓音溫潤,極爲禮貌。

“既然公子也覺得冒昧,還請公子送我回去。”我故意刺回去,看他如何說。

“兩日後,必定送姑娘回去。”雪衣公子微勾脣角,似是笑了一下。

那鐵面公子始終不發一言,看來雪衣公子是他的主上。我一邊應付,一邊心念急轉,在腦中搜索着昔日的記憶……呀,對了,是他!沒錯,四分相似,他們應該是手足。

身側的雪衣公子,出現在此,不難理解。

我心情大好,彎眉淺笑,“原來公子是爲了玉璧才‘冒昧’請我來此。”

雪衣公子終於轉首看我,美玉般的眉宇點綴着徐徐微笑,“姑娘聰慧。若姑娘不動妄念逃跑,我保證不傷姑娘分毫。”

我莞爾一笑,“楚公子言出必踐,我十分放心。如此,我便在此打擾兩日,楚公子,這位公子……”我將目光轉向鐵面公子,“昨晚承蒙他照拂,我並無傷及分毫。”

“佔南風。”楚公子沒有察覺什麼,輕巧地道出鐵面公子的名諱。

“你怎知公子姓楚?”佔南風訝異道。

“若非她才智過人,趙慕會將她帶在身邊嗎?”楚公子悠然反問。

楚公子睿智英明,傳言果然不虛。當世第二公子,楚公子翼,神機妙算,智謀超羣,是楚國太子的不二人選。之所以屈居“第二”,因爲他比趙慕年輕,更重要的是趙慕以戰功名動天下,以其絕世的兵法奇謀征服天下人。

與楚諾容顏四分相似,不是手足,便是父子。再以年紀推斷,理當是手足。楚翼與楚諾一母同胞,虛長三歲,該是手足情深,不知楚諾在楚國如何……然而,楚翼這句話倒讓我不解。

佔南風解釋道:“趙慕的身邊人,絕非泛泛之輩,須文武兼備,以一敵三。”

心中一動,我有些驚訝,旋即笑道:“是嗎?我倒是不曉得,其實我只是一介女流,他待我不同於那些下屬,只當我是弱質女子罷了。”

楚翼慢慢斟茶,緩緩道:“他當你是弱質女子,不過不是一般的女子。”

我自然不是一般女子,而是秦王的女人,寐姬。我笑問:“公子何出此言?”

“尋找天劍是何等機密、危險之事,他怎會帶着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孩?若無必要,他怎會讓你一路跟隨?又怎會保護你?”楚翼略帶嘲諷地說道。

“昨日,趙慕發現你不見了,焦急萬分,派三名手下分頭尋找,入夜後仍然沒有你的行蹤,他急得快瘋了。”佔南風緩緩道,脣角抿着一絲古怪的笑意。

原來,楚翼一直暗中盯梢趙慕,那麼,楚翼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嗎?假若知曉,爲什麼不當面說破呢?莫非他們尚不知曉?一時之間,我也無法斷定他們究竟知曉與否,而趙慕真的緊張我嗎?

我心亂如麻,面上強裝鎮定,“如你們所說,可能我對趙慕有點兒用處,所以他纔會緊張。”

楚翼道:“據我所知,趙慕不是那種人,他不會爲了一個不相干的女子而心急如焚,除非那女子是他的心上人。”他看着我,美目中興起一種戲謔與玩味,“你應該知道,趙慕拒婚多年,不爲其他,就是爲了心上人。而據我手下多日盯梢,趙慕對你可不一般,很有可能,你就是他的心上人。”

心魂一震,我驚詫於他的推測,“公子說笑了,我怎麼可能是趙慕的心上人。”我的思緒亂如飛絮,“趙慕與我提起過他的心上人,伊人已嫁爲人婦。”

佔南風疑惑道:“那就奇怪了,照我觀察所知,他確實對你藏有情愫,在雲氏酒池的那幾日,若非對你有意,他怎麼會對你……”

他忽地打住,臉上微有尷尬。我自然明白他爲何打住不說,我與趙慕之間發生的事,他都瞧見了吧。

楚翼卻沒注意到佔南風的不自在,自信道:“無論如何,以你交換玉璧,趙慕必定交換。”

“恐怕公子要失望了。”

“那就走着瞧。”楚翼勾脣一笑。

天劍,對任何人來說,志在必得。吳公子雍如是,楚公子翼也是,趙公子慕更是。如今,唯有秦國公子尚未現身,不知秦王會不會派人尋劍。

而楚翼和佔南風所說的話,對我的震動委實不小。我被人劫走,趙慕當真焦急嗎?爲什麼焦急呢?他癡念多年的心上人真的是我?不,不可能!他們覺得趙慕對我有意,那是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趙慕之所以那樣對我,是因爲他要我不要管他的閒事。

我明白,趙慕並非對我有意。

可是,他們應該不會騙我,皓兒焦急是自然的,趙慕着急成什麼樣兒呢?

