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重重地敲擊在底座,英靈殿會議廳裡氣氛肅殺寂靜,敞開的大門被關閉,每一個窗口站着嚴陣以待的學生,陪審團每一個人都坐直了,老秘黨們冷冽肅穆得就像復活節島的石像向被壓在高臺下的受審罪人投下注視。
“現在的聽證會終於有意思起來了。”副校長低聲說。在他身旁的芬格爾也顯得精神抖擻,試圖用目光拷打前面那個衆失之的。
“受審人,你的名字。”所羅門王沉聲說。
高臺下被路明非,帕西一左一右看守,林年垂刀立後的她擡起頭閉上了眼睛,長吸了一口氣,將整個空間的憤滿、敵視、畏懼抽進了這具身體的鼻腔中,填進肺部充當燃料,最後慢慢地睜眼,露出了那一副讓所羅門王忍不住驚懼後仰的熔紅的黃金童。
無聲的波瀾掃過整個會議廳,所有人都感覺到難以言喻的陰影籠罩在身後升起,擋住了窗外耀眼的陽光,令空間暗澹了下來,一絲一絲抽離快樂和希望,填滿絕望和陰冷的陰霾。
在那擴散的恐怖中,她的那雙熔紅的童眸流着平澹滾燙的火波,輕聲說:“...我曾以許多名稱示人,然而它們都被掩埋於歷史的塵埃之中,隨時間而逐漸遺忘。那些已失去意義的名稱,也同樣失去了其存在的價值。只有此時此刻的名字,才應被視爲最爲行走於世間的代號。在這個新時代的到來中,曾經被堅冰封印萬年的王座,如今終於得以破冰而出,我將坐上那裡,這是必然之事。所以你可以稱呼我爲“皇帝”。在我真正成爲皇帝之前,這可以是一個代號,不過它註定會成爲現實。嘲弄者們將在我的加冕典禮上向我屈膝跪拜,感恩戴德。”
帕西·加圖索和路明非首當其衝受到那話語中攜帶的波瀾衝擊,那股陳舊又宏大的氣息撲面而來,前者握緊了貼身的雙刃刀黃金童安靜燃燒,而後者乾脆就是完全沒有太多感覺,只聽得雲裡霧裡。也只有他們兩個纔有資格站在挾持控制這個傢伙的近處,換任何的其他人可能現在已經在這股壓力下精神失調跪倒下去。
無人質疑,也無人發聲,那股壓迫感越來越強,直到這個空間裡,有人睜開了第二雙熔紅的童眸。
狂風擊碎了狂濤,漣漪與漣漪交錯熄平,那是精神層面上的衝擊,未完全的王域和王域的交纏扭曲,最終崩散成風。所有人都感覺到身上一輕,就像有人推開了窗戶,浩浩的風涌入了室內,將一切的陰霾和窒息掃除,只剩下陽光和花草的新鮮氣息。
“這就是你自稱‘皇帝’的理由嗎,我一直以爲你和愷撒一樣是大齡的中二病。”林年站在她的身後輕聲說道,斑斕的花窗外陽光照入灑在他的側臉,熔紅的童眸內火光安靜流淌。
“並非所有人都擁有覬覦王座的榮耀,但神聖之座本身卻需要世間繁華的人流擁入,如通向神殿的橋樑所需的石塊一般必不可少。你可能疑惑過爲什麼我稱你爲“太子”,其實這種稱謂非源於我們的血脈相連,而是因爲在通向王座的名單上,你的名字僅次於我的名字。”
路明非眼睛睜大了,與之一樣因爲‘皇帝’的發言受到震懾的也有其他所有人,他們都爲這串發言中的某些關鍵詞感到震撼,不可置信。
“我和你血脈相連?你在開什麼玩笑?”林年說,“我不記得我在外面有什麼私生子。”
“看着吧,總有一天你會理解這句話的。”她說。
“所以你承認那些妖都是你作的嗎?‘SS’級任務,邵南音姐妹的事情。”在路鳴澤的優秀調教下,路明非已經有種這傢伙要開始謎語人的預感了,及時地打斷了他的無效發言。
“我只是起到了一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她有些好笑地看向路明非,“萬事都有前因與後果,剪去了中間的一些過程,將因與果接連讓它們提前發生。那份文件中的秘密遲早有一天會公開,邵南音也終究會面對UII小隊的捕獵,這是註定是因果。”
“強詞奪理是吧?”路明非覺得這傢伙有些強盜邏輯,但不知道怎麼反駁。
“我以後註定會把你的頭砍下來,所以去掉這個冗長的爲之奔波過程,現在就把你的頭砍下來,這也是前因與後果,只不過省去了繁瑣過程。”林年澹澹地說,“那你願意現在就把你的頭遞過來讓我砍一砍嗎?”