自我被無淚帶走,皓兒是否一切安好?趙慕是否真的方寸大亂?離開不到兩日,卻如此思念皓兒,對趙慕亦念念不忘……

我必須設法逃走,然而,雖然這座府邸不是銅牆鐵壁,卻比銅牆鐵壁還厲害,我又如何出去?一整日,我思前想後,始終想不出一個可行的法子。入夜後,那小丫頭端來晚食,我靈機一動,吩咐她飯後爲我備湯浴。

這小丫頭名爲靈兒,挺機靈的,飯後立即張羅湯浴。我本想立即動手,轉念又想,時辰還早,須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

值此夏末初秋,多日未曾沐浴,全身污臭,連自己都覺得噁心。靈兒甚爲體貼,在湯中灑了一些花瓣,清香融於氤氳水霧中,愜意極了。

出浴後,我看見榻上只有一襲衣裳。若非主上有命,靈兒也不會爲我準備這一套衣裳吧,楚翼有何目的?且先穿上,看他想耍什麼花招。

也不是什麼名貴的衣料、美麗的衣裳,只能說差強人意。我所見過、穿過的衣裳,比這珍稀的、華貴的、精美的,何其多。不過,這荒野之地,要找來這麼一襲女子衣裳,也不容易。

深紫曳地絲裙,淡紫雲紗如煙輕覆,腰束帛帶,長髮以綾帶鬆鬆攏縛,再無其他裝飾。

靈兒推門而入,見我已穿戴齊整,歉疚道:“姑娘都好了?小的來晚了。”突然,她驚訝地走上來,滿目的不可思議,“姑娘真美,姑娘的容貌與我們的夜嫣公主相比,我都不知哪個更美了。”

我笑道:“當然是你們公主美麗了,我老了。”

靈兒笑嗔,“姑娘不老,正當芳華呢。”她忽然想起什麼,道,“對了,公子讓你去一趟呢。”

接着,她引我來到正廳。

楚翼和佔南風湊在一起低聲談着什麼,聽見我的腳步聲,不約而同地望過來。我看見佔南風怔怔地望着我,那雙清俊的眼睛充盈着絲絲縷縷的訝異。楚公子翼也靜靜地望着我,待得近了,我望見他的目光微微閃動,雖然平靜若水,眼底卻滑過一絲絲的玩味。

這兩人失神了,也許是因爲我的容貌。

我不語,輕鬆地站定,心中只覺得好笑。

“姑娘,請坐。”佔南風回過神,連忙掩飾方纔的失儀,“對了,不知如何稱呼姑娘?”

“你們盯梢多日,難道不知嗎?”我施施然坐下。

“盯梢嘛,只能遠觀,不能近探。”楚翼淡定地道來,毫無愧意。

“原來如此。”我一笑,“入夜了,不知公子有何要事?”

楚翼撩袍坐下,仍是那般優雅。佔南風彎臂一禮,請我坐在公子的下首,“請姑娘來,也沒什麼要事,只是擔心姑娘在此人生地不熟,無人閒聊以致覺得煩悶,便請姑娘來聊聊。”

眉心一動,我含笑頷首。話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想從我的口中打聽與趙慕有關的事?

楚翼端着茶盞欲飲,無論是儀態舉止還是言談微笑,處處給人一種尊貴之氣,“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在趙慕心目中,你佔據着什麼位置?”

我漠然微笑,“第一個問題,公子可在這兩日裡好好觀察,第二個問題嘛,後日便有答案。”

“伶牙俐齒。”楚翼讚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有美一人,宛如清揚。如此美麗的詠歎,似乎專爲姑娘而作,不知姑娘有無兄弟姊妹?”

“公子謬讚。”我道,“我父母早逝,並無兄弟姊妹,世間一人罷了。”

“那姑娘爲何與趙慕在一起?”佔南風問道。

他們可問,答不答,卻在於我。我裝模作樣地恍然了悟,“我突然想起,我與趙慕抵達雲氏酒池的時候,看見青衣人與黑衣人正在激烈地打鬥,奇怪的是,黑衣人聽到一聲哨聲便迅速退走,從容消失。那些青衣人是吳公子雍的手下,而黑衣人……我想,也只有公子才擁有如此訓練有素的下屬。”

佔南風眉緊鎖,目光湛湛,“姑娘如此篤定?”

楚翼挑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南風,我早就說過,趙慕身邊的人,絕非泛泛之輩。”

我言笑晏晏,“那麼,我們全部中毒,也是公子的計謀了?”

楚翼看向我,美眸看似流光溢彩,實則寒芒灼灼,“我從不懷疑趙慕的過人智謀,只是我沒料到他身邊的一個弱質女子竟身懷絕技,不消一個時辰便救了所有人。”

“這麼說,參與奪劍的人馬,公子必將置他們於死地?”我緩緩問道,“以公子遍佈天下的密探,不知查出有多少幫人馬在尋劍?”

“那可多了,不過本公子放在眼裡的,只有趙慕。”楚翼輕輕眨眼微笑,溫玉似的眉目劃過細碎的殺氣。

“其實公子何須擔心?趙慕只帶了三名隨從,而公子你,高手如雲,尋得天劍是遲早的事。”我眉眼堆笑,以進爲退。

“你是小瞧趙慕,還是真的不知?”楚翼驚疑地瞟來一眼。

我微微蹙眉,迷茫不解。

佔南風道:“趙慕身系趙國興衰榮辱,手握四十萬兵權,怎麼可能只帶三名隨從出門?他不擔心被人追殺,趙王也擔心心愛的兒子死無全屍。”

趙慕統帥趙國四十萬兵馬,在軍中威信極高,可以說,趙國之興衰,全系趙慕一人。如若他有任何不測,便如一人丟了半條命。趙慕知道自己的重要性,當然不會如此輕率地外出,我雖也知道他必定有所部署,卻真不知他有什麼後招。

楚翼見我真的不知,便解釋道:“你應該聽說過趙慕的十八黑甲精騎,趙慕在哪裡,十八黑甲精騎就在哪裡。”

原來如此。

佔南風道:“十八黑甲精騎是跟隨趙慕多年的忠勇死士,身手高強,精通多種兵刃,箭術更是百步穿楊,可以一敵百。兩軍對壘的戰場上,他們是趙慕並肩作戰的精銳將士;歌舞昇平的邯鄲城,他們是趙慕的隱形護衛,尋常人見不到,一旦趙慕發生什麼意外,他們就會及時出現,殲滅敵人,保護公子安然無虞。”

這些事,我倒沒聽說過,不由得驚歎趙慕的厲害之處。能夠令十八名勇士誓死保護的人,該是何等的氣魄驚人!

生死相托予人,別人必定生死相托。

這也是趙慕的可怕之處。

正因如此,楚翼才忌憚趙慕。

心頭滾過諸多念頭,我笑問:“遇上趙慕,公子有多少把握能夠奪得天劍?”

楚翼安之若素道:“盡力而爲吧,不過,如今的趙慕,我不怕。”見我疑惑,他極爲自信地一笑,“因爲我抓住了他的軟肋,他的軟肋,就是你。”

“公子高估我了。”

“高估與否,要由趙慕說了算。倘若我真的棋差一招,得一美人,也算有所得。”楚翼的俊臉上顯出詭秘的笑,“南風尚無妻房,趙慕要天劍不要美人,我便將你賜給他。”

“公子說笑了……”佔南風錯愕不已。

我保持着微笑,那笑意從脣邊涼到心裡頭。

夜色濃密。

靈兒吹滅燭火,正要退出去,我低喊一聲,她折回來,掀開帷帳問我有何吩咐。昏黑中,我驟然揚臂,痛擊她的後頸,頓時,她軟軟地躺倒,昏厥過去。

我脫下她的衣裳,將她放倒在牀上躺好,接着我換上她的衣裳,堂而皇之地走出廂房,憑着記憶直奔宅門。

素骨燈籠散發出慘淡的昏光,我微微垂首,謹慎慢行。整個府邸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也看不見一個守夜的護衛,可我知道,也許隱在暗處的眼睛正偷笑着看我如何逃出去。

奇怪的是,我異常順利地走到宅門前,沒有遇到任何阻攔。難道這座府邸只是一座空城?不可能呀,難道楚翼故意放我離去?他打的什麼主意?

此等情形不容過多猶豫,我一不做二不休地舉步——卻陡然間聽見一道令人崩潰的聲音,“姑娘這是要去哪裡?”