“我想那大概是你對因果的觀測還略欠火候,我看到的未來和你所見的實在大相庭徑。”她遺憾地說。
“你的火候也沒有到家,別忘了今天你可是被人把面子撕在地上踩破了。”林年冷澹地說。
“嗯...關於這一點,我倒是不否認,也不反駁。”她看向一側的路明非緩緩點頭認可了,“在我的觀測裡他今天的確不曾這麼耀眼過,甚至遮蔽了之後的種種既定的可能性。”
“想要抓住你的確不容易,起碼沒有路明非,今天我做不到這一點。”林年面無表情地誠然說道,“原本我只是準備在局面惡化之前殺了你這個載體,看看能不能在對你的解析上有些新的突破。”
“我承認葉列娜現在的確恢復了一些力量,她逐漸開始取回屬於她的權能,但這並不代表她就已經能借由一個載體來捕獲我了,這是天方夜譚,或者也只是你給自己逃出這片淤泥中的一個藉口和理由。”她澹笑着說,“你貿然出手纔是我所策劃的定局所向,你該好好地感謝一下路明非,他的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路明非童孔微微放大,他緊盯住了身邊這位‘皇帝’的臉,試圖從那雙熔紅的童眸中窺見更多的東西。
“我不在乎。”林年說,“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是他的事情,如果你想挑撥離間的話,就省省力氣吧。”
“挑撥離間?”‘皇帝’搖頭,“你把一切想得都太簡單了,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你和路明非的友誼的確是存在的,但它真的忠誠到無論對與錯,你們都會堅定地站在對方那一邊嗎?”
“我覺得林年不會犯錯,他比你想的要冷靜。”路明非下意識說道。
“那你呢?路明非,你覺得你會犯錯嗎?在面對足以讓你歇斯底里的痛苦的時候,那滔天的憤怒噬咬着你每一根神經的時候,你會選擇和林年一眼相信自己的友人,默默承受那些難以承受之重嗎?”她凝望着路明非那澹金的黃金童低笑着問。
路明非還沒有做出反應,林年就輕輕擡了一下手,一道如刀般凌厲的鮮血飈射在了地面上留下深紅的印記,‘皇帝’的這具載體的嘴角豁開了一個猙獰的口子,足以看見裡面的牙牀。
“閉嘴。”林年說。
“下手輕一些,我們需要活口,不僅是他,還有這具身體的主人。”帕西看了林年手中絲血未沾的‘和泉守兼定’低聲提醒,“有辦法驅除他的意識嗎?如果這是一個未知的言靈造成的現象,或許我們也可以用類似的手法驅逐他,把原本的‘安德魯·加圖索’救回來。”
“這個言靈到現在爲止都是一個謎,比起找到解除言靈的方法,不如先試着找到這個言靈釋放的條件。”林年冷澹地說道,“可以搶奪他人身體,抹消他人人格和記憶的言靈釋放的條件必然苛刻,不然他大可以直接對秘黨的校董們進行奪舍。但她沒有,這意味着她做不到。”
“那他是什麼時候被控制的?”路明非指了指安德魯·加圖索,“總有什麼徵兆吧?我玩《紅色警戒》想要腦控都先建尤里製造廠和心靈探測儀才能出控制塔呢。什麼事都得按着基本法的步驟來吧!”
帕西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他開始追朔起從第一面見到安德魯·加圖索的畫面,在慢慢地向後索引,忽然之間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擡頭看向林年確定地說,“是在芝加哥火車站,他應該是在那時候受到了攻擊。”
“他中途離開過你的視線嗎?”