擡起的右腿硬生生地定住,心口跳動加快,我縮回跨出去的右腿,轉身,裝作萬分尷尬的樣子,“我想……去茅房,可是我迷路了。”

佔南風不苟言笑地盯着我,似也不懷疑我的說辭,“我帶你去。”

我唯有跟着他走,早就知道楚翼肯定會派人盯着我的,只是沒想到會是佔南風。

今晚,怕是逃不掉了。

裝模作樣地上了一趟茅房,然後往廂房的方向走去。忽地,我感覺到一股凌厲的冷氣從斜後側襲來,我感到不妙,立即回身,卻見寒白的銀光極速刺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抹黑影逼近,三尺青鋒刺向佔南風,直逼胸口。

佔南風不是庸碌之輩,以靈巧的身姿避過這致命的一擊。銳響尖細,銀劍出鞘,他迎上不速之客的劍鋒,雙劍相擊,激出鏗鏘清音,驚破靜謐的夜色。

眨眼間,整座府邸像是睡夢中的猛虎驚醒一般,騰起陣陣殺氣。

衆多黑衣人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眼前,魅影似的,我不禁覺得毛骨悚然。定睛瞧着那與佔南風纏鬥的蒙面刺客,不由得心生疑惑。

劍影快如閃電,銀光飛濺如雪,力道沉猛而又迅如無形,如此劍術當真絕世少有。

佔南風的身手雖非尋常,可是在蒙面刺客迅捷靈異的劍招下,節節敗退,若無其他人相助,早已一敗塗地。

燈火稀疏,夜色暗寂,庭中的打鬥越來越激烈。

即使面對衆人的圍攻,蒙面刺客仍然遊刃有餘。他的身上似乎蘊藏着驚人的力量,就是等待此等良機爆發出來,攻擊快而兇狠,劍掃千軍,森寒的劍氣便以排山倒海之勢涌向敵人,黑衣人皆被那霸道而強橫的殺氣震開。

血肉橫飛,死傷無數。

更多的黑衣人涌現,羣起攻之,彷彿羣魔亂舞,劍影紛飛,光寒濃夜。

蒙面刺客的劍術,爲何如此霸道而強橫?爲何跟無情如此相像?

難道是他?

我心中滾沸,他竟然爲我涉險!雙拳難敵衆手,他一人如何突圍楚翼周密部署的陣仗?

難道,楚翼就是想以我引來趙慕?置趙慕於死地?楚翼,當真心思縝密。

卻不曾想,引來的不是趙慕,而是右手劍客無情。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戰況,籌謀着如何讓無情全身而退,可是,在這節骨眼上,楚翼一定將他當做趙慕的爪牙或者下屬,怎麼可能稍有疏漏?

我又苦惱又焦灼,一時間竟想不出可行的法子。

突然,我注意到斜後側站着一抹白影,那人彎弓如月,箭搭弦上,眨眼之間,那冷箭已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射出去。心急如焚,我驚叫一聲:“小心!”

也許無須我示警,無情早已察覺到背後的冷箭,輕巧地避過第一支冷箭,再快速地避過第二支冷箭,而黑衣人再次羣攻而上。快如疾風,或如閃電,無情的天殘劍揮灑得爐火純青,巨浪卷雪一般的震退敵人,唯餘,灰飛,煙滅。

佔南風已受傷退下陣來,楚翼不知放了多少冷箭,皆被無情一一避過。我心中直罵他:真不夠光明磊落,卑鄙無恥……

咻的一聲,一支冷箭準確無誤地射入身體。

我驚訝地呆住,捂脣——無情突然不動,僵硬了身子,我看見,他的右胸赫然刺入一支冷箭。

只是片刻,他折斷箭柄,繼續揮劍殺戮。

焦急之下,我的心驟然揪起來……腦中一閃,我移步到佔南風后側,指間扣着一枚銀針,對準他的生死要穴,揚聲喊道:“住手!再不住手,他就命喪我手。”

激鬥正酣,無人聽見我的喊聲,楚翼倒是徐步走來,儀態從容。佔南風對於我的舉動並不以爲意,毫無懼色,一派談笑風生的氣度,“姑娘,你這是……”

楚翼擡臂制止打鬥,黑衣人立即退至一側,刀劍在手,仍是備戰的姿勢。無情定住,不明所以地望向我,似有不解。

“一針下去,並不會致命。”楚翼眉間的笑意盎然。

“公子可曾聽聞攝魂一線針?”我緩緩勾起一抹隱約而涼涼的笑。

“攝魂一線針?”楚翼與佔南風不約而同地出聲,表情驚疑。

無情迅速走來,寒薄劍刃橫在佔南風的頸間,銀白鋒芒凜然閃動。我看見無情眉宇間的驚訝與讚賞,轉眸笑道:“怎麼?沒聽說過?”

楚翼半信半疑,仍然從容得不露絲毫破綻,“攝魂一線針乃春秋老人的獨門絕技,難道你是春秋老人的入室弟子?據我所知,春秋老人從不收徒。”

我嗤的一笑,“這只是傳言,我所使的便是春秋老人的攝魂一線針,若公子不信,大可一試。”

無情沉凝道:“傳聞攝魂一線針,只須一針下去,便可取人性命。”

我緩緩道:“並非傳聞,確有此事。”

佔南風盯着我,目光凝定,若有所思。楚翼仍然將信將疑,美眸凝聚起異樣的光芒。

無情拽着佔南風,劍刃逼近,冷漠地威脅道:“信與不信,你們自行選擇。”

楚翼忽然一笑,“你是右手劍客無情?”