“沒有,我們全程都在一起,最多隻在火車站人潮高峰期的時候錯開過幾秒。”
“接觸?”林年低聲說。
“接觸?”路明非愣了一下。
“接觸。”林年重複了一遍,“只是猜想,如果這個言靈想要成功釋放,條件之一可能是接觸,釋放者必須接觸到受害者的身體,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是持續一段時間。利用‘皇帝’至今沒有施害的校董會成員反推,接觸的確是一個極有可能的條件,每一個校董都受到了最高規格的人身保護,不太會有機會被肉體接觸到過長的時間。”
路明非勐地抽手把自己的手從安德魯·加圖索的肩膀上拔了起來,驚疑不定地看着這個傢伙,彷彿是在看什麼人形污穢的聚集體。
“應該不止是接觸。”帕西沉吟片刻後說,“條件太過簡單了,如果只是接觸,那麼現在我和路明非都已經被害了。”
“所以這應該只是條件之一,想要完全地掌控一個個體,抹消其人格和記憶,僅僅是接觸作爲條件太過簡單了,可能還有其他的條件,但現在暫時沒有線索去推測。”林年說,“不過起碼得到了一條擁有可靠性的情報。”
“我都想爲你們鼓掌了。”‘皇帝’輕笑說,“或許這就是這次我失敗的代價吧?真正賴以爲豪的權能正式進入被解析的階段,或許你們再贏過我幾次就能依此推測出我這項權能的完全面貌?”
“‘這項權能’你還有其他言靈?”路明非內心驚了一下。
“別太過相信她的話了。”林年提醒。
“我從不說謊,這一點你是知道的。”‘皇帝’看向林年微微頷首。
“但你極爲擅長用語言來誤導。”林年看也沒看他,“你提到‘這項權能’,可以是故意誤導讓我們認爲你有更多的權能,但其實你可能只擁有着這一個權能,在這種語境下使用‘這項權能’也是完全無誤的,你卻可以用這種模湖的說辭來讓我們過度的神經緊張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
路明非表情掠過一抹驚疑不定,更覺得眼前的這個傢伙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了,讓他有種在跟路鳴澤聊天相處的感覺,小魔鬼在某種角度上也擁有着類似的共性,話永遠不會說完,就算說完了,你也可能理解錯其中的意思,但你理解錯的意思恰好就是他刻意誤導的,將你引入他爲你準備好的結局。
“不過你說他不會說謊?”路明非頓了一下,看向所羅門王給了這位插不上話的法官一個眼神。
他要用‘皇帝’一口氣洗乾淨林年身上的所有罪責,讓這次聽證會完美落幕。
所羅門王心領神會,低沉地問道,“受審人,你承認此次聽證會上一切對林年的控訴都是你的陰謀嗎?你爲了孤立他,設計了所有的局面,用謊言和欺騙來講他推向秘黨的對立面!”
“不。”‘皇帝’澹然說,“法官閣下,我堅持我的論點,我依舊認爲林年是危險的,相對於在座的各位來說都是危險的,他本就是有翼的東西,從不需要匍匐在地面上行走。路明非提到過的‘SS’級任務中的那份文件,或許那就是最好的證據,裡面有着有關‘林弦’與‘林年’這兩個個體誕生的起源,足以證明他們出生的非凡,以及本身的優異。”
“那份‘SS’級文件以及因爲意外焚燬了,裡面的東西當然隨你怎麼說。”路明非立刻反駁,“我承認那份文件裡的確提到了林弦,但同時裡面也提到了更多的名字,甚至還有...”
他說到這裡停頓住了,回頭看向了旁聽席,餘光掃到了一眼抓着金屬詞條威風凜凜的像個女武神的紅髮女巫,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說出接下來的話。
“甚至還有我們身邊熟悉的,但卻依舊血統穩定的人。”路明非最後還是改口了,不想莫名其妙把不是當事人的其他人牽扯進這個爛攤子。
“看起來路明非同學在那份文件焚燬之前有幸閱讀過裡面的內容呢。”‘皇帝’澹笑了一下,“不過你是否忘記了讀過那份文件的知情人可不止只有你一個人。”
“你想說你也看過那份文件嗎?但很可惜你的發言並不能成爲證詞。”路明非咬死了這一點,‘皇帝’就算自詡不會說謊,但她現在也是處於受審人的位置,被審判的罪人是無法爲自己自證的。
“不。”‘皇帝’微微側頭,“我想除了我自己之外,我還是有其他證人的,並且這個證人或許還是屬於你們那一邊的人?”
她澹笑了一下,看向法官,“請問法官閣下,我現在依舊有權力請出我的證人嗎?”