“正是。”無情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張再無亂髮遮蔽的臉孔。

“好,我就賣右手劍客一個人情,你們走吧。”楚翼擡臂,黑衣人如水隱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子……”佔南風叫道,欲言又止。

“爽快!”無情的臉色蒼白得詭異,漠然道,“公子的人情,我不會領。”

我們退到宅門外,無情推開佔南風,扣住我的手,飛奔在夜色下。

奔了一陣,我倉皇回望,後面果然沒有追兵。楚翼當真放了我們嗎?不會再派兵追來嗎?我提出疑問,無情道:“楚公子翼既已應允,便不會失信於人,他不是那種反覆的小人。”

他伸指在口,吹了一聲口哨,片刻,一匹駿馬從濃稠的黑暗中奔過來。他將我扶上馬背,接着躍上來,策馬奔騰,前方的黑暗與虛無撲面而來,望不見前路。

正如那日與趙慕共騎一馬那般,無情亦緊貼在我身後,我雖覺尷尬,但也不做多想。不多時,我便發覺他的頭靠在我肩上,他整個身子都壓在我身上,好像已睡着一般。

糟糕!那箭傷必定很深,他該是失血過多,以致無力支撐……

濃夜如染,四蹄如飛,踏夜馳騁。

這黑馬頗通人性,奔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停下來。月色愈發清亮,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和一片柔軟的草地,小河對岸不遠處,是綿延不絕的密林。

耳畔響起砰的一聲,我回過神,發現無情已落馬在地,狀如死人。我立即下馬,手指扣上他的脈,倒抽一口冷氣——是中毒之象,那支冷箭淬有毒液。

楚翼,要置趙慕於死地。

我恨恨地想着,大罵他卑鄙無恥……思及無情,立即施針將他體內的毒液逼出來,好在箭上的毒並非什麼難解的劇毒,不消多時,無情便嘔出一大口烏血。接着,我撕下衣角包紮他右胸的箭傷。

月色迷人,整個天地像是籠了一層淡淡的輕紗。

我靜靜地坐在草地上,一時無眠。自從隨趙慕出門尋劍,無情出現了兩次,一次擊退無淚,一次孤身涉險救我,而兩次都受傷……如此看來,他一直跟着趙慕與我,暗中保護——我,不知是他自願所爲,還是趙慕的安排。

我側眸看他,他安靜地躺在草地上,臉在浮白的月色下顯出一種別樣的剛毅。他總是爲我涉險,我該如何償還他的恩情?他從不言說自己的內心所想,讓人不可避免地忽略他,實則他並非一個絕情絕義的冷血劍客。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總在我危險的時候現身救我。

嘆氣……

睡意襲來,卻突然聽見輕微的聲響。我扭頭一看,無情眉頭緊皺,嘴脣蒼白,側身蜷縮着,似乎覺得很冷。我暗道不妙,手按上他的額頭,果然,因箭傷而引起高熱。

他之所以受傷,都是因爲我,我不能看着他受苦而什麼都不做,現下正是夜深時分,無法採集草藥,只能略盡綿力了……

我將他抱在懷裡,希望能減輕一點兒他的寒冷與痛苦。

不知不覺,我也睡過去……感覺有些刺眼,我微微睜眼,霞光燦紅,一輪紅彤彤的耀日於東方冉冉升起,普照蒼生,身上的冷意漸漸消失……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堵黑色的人牆,我抱着的人,反而抱着我。

無情。

陡然間,我的臉頰滾燙得像要燒起來,就像天上的朝霞紅得燦爛欲燒。我猛地坐起來,搭在我腰間的手臂也立即撤開,他呆呆地坐着,沉默。我垂首整着衣裳,垂眸間,發現他黝黑的臉極爲不自然,或者說他不知所措,兩手都不知如何擺放了。

絕世劍客,竟如此靦腆。我暗暗好笑,端正了臉色問道:“現下覺得哪裡不適?”

無情搖頭,避開我的目光,起身,“我去弄點兒吃的。”

“你身上有傷,還是不要了,我不餓。”不餓是假的,但我不想讓他爲我費心。

“我沒事,待會兒就回來,你不要走開。”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像躲瘟疫似的。

本想叫住他,我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他正不好意思呢,四目相對,他更不知如何面對我了。

從懷裡取出絲緞,蘸了河水弄溼,仔細地擦臉,又擦了擦手臂,之後脫下短靴,坐在光滑的大石上,將雙足沒入清涼的水裡。今日的陽光較前兩日酷烈,熱氣漸漸升騰,雙足浸在水中,涼意襲遍全身,十分愜意。

玩夠了,穿好短靴,整整衣裳,束好長髮,我悠悠然回身,卻望見一人怔怔地站着,身姿筆直,像已石化,眼神癡迷而幽深。

無情……他何時回來的?我只顧自己開心,卻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迎上前,“你回來了,有什麼好吃的嗎?”

失神已久的無情聽到我的聲音,乍然驚醒,把手中的野果和野兔擺在我眼前,“我去弄野兔。”

他身上有傷,我怎麼好意思讓他一人勞累?於是疾步上前,我笑道:“一起吧。”

他朝我笑笑,神采奕奕。

無情洗淨野兔,用匕首把野兔切成小塊,放在一口大鍋中燉湯。這大鍋是從附近一戶農家借來的,用完後要還回去,不過農家的大嬸倒很爽快地借給了他。

兔肉的醇香滿溢散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五臟六腑鬧騰得不行,“好香啊。”

無情淡笑,竟讓日光失了顏色,“馬上就能吃了。”

借鍋的同時,他還借了兩隻大碗。他盛了一碗兔肉遞給我,我聞了聞,陶醉於香噴噴的肉味。兔肉入口時,我差點兒把舌頭也咬掉了……

“是趙慕安排你暗中保護我的嗎?”我出其不意地問,在他全無防備的時刻問話,往往能夠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因爲他不善於僞裝,也不善於辭令。

無情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正喝湯的時候聽見這麼一句問話,不知嗆着了還是被熱湯燙着了,竟咳了起來。我望着他,等候他的回答。他知道無法迴避,嗓子恢復如常後,淡淡道:“不是。”

我早已知道會是這個答案,只是我想要他親口印證——一切都是無情個人所爲,並非趙慕有意安排,但是爲什麼無情暗中跟着我?只爲保護我嗎?爲什麼要保護我?

我隱隱地猜到了答案,卻沒有追問下去,因爲心照不宣,更因爲我會不知如何與他相處,他會不知所措。

“我知道趙慕在尋找天劍,我想看看天劍是什麼樣的,因此……就跟着你們。”無情沉聲解釋,故作淡定。

“原來如此,你多次救我,我……不知如何謝你呢。”我也客氣起來,裝得沒心沒肺。

“你我之間,若要言謝,就扯不清了。”

“那倒是真的。”

可不是?他救我,我救他,禮尚往來,糾糾葛葛,何時是個盡頭?我可以想象得到,往後仍是如此,因爲我還要尋找天劍,還會遇上兇險,他必定不會袖手旁觀。

無情素喜黑衣,是劍客慣常的服色,只是鬢間的亂髮已攏向頭頂,不再遮蔽堅毅的眉宇,使得他的容貌大白於日光底下。當世第一右手劍客,無情,面目冰冷,眉宇堅毅,不夠英俊,卻冷傲懾人,別有一番冷酷不羣的劍客神采。

有一些事,我想問清楚。

吃完兔肉湯,我拿起野果,再次開口問道:“你何時知道我被吳公子雍捉去的?”

他似乎有所準備,應道:“那日我沒有跟着你,你出門一個時辰後我才覺得不妥,待我趕到小溪,你已經不見了,只發現了一些腳印。”

“那你如何猜到我是被無淚帶走的?”

“除了我盯梢趙慕,還有楚公子翼和吳公子雍的手下,我猜想,吳公子雍認出了你,於是我前往打探,果然,你落在吳公子雍的手裡。”

他倒不笨。如今,知道我和皓兒身份的,只有無情,吳雍認出我是理所當然了。

我展眉,笑道:“你正想出手救我,卻發現佔南風已先行出手,於是你按兵不動,先暗探再作打算,是不是?”

無情點頭,細碎的金芒在他的眼中跳躍,點染開晶亮璀璨的幻彩,使得他的黑眼亮如寶石。

陡然間,我話鋒一轉,“在公子府,你爲何不告而別?”

他甚爲錯愕,眸光微閃,避開我追問的目光,“我有急事,便……匆匆走了。”

有可疑。如果真有急事,他何必閃爍其詞?

我非得逼他說出真話不可,於是故作氣惱道:“我討厭說謊的人。”

無情望着我,眼睫輕眨,最終下了決心,“那夜,公子慕與我談了幾句,雖然他沒有直接點明,不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讓我再留在公子府,因此我……”

真相竟是如此!

趙慕竟然逼無情離開!

這是爲什麼?