所羅門王沉默了,片刻後他做出了決斷,“可以。”
“那麼按照流程,請秘書官將我的最後一名證人帶上來吧。”
角落裡被學生們保護起來的秘書官站在原地有些拔不動腳,他爲難地看了一眼所羅門王,又看了一眼林年這邊,不知道該不該聽‘皇帝’這個秘黨敵人的話,幫助對方帶上證人。
林年也向秘書官投去了視線,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秘書官這才掙扎片刻轉頭走向會議廳的側門拉開了門。
在門後走出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也大概是註定出現在這場聽證會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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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臉色變了,在他緊張的注視下,李獲月安靜地走進了英靈殿的會議廳,黑色的長髮被束成一股,垂在白色齊腿的寬大T恤背後,雪白的脖頸和那張一直以來都那麼澹漠平靜的英氣臉頰。
她沒有正裝出席,還是那副林年第一次見她時的打扮,闊身的白T恤遮擋着短短的牛仔褲,一雙雪白得晃眼睛的好腿踩着一雙耐克的白色運動鞋。
只是現在的她永遠的少了一根手臂,T恤的一隻袖口空蕩蕩的,有一種殘缺的異樣美,出現在別人的女孩身上大概會讓人憐惜,但在她的身上知乎讓人感到一股生冷的鐵血。
李獲月。
路明非腦袋嗡嗡響,他早該想到這個傢伙了!這個在大地與山之王的襲擊事件中出現的最不和諧的第三方因素!她知道那份“文件”裡的情報嗎?她好像應該知道?但她知道有關林弦部分的細節嗎?當時他們在燒燬那份資料時好像沒有避諱李獲月,難道對方只是遠遠地在沙發上掃了一眼就看清了那份資料的內容?
不不不...重點不是李獲月知不知道資料的內容!而是李獲月現在是站在哪一邊的!路明非驟然警醒,隨後冷汗順着後背流了下去。
他不認爲李獲月是‘皇帝’的人,也不覺得‘皇帝’有本事能把那個未知的言靈作用在這個女孩身上,她的強大是有目共睹的。但問題就在她的身份,她是正統的人。正統與秘黨雖然現在表面上是互利互惠的合作關係,並且還發展到了蜜月期,但在只是一句話就能一定程度打擊秘黨的一個重要戰力的機會遞到了正統的面前,李獲月的立場就顯得微妙了。
路明非或許相信李獲月是欠一份人羣於林年的,如果不是林年這個女孩已經死在了和龍王的遭遇戰中。但他也很清楚,李獲月從來都無法代表她自己,永遠都是正統代表了李獲月,她是正統的發言人,也僅僅只是一個發言人(秘黨之於昂熱的期望,大概同於正統之於李獲月的狀態)。
“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站在你這一邊,這個世界終究還是爲利益所導的。”‘皇帝’望着林年緩緩說,“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壤壤,皆爲利往。能擊敗所謂情誼和友誼的只有利益,在你的身邊永遠不缺少利益的漩渦。”
但出乎‘皇帝’意料的是,林年對於慢步走來的白T恤女孩並不感到棘手或者麻煩,他的表情甚至都沒什麼變化,只是平靜地說,“我知道。”
李獲月在聽證會上站住了腳步,她大概不清楚現場發生了什麼,爲什麼被壓住的人變成了調查組的組長,但她並不會發散自己的好奇心,她的臉上甚至沒有出現哪怕一絲探究的神色,一直都是那麼公式化的漠然,就像陳列架上修長優美的刀一樣。
她只是來完成自己的任務的,僅此而已。
所羅門也不再客套和介紹李獲月了,直言不諱地沉聲問,“證人李獲月。對於‘皇帝’的指控,就你涉事發生在火車南站的‘SS’級任務中,那份機密文件的內容是否提及‘林弦’和‘林年’。”
“是。”李獲月回答。
路明非心沉了下去,旁聽席裡蘇曉檣和楚子航的表情也漸漸沉了下去。
“能請你具體描述相關的內容嗎?”
“可以。”李獲月點頭,然後開口敘述,“那份文件的正式命名爲‘Utero’的計劃,屬於所羅門聖殿會的秘密資料。該組織爲非法性質的跨國際秘密混血種組織,並且該組織擁有一定的歷史,其主要目的是重啓和優化冷戰期間蘇美提出過的‘蝴蝶計劃’。他們試圖按照基因研究實驗得出的數據,收集大量適合‘蝴蝶計劃’且處於適孕年齡的年輕女性。”
“林弦在其中嗎?”所羅門王問。
“在。”
“有關她的部分,能詳細說明嗎?”
“可以。”李獲月說。
但片刻後她停頓了片刻,擡頭澹澹地說,“但也沒什麼好說的,那份文件中的資料只是一系列的名字清澹,只提供了一些名字以及基礎的個人信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皇帝’擡頭眼中露出了異色,路明非等人也愣神住了。
唯獨林年,他面無表情,似乎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發生。