無情刺殺趙顯,難道他擔心無情禍及自身?可是,當時趙顯已再無翻身之力,趙慕何懼一個扣押在監牢的垂死之人?那麼,到底是因爲什麼?

我又驚又氣,“你刺殺趙顯,是不是趙慕告訴你,趙顯將我扣留在侯府?”

他靜望我片刻,輕輕頷首,驕陽的光芒爲他的雙眸鍍上一層熠熠的光,“原本我不知你又被趙顯帶走,趙慕派人找到我,說有要事與我相商。然後他說趙顯把你押回侯府,要我去刺殺趙顯,我應允了……”

原來如此,趙慕可真是心思縝密、計謀無雙啊。雖說不上利用我讓無情刺殺趙顯,可也不無關係,趙慕把我當做什麼?而無情爲什麼就任他利用?是因爲我嗎?

趙顯,在一夜之間落敗如斯,無情和我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這都在趙慕的算計之內吧。

我竟成了趙慕擊敗趙顯的一顆棋子!

我氣得嘴裡發苦、心中鬱結,腦中全是趙慕那張可惡的臉,恨不得撕爛他的笑容。

“爲什麼你不告訴我?”我憤懣地質問。

“你無須知道太多。”無情淡淡道,眸底暗光略轉,旋即望向前方的原野密林。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愣了半晌才道:“趙慕可真陰險,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不夠他謀算的。”

他轉眸看着我,微微一笑,“你並不比他差,他想得到的,你也想得到。”

這樣的微笑,溫暖,溫和,讓人覺得舒適。

我忽然想起無淚,狀似隨意地問起:“你與無淚相識?”

無情一愣,顯然無法適應我轉換話題的速度,“怎麼問起他?他跟你說什麼了嗎?”

他爲什麼這麼問?難道他們真的交情不淺?若非他擔心無淚跟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他就不會這麼問。我掩飾着心中的揣測,佯裝起輕巧的語氣,“他能跟我說什麼?我只是覺得,當世兩大絕頂劍客,無情,無淚,名諱這麼接近,說不定你們是師兄弟。”

他沒有搭腔。

靜默片刻,耳畔響起無情沉靜的聲音,“你猜對了,右手劍客和左手劍客,師承同一個師父。”

還真被我猜中了。

“無淚習的是‘暴風驟雨’,我是‘灰飛煙滅’,‘暴風驟雨’和‘灰飛煙滅’威力相當,互相剋制,我不知師父爲什麼要這樣安排……”他沉沉道。

“也許,你師父不想讓你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劍術獨步天下、禍害蒼生,便讓你們互相剋制。”我揣測道,若是如此,他們的師父可真是費盡心思,胸懷蒼生、悲天憫人。

“我也這麼想,但是師父究竟怎麼想,不得而知。”

“無淚怎麼會效命於公子雍?”

“無淚跟我提起過,三年前,他被仇家追殺,不小心着了道兒,重傷逃亡,幸得公子雍出手相救,才保下一命。

果然是一報還一報、禍福相依。

我笑道:“公子雍救他一命,他就生死相托,誓死追隨公子雍,爲他效命。”

無情頷首,“士爲知己者死。”

我隨口笑問:“那你爲誰而死?”

他定睛望着我,靜靜的眸光似有一種鋒利的銳氣破出,半晌後,他搖頭,搖得略有遲疑。

無情與無淚是同門師兄弟,卻各爲其主,倒戈相向。那次無淚爲吳公子雍奪璧,無情趕到,爲了我與趙慕,與無淚同室操戈,真是難爲他了。那時那刻,他們言語很少,不明就裡的外人根本瞧不出他們相識、而且是同出一門。

回想利劍相擊的那一幕,我難以想象他們是師兄弟,如此說來,他們的同門情誼很淡薄?還是他們身爲劍客,都知道會有那麼一日刀劍相向,因此才以平和之心交手?

劍客的心思與境界,果然不一般。

而他們的師父,又是誰呢?世人只知道天下第一右手劍客、左手劍客的名號,卻不知他們的師父究竟是何人。

這晚,我和無情在附近的農家過夜。

其實,我想回馬氏牧場,但又不想就這樣扔下無情,他的傷勢還未減輕,如有反覆那就不妙了。他因我而受傷,我不能在他傷勢未愈的時候棄他而去。

農家大嬸以爲我們是出門探親的夫婦,待我們極爲熱情,安排我們共處一屋。我沒有解釋,無情便也沒說什麼,在地上鋪了一張草蓆,打算就此應付一晚。

油燈吹滅,靜夜中,我閉着眼睛,怎麼也無法入眠。

月華如清霜,從木窗斜漏進屋,爲狹小的農屋平添了幾分恬靜。

他的鼻息隱隱傳來,勻長而悠緩,估計已經睡熟了。

邯鄲城,無情趕到侯府救我;楚公子翼的府邸,無情再次救我,原因只有一個:無情喜歡我。

無情真的喜歡我?

怎麼可能!

我不敢置信,他是天下第一右手劍客,不該懷有兒女私情,他也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怎會輕易動情?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他跟着我、保護我,也許有別的原因呢?

一定有別的原因。

我這樣告訴自己……想着想着,心念又繞向趙慕了,一時間,氣惱、憤怒紛紛涌上心頭,我氣得不可抑制,在心中罵了他無數遍仍然不解氣。

公子慕,心機深沉,智謀超羣,非我能及,往後還是小心爲妙,否則讓他瞧出什麼破綻,我所有的籌謀就都泡湯了。

諸多念頭繚繞心頭,更是輾轉反側。我一會兒想念皓兒,一會兒思及趙慕,一會兒又念及無情的情懷,一會兒又想起趙慕的可怕之處,心緒紛亂如細雪,愈發煩躁起來。於是,我起身走出屋子,來到屋外的籬笆院,靜望中天的冰月。

月影悄悄,樹影斜斜。

我幽幽嘆氣,突覺涼意襲身,回過神來,才發覺露水溼了衣袂。

一聲淡若輕煙的嘆氣,在身後悄然響起。

陡然間,我全身僵硬,轉身見是無情,身子登時一鬆,緩過勁兒來。

我惱怒地怨怪道:“嚇死我了,出來也不吱聲。”

無情走來,低沉的聲音近在耳畔,“是你想事情太過入神。”

黑影靠近,我不由自主地移步後退一步,“你不是睡了嗎?”

“被你吵醒了。”

“我已經很輕很輕了。”

“身爲劍客,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要保持高度的警覺,有絲毫異動,都會立即驚醒。”月色輕染下,他的雙眼閃亮彷彿那遙遠的星子。

“也對,不然你何時被一劍刺死都不知道。”我笑呵呵地打趣,“如你所說,當劍客豈不是很勞心費神?連睡眠都無法享受。”

“習慣了。”無情輕巧道,語氣淡渺如煙。

身爲劍客,過的是膽戰心驚的飲血日子,何時刀光降臨,何時劍影逼近,他無法預知,只能激發自身的潛能防備突如其來的入侵,連睡眠也不能放鬆警惕。而我呢?又何嘗不是。在吳國爲質的十二年,每一夜,每一刻,我都提心吊膽,擔心吳王傳召,擔心吳文侯突然前來,擔心吳王的王后或者任何一個姬妾設計謀害我和皓兒,更擔心皓兒在某一夜突然命喪黃泉……總之,沒有一刻是安寧的,沒有一夜是輕鬆入睡的。

那種片刻不得安寧的日子,如滾沸的煎熬,如鞭笞的折磨,生不如死,沒有盼頭,沒有曙光……周圍全是黑暗,所有的擔憂與驚懼壓在心口,就連喘息都是困難的。

十二年,匆匆一世能有幾個十二年?

雖已過去,一旦思及,卻仍然心有餘悸。

我能理解無情的感受,但是,他甘之如飴,我卻是被迫接受,這種差別,是天淵之別。

“你……是不是喜歡趙慕?”

我神遊天外,恍惚間聽見他說了一句,心神俱亂……

我略定心神,轉眸看他,“爲什麼這麼問?”

是了,無情暗中跟着我,必定看見我與趙慕發生的一幕幕……心絃猛地顫動起來,我發覺臉頰慢慢燙起來。

無情轉首望向別處,滿臉的不自然,“沒什麼。”

我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無情,往後我可能還會身陷險境,但我不想讓你再爲我涉險。”

“爲什麼?”他問,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涉險救我,受傷了我還要救你,這不是折騰嗎?其實,即使我身陷險境,也沒有性命之憂,因此你無須再爲我搏命。”我一口氣說來,沒有絲毫的停頓,字字含着意氣。

無情怔怔地凝望着我,被我快速的話音震得呆住,更被我的語氣傷到了。

我猛然發覺語氣過重,不該這樣對他,可是,如果不這麼說,那麼他會一如既往地救我、爲我受傷,我欠他的豈不是更多?我如何償還?

他的眉頭微微凝結,眸底亦凝着淡淡的傷,沉默着,望着我,不言不語。

我亦望着他,卻被他漸漸清寒的眸子懾住,想說點兒什麼,嘴裡卻苦得說不出話來。

眼中的光亮漸漸暗淡,變得晦澀,無情轉身之際,道了一句,“明日我送你回馬氏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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